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微笑[作者:窃窃尸语]

 第一章 外祖父的遗书
  这是一纸封皮泛着黄色霉斑的信,是用过去的那种黄裱纸写的,看起来年代已经十分久远。
  易士奇从不知道母亲的针线盒里有夹层,只晓得那个紫色的木匣是母亲最珍惜的嫁妆,从来都不允许他碰的。
  “奇儿,你长大了,又当上了教师,要是你外公和你爸爸还活着,该有多好。”母亲叹着气,幽幽道。
  易士奇祖籍山东蓬莱潮水乡,深圳大学建筑系毕业后留校任教,讲授建筑风水学。他自幼父亲早亡,是母亲含辛茹苦,独自将他拉扯大,如今自己要常住岭南了,实在是放心不下,可是母亲又死活不愿离开家乡,那里有外公和易士奇爸爸的坟墓,她说。
  “这是你外公去世前的那个晚上写给你的信,那时你四岁。”母亲小心翼翼的打开信。
  易士奇接过信,心中忐忑不安,这是他头一次听到母亲说起外公还有遗书给他。
  “奇儿如面:
  当你见到此信的时候,你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些事情你也必须知道了。
  外公当年是国民革命军孙殿英部辎重营的士兵,驻扎在河北遵化境内。民国三十九年夏天的一个夜晚,韩营长命我们炸开了圣水峪乾隆皇帝陵地宫金刚墙,砸开两道石门,进去了地宫内。地面上是一尺厚的积水,中间停放着乾隆爷和皇后的双层大棺椁。在火把的亮光下,韩营长指挥劈开了金色的外椁,里面堆满了一轴轴的古字画,弟兄们都是目不识丁的老粗,目标是金银珠宝,于是就把那些画统统扔到了水里。
  我挤着从韩营长的腿间摸过去,竟然抓住了乾隆爷的大拇指,手中的感觉冰凉凉的,那是一只翡翠大扳指,我拽了下来。接着我又摸到了乾隆爷的手中,紧攥着的掌心里捏着三枚铜钱。
  大家出来集合列队,命令所有人不得私藏物品,违者军法论处。前面的几个弟兄被搜出藏有珠宝,当场被枪毙了。我看事情不妙,就偷偷把扳指吞进了肚子里。等查到我时,只有三枚铜钱,引得当官的一阵哄堂大笑,并允许我保留这几个铜钱。我没想到是第三天屙出翡翠扳指时,才发现扳指内还嵌着乾隆爷的一段指骨。
  抗战爆发后,我开小差回了胶东老家,路过济南当掉了那枚扳指,换到的钱置了几亩地并讨了老婆,祈望能过个安稳的日子。至于上面所讲的事情,我再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奇儿,那段指骨有些古怪,如有机会的话替我悄悄送回乾隆爷的陵墓里去吧,就算是为外公赎罪。再说那三枚乾隆通宝铜钱,你出世那年曾有一个云游道士在咱家歇脚时说,此钱有点来历,是当年上呈乾隆皇帝御览的雕母样板钱,堪称所有乾隆钱的祖宗,不但有收藏价值,而且卜卦极为灵验。
  那个云游道士看了你的八字,说你年月日时至阴,三枚铜钱与你相得益彰,并为你更名易士奇,说有师徒之缘,日后如有难处可去终南山找他。他的道号外公忘了,只记住那道士鼻子尖上有一颗朱砂痣。
  照顾好你母亲。
  外公易山绝笔
  一九七四年四月初七子时 。”
  易士奇默默放下了外公的遗书,沉思良久……。
  
  

