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分析哲学简史


  
    当代分析哲学流行在英美语系国家,故「分析哲学」往往被视为「英美哲学」的同义语。分析哲学不是一个学派,而是一种运动,分析哲学家们共用相近的方法--语言和逻辑分析,以切入各种哲学议题--传统的、新兴的、缘於分析方法所产生的新问题。

    分析哲学一般公认源自弗列格(G. Frege),弗列格本来是个数学家,他的研究工作主要在於数理逻辑,他被尊为「现代逻辑之父」和「现代语言哲学之父」、「现代分析哲学的奠基人」等等。在弗列格时代,心理主义盛行,主张逻辑法则不过是人的心理法则,因此逻辑法则也应该由对心理学的经验科学研究来考察,但弗列格反对心理主义,主张逻辑是一形式化的学科,不能由经验科学来揭露,逻辑法则一点也不是心理法则,哲学应该建立在逻辑分析之上。於是开始引发哲学和科学的定位问题。

    最初罗素(B. Russell)主张哲学仍是一种知识,它是对科学和常识的精练,所精练是指用形式化的逻辑语言而把已知的科学知识重新表述。什麽是形式化的语言?就是符号逻辑语言,在罗素所著的「数理原论」中,他便是把数学的基础建立在全然符号化的逻辑语言上。除此之外,罗素也主张哲学应该援用科学方法而成为「科学化的哲学」。

    维根斯坦拒绝罗素的观点,他的主张可由「逻辑哲学论说(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的下列命题所明白宣示:
    4.111 哲学不是自然科学其中之一  
    4.112 哲学的目标是思想的逻辑□清。

    哲学不是一学说体系,而是一活动所谓哲学不是一「学说体系」即是拒绝哲学本身乃是一知识,而是知识的澄清活动。也就是把一般的科学知识、科学命题、科学的表达,透过严谨的逻辑语言重新表述出来,并且澄清诸命题间的逻辑关系。在维根斯坦看来,哲学家不探讨知识,探讨知识是科学家的任务,哲学家负责「澄清思想」。

    维也纳学圈是二、三十年代在德国的一群物理学家、数学家、哲学家们所组成的思想团体,他们厌恶德国哲学界的黑格尔传统,於是提出「科学的世界观宣言」,主张应用科学严谨来改革哲学。弗列格、罗素和维根斯坦都被他们视为「先知」。他们接受罗素、维根斯坦的部分看法,雄心勃勃地推动统一科学计划,试图透过符号逻辑来建构一个理想的形式语言,以做为各种学科的基础,最明显例子是卡纳普(R. Carnap) 的「世界之逻辑结构」,这本书的主要目标是「在指称直接所与(immediately given) 的概念之基础上」合理地重建「一切知识领域的概念」(这种建立在「直接所与」概念的立场後来被称作「现象论(phenomenalism) 」)。维也纳学圈反对形上学的思辨,他们认为形上学不具备知识的知资格,只是像诗歌、文学一样是想像的产物,当然这并不是在说形上学没有价值,而只是认为形上学不是一种如科学一般的知识。

    对比於维也纳学圈之企盼建立一完美的形式语言之趋向,英国长久以来存在的常识哲学传统也自谟尔(G. E. Moore) 开出「分析版本」,标举日常语言的价值,认为传统哲学、形上学(如唯心论、心物问题等等)的争论来自於日常语言的误用,因此应该以日常语言的用法为判准来解决传统上的哲学问题。此一观点为牛津学派(Oxford School) 所继承,主要的哲学家有奥斯丁(J. L. Austin)、莱尔(G. Ryle) 、史陶生(P. F. Strawson)等人,在剑的维根斯坦也约莫在此时(四、五十年代)发展出他的後期哲学,同样鼓吹回到日常语言。他以光滑的冰面来比拟他自己早期的所构思的完美和理想的语言,而以粗糙的地面来比拟晚期的思想和日常语言,他说:
  
    「我们走在没有摩擦的光滑冰上--在一定意义上的条件是理想的,但
    正因如此,我们不能行走。我们想走路的话,需要摩擦。回到粗糙的
    地面吧!」
  
    然而,不管是由弗列格、罗素、早期维根斯坦和卡纳普所一脉相承的完美语言之逻辑结构分析进路;或者谟尔、牛津学派和晚期维根斯坦所信奉的日常语言用法之分析倾向,他们均共同主张语言分析方法以及语言意义之澄清乃是哲学探讨的起点。

