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里子:方言杂谈 (下)

     “方言杂谈”上网后,引起一些讨论,以下是柞某的一己之见,兼及两个问题。

 

1. 怎么称呼古语?

有人主张避免用“汉”这个字。多年前,柞里子也曾笑话过王力编写的《古代汉语》。不止是笑话内容的水平不够高,而且笑话书的名称言不成理。把汉以前的语言文字,也统称之为“汉“,难道不可笑么?

尔后省悟其中的难处。不用“汉语”,用什么?“中文”这个词汇本是有的,“中语”这个词汇却并不存在。况且,即使创造这么个词汇,也难免不被指责为大汉族主义,令人有口难辩,因为这种说法的确忽略了少数民族的语言也是中国语言的一部分这样的事实。

大陆尽可能避免使用“中文”,“中文”这个词汇基本上已被“汉文”所取代。由此可见,即使有胆创造“中语”这个词汇,恐怕也不会被官方所接受,难得通行。

如此这般一想,也就不妨接受“汉语”这个说法算了。不去计较“汉”的本意,权且视之为表示中国非少数民族从古至今的语言的一个符号。

 

2. 取谁为方言的代表?

既然方言区是个粗略的划分,同一方言区内还有方言存在,应当选取哪一种方言作为一个方言区的代表呢?有人指出:应该取苏州方言,而不应该取上海方言为吴语的代表。就历史而言,这说法不错。可如今吴语区的政治、文化、经人口中心,都不是苏州而是上海。所以,就现实意义而言,上海方言却具有更强的代表性和影响力。

 

3. 谁的入声清晰?

柞里子以为(自然是主观地以为)声调比尾音字母更易于识别。

所谓更易于识别,指就不懂这一方言的人而言。听得懂的人,究竟是因为懂,所以能分别;还是因为听出区别,所以能分别。说不清。

声调的不同,不需要竖起耳朵听。尾音字母的区别,即使竖起耳朵,也未必能听出。

比如,一个以p 结尾的字,与一个同样以p 开头的字连用的时候,除非说得非常慢,很难令人听出两个p。漏调前一个p,入声何处寻?

 

4.何为粤语九声?

粤语把阴入分高中低三调,第九声,就是阴入的中调。九声之说的前提是:粤语平上去入四声的阴阳俱全,再外加一声,遂成九声。是否当真四声的阴阳俱全?有人以为并非如此,因为某些声音调不够到位。广东人大概会指责这种说法有欠客观。

 

5.粤语是否是另一系统?

有人指出:讨论四呼,对粤语没什么意义,因为粤语属于另一系统。这提法很好。

不过,柞里子指出粤语在四呼上的缺陷,意思不在对粤语评头论足,只是指出:粤语未见得比其他方言更能放映古代普通话的音韵特征。指出粤语是另一个系统者,正好支持柞里子的这一观点。

如今的粤语可能只是较好地保留了古粤语的特征,而古粤语又与古普通话俱有某些共同点,所以,看起来好像是今粤语保留了古普通话的某些特征。

 

6.入声之迷

在西南官话系统中,入声字归入阳平。入声本与阳平近,发不准,就变成阳平。料想这说法难免不被会发入声、并且深以会而自豪者指为“主观”。柞里子这说法是就不会或者说不善发入声者而言。

在以北京音为代表的华北方言中,入声字混入平上去三声之中。何以会如此混乱?窃以为非外语的混入莫能如此。所以,蒙古与清,难辞其责。

令人费解的是:晋察地区受外族入侵的影响绝不在冀之下,为何晋察方言却能保留入声?

 

7.尔汝之迷

《世说新语》记载过这么一段掌故:

晋武帝在宴会上问孙皓:听说南方人好作尔汝歌,你能不能唱一首?孙皓是东吴的末代皇帝,当时已经投降,受封归命侯。孙皓正在饮酒,听了这话,即席举杯唱道:“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祝汝寿万春。”

“尔”与“汝”,都是“你”的意思,把两个意思相同的字加在一起构成一个辞,是白话文的词汇结构,不见诸文言。那么,尔汝歌的歌名为什么要既用“尔”字,又用“汝”字?歌名既叫“尔汝”,以理推之,歌词之中当既有“尔”,又有“汝”。为什么孙皓编唱的尔汝歌,却只有“汝”而没有“尔”?

细读孙皓的歌辞,不难发现:“汝”字在四句之中都处在宾格的位置。在前两句中是介词宾语,在后两句中为直接宾语。孔子说:“礼失而求诸野。”可见在朝廷的典章制度不复存在之后,还可能在偏远地区的民俗中找到残留的痕迹。同理,在普通话中丧失的语言特征,也可能在方言中找到残留的痕迹。吴语为方言,尔汝歌为民谣。民谣往往比方言的官话更土,因而有可能残留更多的、不仅在普通话中消失,甚至也在方言的官话中消失的痕迹。

据西方语言可知,人称代词是最顽固不化的“格”。以英语为例,所有的“格”都已不复存在,唯有人称代词的“格”残留至今。

是否可据孙皓的尔汝歌而作这样的推断:古汉语本来是有“格”的,只是消失得太早,以至于在现存的古代典籍中找不到证据了?多年前柞里子同某苏州人说起这一假想,某人云:在苏州的土话中,第二人称代词本来确有主宾格的区分。究竟如何区别?可惜已不复记忆。网上如有会苏州土话者,盼不吝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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