  
  母亲摊开枯槁的手掌,掌心里是一段玉化了的指骨和三枚乾隆通宝铜钱。
  易士奇轻轻拈起那段象牙色的指骨,指尖传来一股若隐若无的清凉肃杀之气,他知道这就是煞气,千古帝王的桀煞之气。
  三枚乾隆钱入掌的感觉则截然不同,温暖如沐春风,顿觉心平气和,心钱相通,灵气跃跃。
  “妈妈,这段骨头只是人身上的普通的一块指骨,难道还有什么古怪之处吗?”士奇疑问的望着母亲。
  母亲摇摇头说道:“听你外公提起过,早些年,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时骨头会无缘无故的在匣子里发出响声,不过这几年没有听到了。”
  不足为信,易士奇想。
  自己本身是研究风水方面的学者,灵异现象一般都有其内在的逻辑性,中央CCTV10探索发现台就经常报道这方面的事件,那个戴眼镜的主持人李西华就是自己的高中同学,前一段时间还经常在QQ上闲聊呢。
  “奇儿,回去深圳后,还是找间佛寺或道观念念经吧,礼多人不怪嘛。”母亲仍坐在炕头上不停的唠叨着。
  易士奇接过母亲缝的小布口袋,把指骨和铜钱装了进去,放入贴身口袋里。
  假期就要结束了,这次悄悄北上回胶东老家跟学校也没说,手机也没开,有时无人打扰也的确惬意得很。
  次日,他告别了母亲,登上了南下的火车。
  深圳大学座落于风景秀丽的南山后海湾畔,教育模式相当前卫,教师宿舍条件也很好,易士奇的那套宿舍位于三层,推开窗户可以看见深圳湾里的渔帆点点。
  进得门来,第一件事是打开阔别数日的电脑,然后冲个凉,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把手放在鼠标上……。
  第二章 电子邮件
  易士奇的邮箱里有两封邮件,寄件人落款都是李西华,科学探索发现台的主持人,是他中学时期最要好的同学。
  他直接在收件箱窗口打开了第一封邮件,内容如下:
  士奇:
  与你联系不上,只得发邮件给你,盼你尽速联络我。我这里遇上了一个相当棘手的事情,需要你的专业知识相助,我尽可能说得明白一些。
  你知道我的老家是在贵州吧,自半年前开始,每个月圆之夜村里都死一个人,而且尸体的表情似笑非笑极其恐怖,当地公安机关一筹莫展,至今毫无头绪。人们怀疑是灵异事件,鬼魂所为,我从台里带了一个摄制组赶回了老家,进行了走访和拍摄,想从科学上给与解释,但终究还是一无所获。
  我们小村已经有六户人家死了人,整个小村总共只有七户,剩下的一户就是我家了,而且再有三天就是月圆之夜,知道我为什么着急找你了吧?
   西华 是夜于灯下
  

  
  易士奇的手慢慢的从鼠标上滑下来,头脑中首先想到的是,这是恶作剧吗?西华本身是一个极其严谨的人,也从来不和自己开玩笑的,看来事情是有点蹊跷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只烟点上,他先瞄了眼第二封邮件的发出时间是九月十四日,距前面的那封邮件已过十天,易士奇松了口气,这至少表明月圆之夜后一周,李西华本人安然无恙。
  他打开第二封邮件,惊奇的发现里面只有两个字:速来!
  这小子搞什么名堂?易士奇笑笑,找出记载着通讯录的本本,查到李西华的电话,拨了过去。
  李西华的手机关着机……。
  他又拨通了北京中央电视台李西华的办公室电话,是一位口齿清晰的女士在接听。易士奇告诉那位女士,自己是李西华的同学。女士则彬彬有礼的回答,李西华已刚刚于不久前去世。
  李西华死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话音是确凿无误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请你告诉我,他是哪一天去世的?怎么死的?”易士奇紧张的问道。
  “九月七日去世,死因……。”电话那头的女士支吾不语。
  “不可能啊,九月十四他还给我发了电子邮件。”
  “你一定是记错了,李西华确实于九月七日去世,对不起……。”北京那头挂线了。
  易士奇倒吸一口凉气。
  按道理说,西华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是不可能而且也没有必要扯谎,李西华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可是,九月十四日的邮件……,看来,需要来上一卦了,用上那三枚乾隆雕母试试。
  易士奇虽说是研究建筑环境和风水术的学者,但是六爻卜卦确是不精,充其量准确程度也就在60%左右。
  他取出来那三枚铜钱,合于掌中,摒除杂念,心中念叨着李西华生死吉凶,扔出铜钱……。那铜钱甚有灵性,在空中相互碰撞着,发出欢快的悦耳叮咚声。如此六次,得一《剥》卦,初六动。
  卦象即成,易士奇心中已然暗自叫苦,周易六十四卦,唯此卦阴爻实乃大凶。卦辞意思,剥落床体已先由床的最下方床腿部位开始了,其结果必然凶险。
  看来西华是凶多吉少矣……。
  易士奇心想,是该打点行装前往贵州那个小村庄一趟了,不管吉凶如何,既然老同学以生死相唤,自己则义不容辞,更何况他向来就对此类神秘异常事件有着与生具来的浓厚兴趣。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里,易士奇马不停蹄的查阅资料、购买装备等必须之物。
  晚上十点,他登上了开往贵州的列车。