    逻辑实证论发展到後来,由於不满於「实证论」的立场,开始扩大为逻辑经验论,他们为意义□清提出了一个核心的区分:分析且先验/综合且经验。这个区分最早为康德所提出的,但康德相信数学是「先验综合命题」则不为逻辑经验论所接受,他们只坚持先验的一定是分析的,经验的就一定是综合的,这个区分也平行於「演绎/归纳」。分析命题是包括「天下雨或天不下雨」、「1+1=2」、「单身汉和王老五」这一类所谓套套逻辑、数学命题和同义词语句,它们均不具经验意义;经验命题的具有经验意义,它的判准是「检证原理(verificationist principle) 」,亦即命题是可检证的(不管真或假)才是有意义的。形上学命题均不可检证,故既不真又不假,只是「无意义(meaningless) 」--精确地说,无检证意义或认知意义。宗教、伦理、美学命题也和形上学命题是同一类--只有情感上的意义。

    正因为有无意义的判准是由可检证性而来,检证虽是科学的工作,但一个概念或语词是否具有「可检证性」却可由哲学来讨论,科学理论由命题或语句所构成,因此检查这些科学语句是否具有可检证性和一个科学理论是否可以检证(验证)(由分析其逻辑结构),便可据以判定一个理论是不是够资格称为「科学」--这就是纬闪嗽缙诘目蒲д苎А?

    对逻辑经验者来说,分析命题和经验命题两者间存在一条严格的界限,分别是哲学/科学的任务。哲学专门分析「分析命题」和它的逻辑结构;科学则专门检证经验命题,并且以归纳法来检证。五十年代起,开始有人质疑检证原则本身是分析命题或综合命题?奎因(W. V. Quine) 在「经验论的两个教条」一文中开始攻击「分析/综合」这个区分;在科学哲学方面,逻辑经验论的归纳检证主张也受到波柏(K. Popper) 的否证论(falsification- ism)的挑战,六十年代更受到科学哲学中的历史学派--库恩、费耶若本( P. Feyerabend)的批评,在历史学派从科学史的研究中大量证据显示科学实况全然不是逻辑经验论所设想的那样,形上学也不是阻碍科学进步的脚绊石,於是形上学的地位渐渐复兴。

    如果逻辑经验论的「分析意义/经验意义」之区分不能成立,那麽意义的判准为何?又意义本身又是什麽?或者是有「意义」这种东西吗?需注意的是我们以「意义」来译「meaning 」指的是「语言的内容」,而「意义」这个中文词本身还有「价值」的意思,但分析哲学所讨论的「意义理论」并没有价值意味。换言之,当意义判准受到瞩目时,意义理论也顺理成彰地跃居哲学的舞台上,语言的意义是什麽?各种语言单元如专有名称的意义又是什麽?有意含(sense) 和指涉(reference) 的二分吗?意义和语句的真值条件之关系又为何?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间,英美重要的哲学期刊大抵为语言哲学所统领。
  
   
 当代分析哲学简史(二)
  

    人们常说二十世纪的哲学是「语言的转向(Linguistic Turn) 」,以别於近代(自笛卡儿算起)的认识论转向,这是指二十世纪的哲学家不约而同地把关注焦点投射到语言之上,但语言的转向不一定代表哲学家所研究的都是语言哲学,而是以语言的表达功能(语言是思想的表达)为核心来探讨各种哲学议题:如形上学、认识论、科学哲学、社会哲学、道德哲学....等等;此种作法当然也不免预设了某种语言本性的观点,而把语言本性揭露出来就是语言哲学的任务了,简而言之,语言哲学乃是把语言本身当成主题;语言转向则只是把语言分析当方法。转言转向从二十世初即开始算起,语言哲学则代从五十年代开始兴盛。在三十年间有许多重要的语言哲学理论被发展出来,我们可以把语言哲学约略再区分为语意理论(semantic theory) (研究语言的意义)和指涉理论(theory og reference) (研究语言和它所代表的对象间之相关性,即指涉)。则它们分别各有如下的种种理论。
    在语意学方面大致可区分为沟通进路、形式进路和句法进路三种倾向。
    (1).沟通进路指从沟通的角度来探讨语言的本性,重要的理论有奥斯丁和瑟尔的说话行事理论(speech act theory) 、葛莱斯(P. Grice)和席佛( S. Schiffer)的会话理论和意图基础的语意学等等。可以说源自日常语言学派。
    (2).形式进路则延续弗列格的意义和真值关系之探讨进路,经塔斯基( Tarski) 的语意学(被誉为二十世纪逻辑学的三大成就),到戴维森(D. Da vidson) 的带有实效主义色彩的真值语意学。
    (3).句法学进路:这是语言学家琼斯基(N. Chomsky)所独力发展出来的,简单地讲是认为意义衍生自语言单元的句法构造上。
  
