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感恩节,很想找个地方独个儿走走,但是一直没有决定到哪里去。突然记起几个月前毕业的时候,曾经一个人跑到洛杉矶的海滩上呆了一个星期,加州的天空和大海仍旧在我心中那么的阳光灿烂,於是就赶在感恩节前两天订了机票,目的地──洛杉矶。
可是当我抵达洛杉矶,天气却阴沉沉的。对於加州来说,如果下雨的话,倒也难得了,偏偏又没雨,只是阴着。我也不是非要在洛杉矶过节不可,既然阳光海滩一时不可复得,那么就换个地方吧。查了查地图,看见沙漠赌城拉斯维加斯不远,大概也就两三百英里的路程,心想见识见识一下资产阶级的“腐朽”生活方式倒也挺不错,於是第二天,也就是感恩节那天,我离开洛杉矶,前往拉斯维加斯。
美国西海岸的植被远不及东海岸的好,开车出洛杉矶,路两边的山丘平地,透着一种焦黄泛红,一团团的荆棘草丛杂乱地分布着,冬天了,也因为少雨,枯焦发黄,仅有的一点绿色,也涩涩的。山坡上时常可见巨大的仙人树,跟随处可见的斑驳坦露的黄红色的土壤和山岩相衬,倒是别具一格。
进入内华达州,丘陵渐渐少了,地势越来越平坦,最后变成一片莽原,前面只有高速公路直直地隐入天际,这是另一种滋味的荒野:或是平沙莽莽黄沙入天,四野茫茫;又或是漫天风尘日色昏暗,狂风怒卷──人,车,高速公路,突然变得如此的渺小。在这样的情景下开车,又是另外一个感觉,一个心情,也不得不格外小心,因为路面上不时滚过团成半人高球状的荆棘杂草,甚至撞在车上。
车开到旷野的某一处,风却突然停息,地静天清,一条小河出现在路边,涓涓细流,河水泛红,却不浑浊。放眼望去,无边无际的,全是高大的荆棘林,没有叶子,干枯黑瘦的枝干支楞楞的戳向天空,密密麻麻的象古战场森严的长枪方阵。开了这大半天的车,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宁静角落,我索性在路边停住了,拿出牛肉干,就着饮料,也就着这大漠风光,对付了午饭。
在往前开,路边开始有花花绿绿、千奇百怪的各式花样新鲜的广告建筑,不用说,离拉斯维加斯越来越近了,在这样的荒漠里建设这样一个出处,也真亏美国人想得出。等到下午五点多的时候,我已经在拉斯维加斯城区的大街上转来转去了。我没有预约旅馆,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只听说过拉斯维加斯是个赌城,而到哪里去赌博,也是一点都不清楚。我在一个加油站买了张地图,问了一下店主,说,我只打算在这里过一夜,请问哪里可以见识最好的拉斯维加斯特色。他抬手一指,说,Mirage(海市蜃楼)──我扭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远远的有一片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在暮色夕阳中闪耀。於是谢了店主,驱车向那边开去。
(拉斯维加斯的海市蜃楼)
车沿着路标指示进入了Mirage的停车道,马上就有服务人员殷勤上前来,帮我把车开走。我自己拿着行李入内,一股热气腾腾的气氛扑面而来──只见正面是一片热带植物,枝蔓勾连,郁郁葱葱,流水潺潺,在室内也布置出一个热带丛林的气息景象;左边,丛林后面,则是成片成排的老虎机叮叮当当作响,更远处有酒吧,乐池,转盘赌博,人声鼎沸,一浪浪的传过来。我一时眼花缭乱,转了两转才看清服务柜台在右边。我订好房间,只住一夜,明天一早就走。
到了自己的客房,倒在床上,遐意地滚了几滚,手拿着电视遥控器乱摁一气,然后又丢开,自个儿笑着想,该出去寻欢作乐了吧?再说,也到吃晚饭的时候了,要好好的吃一顿。
出得门来,天已经麻麻黑了,先在Mirage门口的那著名的喷泉看了一会,五颜六色的灯光照着,溢彩流光,很美也很有气势。随着人流往前走,路边是一条人工河,很深很清,水波激荡,水势浩大──在这样的沙漠荒地里,还能拿水来玩这个奢侈的勾当,真是服了这帮老美了──当然了,这水肯定是循环使用的。河上有很大的航海的老式帆船的模型,还有一些人装扮成海盗的样子,在岸边和游人摄影,邀请游人上船。看那行人似乎都是一家家的,小孩子不少,孩子们在这般情景下惊喜的叫声,人们的欢声笑语,整条街的灯火辉煌,霓虹灯闪烁,亮如白昼,人群熙熙攘攘,直延伸到街的尽头去。到美国这么些年,第一次在街道上看见这么多人,颇象我们中国的过节气氛,倒是很亲切。
(拉斯维加斯夜景)
路边有窗口卖啤酒的,我有心去买瓶喝,自觉拿着个酒瓶在路上晃荡不雅,一笑而过。找了家外面看起来很不错的酒家,入座,一看菜单,吓了一跳,贵!不过,不管了,今天过节不是?点好菜,先要了瓶啤酒喝着,微微笑着想自己,虽然也喜欢热闹欢快的场面,却好像没有能够融入眼前的这个欢乐庆贺的气氛中去,似乎有些冷眼旁观似的。菜很快上来了,很好吃,酒喝完了,我又要了瓶,不同的牌子,和招呼我的女招待相视一笑。走时给了将近百分之五十的小费,招待向我道谢,我笑道,今天是感恩节,大家都应该高兴。