 第三章 江湖郎中
  经过火车上一夜的颠簸,天亮时分,列车停靠在一个不知名的小站上。易士奇从中铺上探出头来,望着车窗外雾气沼沼,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新上来的旅客中有一个人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是一个很高且瘦的男人,苗家缠头装束,估计身高可能有两米,易士奇想。
  那男人坐在了过道边的椅子上,头部轻松的超越了中铺的高度,他的眼睛正平视着易士奇。
  易士奇好奇的打量着此人,这人大约60岁上下,皮肤黝黑、瘦骨嶙峋,长长的马脸上满是紫色的痘痘,凸起的眼球白多黑少,那人对易士奇笑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易士奇也礼貌的点点头,湘黔一带的人个头都不是很高,此人天生异相,必有所长。
  此时,易士奇胸口处觉得有物什微微发热,他摸了摸,原来是那指骨,奇怪,骨质之物应该是凉性的呀。
  易士奇泡了碗方便面,默默地吃着,心里老是想着那第二封邮件。
  “老板,吃饭想事儿会积食呦。”高个儿男人的口音中带着浓重的方言味儿。
  易士奇愣了愣神儿,抱歉的一笑,顺便同那人聊起来。
  原来那人是一位苗医,名叫伊古都,常年穿行于湘、黔、滇藏一带,属于赤脚江湖郎中一类。
  “你知道有什么病可令人死时面目表情古怪,好像似笑非笑般?”易士奇随随便便问道,他压根没指望这个乡下土医生能够回答得出。
  “蛊。”伊古都说道。
  “什么!”易士奇口中的面条几乎喷了出来。
  “癫蛊。”伊古都肯定道。
  蛊是人工培养的一种毒虫,放蛊则是我国古代流传下来的一种神秘巫术。蛊总共有十一种,蛇蛊、生蛇蛊、阴蛇蛊、蔑片蛊、石头蛊、泥鳅蛊、中害神、疳蛊、肿蛊、癫蛊和金蚕蛊,其中以金蚕蛊毒性最烈。
  “癫蛊是取埋于地下之剧毒蛇菌,于端午日阳气盛极之时制蛊,这是壮族之蛊,中蛊之人死前面目表情非哭非笑,异常恐怖,而我们苗家则更喜欢金蚕蛊。”伊古都解释道。
  “如何得知病人是否中蛊呢?”易士奇急切的问。
  伊古都笑了笑,说道:“大蒜,生食大蒜遇蛊则吐。另外,养蛊及中蛊人家的墙壁角落绝无蛛网蚊虫的踪迹。”
  易士奇:“中蛊后如何医治?”
  “这需要看中的是哪一种蛊,医法各有不同。但西医并无医治之法,因为他们从来不相信蛊。”伊古都轻蔑的撇撇嘴。
  “伊古都先生,我有一位朋友,可能是中了蛊,不知您可否随我跑一趟,费用由您说。”易士奇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伊古都眼睛一亮,道:“难道现在竟然还有人在下蛊?好,我跟你去。”
  易士奇闻言暗喜,遂将李西华的大致情况做一简单介绍。伊古都也是爽快之人,两人聊得甚为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易士奇早已把指骨发热一事忘到脑后去了。
  黄昏时分,他俩在一个小站下了火车。
  
  
  乌蒙山西部地区横贯滇黔两省,峰峦叠嶂,深川大谷,人烟稀少,这里基本上还保持着云贵高原原始的风貌。
  出发前在电脑中查得的路线与现实发生了很大的误差,这个小车站应该有一条乡间捷径通往西华的家乡山阴村,可是下了车一打听,竟有四十里的山路。
  易士奇叹了口气,看来只得在这个小站的候车室里挨上一宿了,他抱歉的对伊古都耸耸肩。
  伊古都笑笑,说道:“我在山里行走惯了,我们可以找一家农舍,连打尖吃饭带住宿只需一二十块钱。”
  那当然好,就像徒步旅行一样,而且还能有热水。
  易士奇欣然赞同,一面由背囊里取出新买的GPS卫星定位仪,输入坐标启动了系统,有备无患嘛。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两人沿着老乡指点的那条小路出发了。须臾月上东山,山间小路清晰可辨,远处的群山与树林则朦朦胧胧一片,林间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游荡着,偶尔闻到几声枭啼。
  翻过了一座山头,月光下隐约是一处水潭,平面如镜,倒映着一轮皓月。潭边有茅舍数间,月光下几丝白色的炊烟浮在半空里仿佛定格般的一动不动,万籁俱寂,好静谧的画面啊,易士奇自是赞叹不已。
  咦,哪里似有不对,可一下子又说不上来……。
  伊古都鼻子朝天嗅嗅,凑近轻声说道:“易老师,此地有些古怪,今晚一切听我的,你不要说话。”
  易士奇点点头。俩人敲开了一间茅舍的房门,一个斑白头髻的阿婆开门,问明来意,踌躇片刻,最终还是让他们进去了。
  老太婆到堂间准备饭菜,山野荒村无非就是点腊肉熏肠之类,其实反而不错。
  伊古都眼睛四处扫视,压低声音说道:“此屋干净异常,一尘不染,天棚角上甚至连一根蛛网灰线都没有,一个老婆婆如何打扫?此处定是藏蛊之所。”
  易士奇心中一动,方才在山头上感到哪里不对劲儿,现在他明白了,是声音,野外的夜晚不可能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的。
  自己以前只是从书本中了解云贵一带古时有放养蛊毒的传说,当现在看到蛊竟然如此厉害,不但逼走屋内蚊虫蛛蚁,甚至连周围旷野虫鸣皆无,心中不由得打起寒颤。
  饭菜端上,白米饭和蒸腊肉香肠,香气扑鼻。
  伊古都眼睛望着老阿婆,口中说道:“请给我们几头大蒜。”
  那阿婆一愣,脸上似有不快之色,出去堂间端来一簸箕大蒜头丢在饭桌上转身而去。
  伊古都只当不见,捏碎蒜头放入口中,易士奇依样也吃了几枚生大蒜。
  饭后洗漱完毕,二人上床就寝。
  易士奇看见伊古都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拔除瓶塞后撂在了枕头边,然后吹熄了油灯躺下。
  