  在指涉理论方面则大略可分为:
    (1).描述词论:亦即认为我们是透过语言单元(如专名)的意含(代表事物的特徵)来辨认它的指涉对象。如由「亚里斯多德的老师」来辨认「柏拉图」这个专名所指涉的对象。在心灵运作上则意谓著透过我们的内在心像或内在资讯来辨认外在的对象,故在心灵哲学上又称「内在论」。主张描述词论的哲学家有弗列格、罗素、史陶生、瑟尔等等。
    (2).指涉的因果理论:这是由邓南伦(K. Dennellan)、库律普基(S. Kr ipke) 、普特南(H. Putnam) 所发展出来的理论,恰对比於上述的描述词论。这一派认为名称和对象的关系是个因果关系,在对象最初被命名之後,这个名称即沿著一因果链而传递下来,而且名称是个「刚性的指称词(rigid designator) 」,它直接指涉对象,不必透过任何意含或描述词的中介,不管在什麽样的可能世界,名称均指涉该对象而不会改变。
    这只是一种倾向的划分,在实际理论的建构上则是众说纷云,有许许多多的意义理论和指称理论不断地发展出来,当一个领域所有探究的可能性都已被摸索得差不多时,这个领域就随时准备退出优势舞台了。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分析哲学的重心开始移向心灵哲学。
 
   这个移动有下列三项因素:  
    (1).意义理论本身的困难无法解决(也就是无法有一个公认的强势答案):在众多意义理论的竞逐而无从定案之下,人们开始怀疑是否有一普遍的意义观念能适用於各处?譬如普特南便曾喟叹:为什麽语意学如此之难?
    (2).对语言□像相信(believe) 、意图(intend)、欲要(desire)....等动词(术语上又称「命题态度(propositional attitude)」的探讨上,一方面这些动词均相关於某种心灵状态(mental state),从而对语言哲学之转向心灵哲学提供了一条便捷之道;另方面,命题态度动词在英语使用中常是以「that语句」的形式出现,哲学家在研究此类语句的逻辑形式时,发现它们的意义和指涉无法确定,从而质疑是否有相关於它们的心灵状态之存在,这也就把焦点带到心灵哲学的探讨上了。
    (3).外在大环境的转变,特别是电脑科学的高速发展,为心灵的探索提供了强有力的工具、灵感和典范,更加速了心灵议题之跃登为哲学舞台上的主角之趋势。
    
          由语言向心灵的移动,不惟是主题的改变,研究方法也同时发生变动
,哲学家们不再遵循科/哲分界的弗列格传统,反而大幅向科学靠拢、结合,一方面,寻求对哲学问题的解答,另方面,则试图以哲学思辨来为科学研究提供方向,哲学和科学密切配合,有时哲学反而成为科学下的一个次学科,如公认当代认知科学为一跨学科的科目,包含了资讯科学、人工智能、神经科学、语言学、心理学、哲学等等。哲学家和科学家(语言、心理、资讯、神经科学..等等)经常在会议场合对话,哲学家把这种趋势称为「自然主义回转(Naturalist Return) 」。为何叫「回转」?原来,在弗列格之前,哲学流行「心理主义」,哲学家们也是勇於援引科学--物理学、生物学、心理学--等等学科的理论和概念,这基本上正是一种自然主义。因此当前的哲学趋向乃是「又回到从前」了。

    在西方,自然主义一点也不是中国道家式的「自然」,自然(nature)这个词的另一个意思是「本性」,它源於拉丁文「受造物(natura)」,它主张把人视为自然的一分子,并不是具特殊地位的「主体」,故属於人的各种奥秘(最大的奥秘当然是心灵),均能在科学的解剖下而予以揭露,有时它也常常和唯物论混在一起。当代唯物论的意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论亦不太相同,这并不是指世界上只存在著物质,而是指世界最终必须以物理学来说明的唯物论。当然有瑟尔这样的反唯物论之自然主义者,主张心灵并不能用物理来说明,但对心灵的说明仍然是自然主义式的--生物的自然主义。(可以说这种生物的自然主义主张生命现象不可能用物理学来说明)。
    因此自然主义不仅是一种方法上的改变,也是一种立场上的改变,许许  多多的知觉、认知、表象....之因果理论一一被发展出来,使暗示了这一个趋势,因为因果理论的特点便是上述的心灵状态必须由致使其发生的整个因果关系来说明,而不能只依赖於字词间的逻辑分析,并且追究事物发生的原因正是科学的本分,有趣的是,我们看到在语言哲学之间也发展了指涉的因果理论,分析哲学便如此地背离弗列格传统而走向自然主义的道路上。

    跨入九十年代,心灵哲学方兴未艾,英美的分析哲学将会如何发展?且让历史来告诉我们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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