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过五一的时候,唐糖给我打来了电话,说她看了行为艺术展,还帮流浪歌手在地铁通道里卖打口CD,她的嘴里跑着的全是新名词,所以我在想,当我回到北京的时候,也许会像那个去圣日耳曼探望旧日情人的男子,东张西望的叫嚷:全都变了,就连咖啡,都不是旧日的味道。去星巴克可能是很老土的一件事情,不过一听到这里,我就会想到这些遍布全城的咖啡馆。中友百货的那一家永远不要去,全是人,几乎很难占到一个好位置。我依然记得曾经在那里看到一个白种女人,她的皮肤耀眼的雪白,很胖,穿着吊带背心,露出大半个蕾丝胸衣,坐在台阶上抽烟。我老是记得她的肥胖的胸脯还有那些花里胡哨的蕾丝。
写星巴克是一件很老土的事情,本来我想写曾经的家附近的菜市场,或者京酱肉丝,或者曾经的学校食堂,拐着拐着就写到了星巴克。我有一点点害羞提起星巴克,有一段时间我觉得那里蛮小资,适合象我这样的文学女青年去坐坐,但以后星巴克成了小资的标志,我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了。要说这样想法其实蛮阴暗的。不过我敢打赌大部分文学青年都有类似的想法。好比刀郎的歌,先捧,等大家都听了再踩。不过到了现在,我还是喜欢刀郎的第一盘CD(大家都踩了再捧),开车的时候听挺够劲的。唐糖和Kenny想要踩我的时候,就说要给我寄刀螂和女子十二乐坊,我说不用了,在美国居然都可以买到女子十二月坊的CD,而且不是在那些行迹可疑的小中国店,是那漂亮舒适的大书店。我介绍给飘流听刀螂的时候,他郑重其事的刻了一个备份放在我们的大白马马里,去哪里出差都要带上,前些时日他去休假,把刀螂撒满了大峡谷的角角落落。
回到咖啡馆。我以前有一个朋友,他的头发老是变换颜色,一会是绿的,一会是紫的,一会是蓝的,好像雷电会在上面劈里啪啦闪出火花一样。他非常非常的喜欢星巴克,总是去那里工作(手提电脑+手机),有一天他约我去太平洋百货的星巴克坐坐,我找了半天,找不到他,后来我发现一个黄头发的憔悴的女人,原来不是女人,而是他,他的身影是那么的单薄而灰暗,他是那么热切而真诚的爱着星巴克。但是换句话回来说,我还是爱着星巴克的那调调儿,人们总是那么的衣着整齐,人模狗样,也许他们租的房子又小又阴暗,可是他们在星巴克的透明大玻璃下变成了漂亮的朋友。
我好像一直最喜欢的就是太平洋百货的星巴克,那里离法国文化处的图书馆很近,借完了书,就可以去太平洋逛街,我最喜欢第一层,那里有非常漂亮的鞋子,我总是记得那些夏天的美丽的凉鞋,高高的细跟,在鞋头缀一朵大大的蓝色的花朵,要很费劲才能把红肿粗糙的劳动妇女脚丫塞进那些天真的带子里。在美国,我再没有看过比中国更美丽的鞋,以至我只要一换上在北京买的各种鞋,总有一两个学生赞叹:挖,你的鞋真可爱,真漂亮!我曾经有一双非常美丽的鞋,半边鞋头上是小白兔的一半,另外半边是小白兔的耳朵,双脚并拢的时候,就变成了一只完整的白兔。前两天读萧红,看到她写一只白兔总在桥底下哭泣,倘若有人说要带它回家,它便“拉过自己的大耳朵来,擦擦眼泪”,再就消失了。我老想着我那双质量不好却美丽的白兔鞋子。太平洋百货,在我走的时候,还有一个买金银首饰的柜台,金饰做得非常的光滑而美丽,全部是中国传统图案,但一点也不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看完了鞋子和项链,基本就可以去星巴克咖啡了。好像一般要的总是Capchinno,忘了这个词怎么写的,就这么写吧。“要什么杯子的?”什么杯子的都可以。咖啡的喷香弥漫开来,来点肉桂粉吧,再来根小木棒,我那么喜欢星巴克的小木棒,总是想要多偷几根把他们带回家。好像关于星巴克和太平洋百货的记忆总是冬日的冷的黄昏,外面圣诞节的霓虹闪烁着,我和唐糖有一句没一句的逗着嘴,盘算着去那里吃饭,如果要去酒吧玩,那么就去后海边的潮州菜馆,有放在木桶里的好吃的翅膀,如果想换个口味,就去附近的时光餐厅,可以吃到鱼子酱和蒜绒面包,有很帅的乌克兰小伙子弹键盘和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我曾经在那里遇见一个法语讲得特别棒的俄国老头子。那天晚上,我,唐糖,还有丹丹和张骞把餐厅闹了个底朝天,那可能是我走之前的一个礼拜,大家都醉了,拿着玫瑰,似乎送给了餐厅的每一个人,俄国老头子用他那几乎不带口音的法语问我:是送给我的吗?特别幸福的样子,然后好像大家一起跳舞了,唐糖说我跳舞好比大猩猩在抽抽。