  
  月色朦胧,窗棂中透过淡淡的月光,洒在了床上。
  易士奇瞪着眼睛望着棚脊,心想在这滇黔大山深处,自己竟然会躺在荒野茅舍之中,气氛如此诡异,今晚定是个难眠之夜。
  身边的苗医早已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
  易士奇扭头看了看伊古都枕边的瓷瓶,里面装的是什么呢?瓷瓶肚大口小,绘有某种图腾的式样,里面也许装了什么挥发物质,或许可以驱蛊避邪。
  透过窗棂飘来一丝山林泥土的芬芳,那是大自然的气息。月光照射下的窗棂上有一个物体在移动,易士奇定睛细瞧,那是一只蜘蛛,五彩斑斓的大蜘蛛,足有乒乓球大小。
  蜘蛛一般都有毒,尤其色彩鲜艳的蜘蛛剧毒无比,易士奇紧张的盯着那只毒蛛,看它究竟想干什么。
  毒蛛从窗棂上沿椽子向上爬,最终来到棚顶正对床头的地方停住了,只见毒蛛倒转身体,利用屁股上垂下的一根蛛丝,悄无声息地降落下来。
  易士奇大惊,正欲叫喊,忽闻枕边的瓷瓶里也有动静了,他惊讶的发现瓶口探出一个金黄色的小头来,其形如蚕般,莫非这就是金蚕?
  此刻,易士奇胸前的那段指骨又发热了,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
  就在毒蛛即将降落到床上的一瞬间,金光一闪,那只金蚕早已凌空跃起,准确的落在了毒蛛的后背上。那毒蛛左右晃动着身躯想甩开金蚕,无奈那金蚕的尖喙已然刺入了毒蛛的后颈。不一会儿,毒蛛长足痉挛抖动起来,身体逐渐萎缩,而金蚕则慢慢鼓胀起来。
  最后,那五色毒蛛变成了薄薄的一张皮,静静的躺在枕头边,而那金蚕则跳回瓷瓶口挤了进去……。
  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幕,易士奇哪里还敢再睡觉,他睁着警惕的双眼一直到鸡叫三遍。
  天终于亮了,伊古都打了个哈欠坐起身来,伸手捻起毒蛛皮看了看,嗓子里满意的嘀咕了一声,然后抓起瓷瓶,盖好瓶塞,揣入怀里。
  “昨晚睡得好么?”伊古都关切的问。
  易士奇假装刚刚睡醒,含糊的应了声,既然伊古都不说,他也还是不要道破的好。
  老阿婆走进房门,一眼瞧见毒蛛皮,脸色为之一变。
  