下面却不知道怎么走,去哪里玩。在大街上抬头四处张望,一排神情妖艳的女子在霓虹灯下活灵活现,似乎要从广告牌上走下来。我想,呵呵,正是要寻欢作乐,何不去看看脱衣舞?看那广告说,这是拉斯维加斯最好的脱衣舞,是No.1,RiverSide俱乐部的Crazy Girls舞蹈。我心里嘀咕着,居然到这种地方来看这个,我只怕也有些crazy哪。
话是这样说,那两只脚还是把我带进了大楼。楼的第一层,唏里哗啦,叮叮当当,不用说,是个赌场,第二层才是脱衣舞场。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原以为,连我在内,看脱衣舞的都是色迷迷的男人,这时我很安慰地发现,原来男女老少,都爱看这调调儿──四下打量周围的人,很奇怪地发现有相当的一部分观众是女性,各种年龄的都有,身边还都有男士陪伴,也有不少亚洲面孔,明显的也是跟我一样来看稀奇的。我来得比较巧,刚买好票,我们这一拨就入场了。我找到位子坐下,这个脱衣舞场跟我在电视电影上看到的那种有些不一样,也许说是个小型剧场更加合适一些,观众都安坐在梯形座位上,舞台象时装表演的T形台,从几处延伸出去,跟观众席相杂。我注意到观众席中有专座,无非是一般的座位,多放一张摆放酒汁饮料的小桌子,估计是边欣赏脱衣舞边喝酒──心里隐隐约约感到不舒服,在我看来,来看看新鲜是一回事,这样喝着酒欣赏女子的肉体表演似乎就有些猥亵的味道。不过转念一想,都是来看女人脱衣,有人想看舒服一点也没什么不是。於是心里又笑话自己,既然想坏一回,就把那些正经念头先丢开。
先是一个漂亮女子出来,一身黑皮短装打扮,作为主持人,和观众聊天,问观众们,今天怎么有兴致来看脱衣舞了?下面观众回答,有人纯粹是好奇,有人是过生日,而且身边的漂亮女士就是女朋友,最有意思的是一对夫妻今天是三十年结婚纪念日,作妻子的自称给老公放假。大家大笑,一齐鼓掌祝贺。主持人风趣得很,可是东聊西扯,慢慢地有人开始发出嘘声,表示不耐烦,她体贴地一笑,说,I know you guys just want to see some tits, let’s get it started!
众人再次大笑,于是表演正式开始。大幕合上又打开,烟雾缭绕中,七八个Crazy Girls肩并肩,背对着观众而立,也是人人一身黑皮短装。美国年轻女子的身材大多凹凸有致,丰满刚健,何况这些女子还是特选过的,只从后面看,就美不胜收。烟雾略略消散,我才注意到,原来,这身黑皮短装背后对臀部是没有任何遮盖的。也许有人认为,女性的臀部很性感,对,我也这样认为,这几个女子更不用说,但是那么七八个屁股又大又白的整整齐齐地对着你,使得我很不合时宜地记起某次看电视转播法国国庆阅兵仪式,那一队骑兵走过时的那一排马屁股,也是这样又肥又圆。好不容易忍住了笑,却慢慢地被下面的节目深深地打动了。这些女子,或独个,或成对,或三五个,或轻歌曼舞,或劲舞飞旋,或羞涩婉转,或开朗奔放,香艳夺目,玉色生风,百般诱姿,千种风情。人体自然的力量和诱惑,在此展现得淋漓尽致。此刻,我倒也未必心醉魂迷,但是女性的身体展现得如此的妩媚入骨,确实也是意料之外,不由得回味无穷。
这个脱衣舞场是只脱上装的,我心里反倒有些庆幸。我听说过一些脱衣舞场的场面,实话说,如果真是那样剥得赤裸裸光秃秃的,只怕谈不上有多好看。而眼前这灯光配置,这舞蹈设计,这音乐伴奏,都别具匠心,很难感到淫秽猥亵的感觉,也许,有些东西保留一点,反而更有情趣。舞蹈一场接一场,观众都报以热烈掌声,有几次,特别好的,大家都起立欢呼。观众都显得很有礼貌,没有出现过我印象中的那种戏谑轻浮。
一个小时的节目一眨眼就结束了,出门时,那些脱衣舞女们在门口和人合影留念,这时近距离地看见这些“漂亮女人”们,却觉得她们并不真的那么漂亮,也许是因为那满脸职业的笑容和娇媚?不知道。多少有些失望。
来到大街上,有些夜了,凉风吹在脸上,为之一振,从刚才的那个多少有些灯红酒绿、醉生梦死的气氛中清醒过来。看看表,不是太晚,想起还从来没有赌博过,难得来一趟,哪能不试试?我不会玩别的,上老虎机玩玩就行了。於是回到了Mirage,上柜台换了五十块钱的quarter,打算输光拉倒,我有自知之明,也从来不指望在赌场有什么运气。不想一上去,接连撞了几次小运,装quarter的杯子几乎都快满溢出来了。顿时兴致来了,一直玩了下去。一路有输也有赢,输的次数多,赢的时候少,渐渐地杯子浅了下去,我越看到这个,越不肯罢休,换着机子,希望碰运气。直到偶尔一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了,才猛吃了一惊,笑话自己,我这是在干什么哪?到柜台去换纸钞,一算,还不错,不仅保住了本钱,还赚了十几块钱。如果再玩下去,就很难说了。
上楼到房间里睡觉,一夜昏睡,在梦中,我单骑独行在大漠中,衰草疾风,晚霞似血。
第二天一早,我结帐出门,驾车将拉斯维加斯抛在背后,向昨夜梦中的荒野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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