(十二)
黄药师关闭电脑的时候,浑然不知他的极限体验正在变得现实起来;整理一下领带和表情,套上西装,一手插兜一手拎包就那么潇潇洒洒地出了飞砂城办事处:不管如何的生死存亡痛苦失落,风度嘛,总是不好随便扔掉的了。
出租车停在在小区门口,警卫叫住他签收一个包裹——桃花岛黄棠寄来的一套高尔夫球杆。拎回家里打开一看,V形的艳绿色商标上挂着一张素洁的卡片:远地赴任诸事辛劳,望自珍重。前日偶得高球用具一套,窃思或能稍增娱兴……。黄棠其实从来不赞成黄药师离开总部,他要把黄药师留在身边,按自己的意愿雕塑出另一个黄棠,以便退休后他的利益和影响力可以在桃花电器里延续,为此在桃花岛时他就鼓动黄药师随他打高尔夫球,融入他希望黄药师融入的集团里,但黄药师总以球杆昂贵为由婉拒,想不到黄棠干脆给他寄了一套过来,这个可爱的老头儿啊,孱弱的身体里却藏有无比坚韧的意志力。
黄药师抽出一根球杆,在厅里挥了两下,随即意兴索然地插了回去,他不要再回到那个寂寞的岛上去,不要放弃重返正常生活的努力。记得还在培训期的时候,有个大头目说过,现在你们的人生刚刚开始,什么都可以失败,工作,金钱,健康……但就是不能在女人上失败。黄药师不知道自己在女人上算不算失败,在岛上的时候,除去工作,他几乎全部的生活都在互联网上:个人主页,新闻网站,BBS,聊天软件,博客,他在虚拟世界里一面扯着脖子战天斗地,一面和不知道多少公里以外的女人聚散离合,非常的安全和卫生;如果不知道多少公里变成了明确的几十公里的话,黄药师就在深夜爬上别人家的床,然后凌晨赶回住处,淋浴更衣上班打瞌睡,在公司里呆到深夜再……
到此为止,应该说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全岛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也不是中好,而是大好,大大的好,问题是黄药师同学偶尔会发现他爬上了的不仅是别人的床,还有别人的老婆,这让整件事情由浪漫转而搞笑,作为一个愤怒的反叛的看穿了一切否定了一切的青年,黄药师是颇有志于打倒一切的,只是没想到头一拳打的就是别人的家庭:他刚刚冲破处女情结不久,一下子还不能适应太前卫的生活。而且也不想给“独身终成公害”的论调增加任何佐证。
但命运是无情的,它注定黄药师必须站在时代的刀尖浪口,后来他又错误地爬了几个不太该爬的床,什么分居的,日本老公单身赴任中的,男友在地球另一端的……名花无主的也不是没有——午夜的银座街头,华服盛装站在俱乐部门口冲着谁鞠躬,抬头看见街对面的黄药师,捏住袖子轻柔地挥手笑,像极了一朵彼岸花。
不管在现实里还是在虚拟里,每次黄药师都不忘叮嘱对方,将来生儿子起名叫小葱生女儿叫豆腐,因为他当时的网名是小葱拌豆腐。想不到这后来慢慢地成了传统,黄药师想象哪天她们抱着儿女在哪里相遇,互相听到小葱的呼儿声,于是一楞神对视……哈哈哈,我真 他 妈 的是个天才,什么都能搞得出笑来,黄药师脚步浮动,在虚假的幸福感的包围里开心地想。朦胧中他想起了黄棠的眼,清澈而专注,多情而疲惫,带点无奈,带点嘲讽,却又流露着那么一种骨子里的骄傲,是怎样的人生才沉淀出那样的一双眼啊!
黄药师开着车最后走了一遍他深夜里走过的路,在每栋楼下绕一圈微笑着凝望一眼,然后把公文包放在行李箱上,拉出拉杆,就那么头也不回地走向机场,仿佛和平常的出差没什么两样。几次网上测验的结果,都证明了他的取向和态度是各种非传统恋爱的宠物,既然不愿意改变自己,那就改变环境,于是他决定回白驼山,回到那个封闭而富有约束力的小城,去过自己曾经努力要冲破的生活。因为桃花电器在白驼山没有设点,他就近来到了飞砂城,来到这个可以挥动高尔夫球杆的宽敞的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