另外一个常去的星巴克是华普超市对面的——老天,那个楼叫什么楼?——办公楼加商场,也是那么灯红酒绿的,有漂亮的珍珠手表,还有一个叫热风的牌子的鞋,我曾经有两个同事,她们在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美女,但特别懂得打扮,她们的每一套衣服都惹得我真诚的赞叹,我还有一个女同事,她非常美丽,可是她不太讨人喜欢,她总是和我咬耳朵,说今天这个人喜欢她了,明天那个人和她表白了,还有大捧的玫瑰放在办公室,一个过于自恋并且在自恋之余还不忘记踩踩别人的女生其实挺烦的。我老和唐糖在背后谈笑她,这种心里蛮阴暗,不过我乐此不疲。回到星巴克,一般和同事去完她最喜欢的热风,她和男朋友甜蜜的约会去了,我就要电话唐糖,在星巴克等她,这时的回忆不是黄昏,而是夜了,依然是冬日的冷的夜,我盘算着告诉她我看中的白色大衣,她说那件大衣的铜扣子好比制服。
还有就是国贸里面的星巴克,还是看完了镇金店,还有上海产的灰色珍珠,或者去完招商银行,然后就可以去星巴克了,我去签证的时候唐糖就在星巴克等着我,那是早上九点多,大都市的熙熙攘攘的早晨,我忽然想到了十年前听的唐朝的歌曲,他们唱:“多年以来,总是感觉匆匆忙忙,想法太多,希望太少……”我的心里就是像歌里唱的,早晨的熙熙攘攘,美丽的太阳的,大家都在忙碌的,朝气蓬勃的早晨,那些音符飘过心里,我感觉到了唐朝里的空空荡荡。
等我来到了这里,在超市看到星巴克咖啡那小小的台子的时候,我又回忆起了从前,咖啡在这里是不能喝的,除非你想被甜死腻死。我有一个教文艺复兴时候诗歌的老师(不是那个灰发的),他们是两个风格,一个是冷静内敛的,一个是热情奔放的,两个我都喜欢(新人说奴与旧人厚,旧人劝我把新人丢,奴怎肯有了新来忘了旧,新旧的人都是奴的连心肉,新人俊俏,旧人风流,无奈何,一夜新来一夜旧——没错的,礼拜二是灰发老师的课,礼拜三是文艺复兴老师的课,因此一夜新来一夜旧)。当我费劲的竖起耳朵力图听清他带美国口音的法语时,他正讲着对意大利深感失望的杜贝莱(Du Bellay),“你曾经把我认做你的孩子,可你这残忍的,为什么如今却不回答我;法国,法国,回答我悲伤的呼唤,可是只有虚空,回音是我唯一的答案。”
France, mère des arts, des armes et des lois, 法国,艺术,武功以及法律的母亲
Tu m'as nourri longtemps du lait de ta mamelle : 你曾长时间用你的乳汁喂养我
Ores, comme un agneau qui sa nourrice appelle, 而现在,我好比羔羊呼唤它的乳母
Je remplis de ton nom les antres et les bois. 我把你的名字填满了兽穴与林木
Si tu m'as pour enfant avoué quelquefois, 如果你曾把我认做你的孩子
Que ne me réponds-tu maintenant, cruelle ? 你残忍的,为什么如今却不回答我?
France, France, réponds à ma triste querelle. 法国,法国,回答我悲伤的呼唤
Mais nul, sinon 蒫ho, ne répond à ma voix. 可是只有虚空,回音是我唯一的答案。
Entre les loups cruels j'erre parmi la plaine, 我在平原残忍的狼群中郁郁独行
Je sens venir l'hiver, de qui la froide haleine 我感到冬天降临,那寒冷的呼吸
D'une tremblante horreur fait hérisser ma peau. 使我的皮肤起了微战
Las, tes autres agneaux n'ont faute de p鈚ure, 哎呀,你这些其他的羔羊,牧羊人在身旁
Ils ne craignent le loup, le vent ni la froidure :你们不惧怕狼,风和冷
Si ne suis-je pourtant le pire du troupeau. 或者我是羊群中最可怜(惨,倒霉,不幸,等等)的那一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