  
第四章 山阴村
  老阿婆默默地拾起那五色毒蛛皮,阴鸷的目光扫过易士奇脸上,一语双关道:“唉,小花,明知不敌,何必要去送死呢?”说罢,转过脸去恶狠狠的盯了伊古都一眼,转身出去了。
  “我们最好是尽快离开此地。”伊古都小声急促说道。
  易士奇巴不得早点走,忙收拾好行囊,出门时递给了老阿婆一张百元大钞,见老太婆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些。
  山里的清晨,空气格外清新,路边的小草上沾满了露珠,不一会儿,易士奇的旅游鞋和裤腿上就都打湿了。
  “易老师,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急着离开么?”伊古都未等易士奇开腔,便又接着道,“昨夜我的金蚕吃了老太婆的五色毒蛛。”
  “哦,老婆婆要害我们吗?什么金蚕?”易士奇佯装不知。
  “五色毒蛛是中害神蛊虫,中蛊之人口腥神昏,目见邪鬼影,耳闻邪鬼声,时刻产生自杀之念头,十分诡异。但据我推测,昨晚吃饭时,老太婆见我们有所防范,必定猜到乃是同道中人,在未知深浅的情况下,她是绝不可能贸然下蛊的,否则遇到高手反受其害。那五色毒蛛的出现,可能是她试探我们而已,不料反被金蚕所噬。”伊古都解释道。
  “金蚕究竟是什么,有如此厉害吗?”易士奇问道。
  伊古都自豪的一笑,道:“苗家金蚕蛊是于端午日午时阳气最盛之时,将一十二种毒虫,如毒蛇、蜈蚣、蜥蜴、蚯蚓、毒蛛蟾蜍等等,一起放在一个瓮缸中密封起来,让它们自相残杀,吃来吃去,过那么一年,最后只剩下一只,形态颜色都变了,形状象蚕,皮肤金黄,便是金蚕了。金蚕蛊是天下第一的毒蛊,目前在苗疆,算下来也只有我伊古都一人会养金蚕了。”
  “真是匪夷所思啊。”易士奇啧啧称奇,中国的民间真是无奇不有,自己是研究风水的学者,可对于这些异术确实孤陋寡闻呢。
  “山阴村的死人如果是因中蛊,可以化验得出来吗?”易士奇想到这,心情自然又沉重了起来。
  “西医检验不出来的,只能凭经验推断,如果人还活着,是可以对证下药治好的。”伊古都说。
  “金蚕蛊也能可以治愈吗?”
  “可以。但一定要在尸虫爬出来之前。”
  “尸虫?”易士奇不解的问道。
  “是的,中金蚕蛊的人将死咽最后一口气之时,其口鼻之中会有几百只如蟑螂般的黑色尸虫争先恐后的逃出来。尸虫未出,可用山中火刺猬入药治之。”伊古都停顿了一下,似乎不愿再讲下去。
  “原来如此。”易士奇点头称道。
  云贵高原山势险峻,一路上更是不见一个途人,饥肠辘辘的他们,直到了傍晚时分,才终于来到了山阴村。
  
  

 
  
  乌蒙山西部山区腹地,一望无际的原始密林。
  易士奇和伊古都两人转过一片杂木林,迎面是两块陡峭的石壁,抬头望去高不可攀,石壁上镌刻着两个虬劲有力的两个大字:山阴。
  石壁下仅留有一条一人宽的石缝可容人进出。
  易士奇二人在石缝之中迂回穿行了五六分钟,走出了一线天。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辉笼罩着的是一个恬静的小村庄,七幢白墙青砖布瓦的农舍首尾相连,错落有致,坝子中间是一个深绿色的水潭,潭边有着几畦菜地,绿油油的青菜、红红的辣椒,几只芦花鸡在悠闲的觅着食……。
  没有炊烟,不闻犬吠,不见人迹,整个村庄散发着一种诡异……。
  “奇怪。”易士奇皱了皱眉头。
  “什么奇怪?”伊古都问道。
  易士奇伸手指着那些农舍,思索道:“这几幢房子竟然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布置的,在风水术中称作‘玄武七煞阵’,当初的设计者是想要镇住什么呢?”
  伊古都摇了摇头,他对风水学一窍不通。
  易士奇的视线越过了村庄,目光停留在北面丛林中,那里有一条小路,不知通往何处。
  “那条才是山阴村的出口。”伊古都肯定道,说罢迈步朝那条小路走去,易士奇匆忙跟上。
  丛林中的小路上有轮胎压过的车辙印,拐过青色的石砬子,前面蓦然出现了一个人烟稠密的小镇。
  村庄里鸡鸣狗吠,嘈杂的人声夹杂着汽车喇叭声,熙熙攘攘,又是一番天地。
  入得此间,向路人打听,此地名“山阳镇”,是黔西乌蒙山自然保护区内的一个贫穷小镇,方才经过的就是山阴村。山阳镇有公路直通县城,他俩翻山越岭而来是走了冤枉路了。
  天色已晚,先寻了间客栈住下。然后两人上街就近找家小酒馆坐下,一天滴水未进,赶紧点了几个小菜,一小坛本地水酒,狼吞虎咽起来。
  酒馆老板娘十分健谈,且消息灵通,她不但知道山阴村命案,而且还清楚中央电视台来人的情况。
  “唉,那个主持人就是我们这儿出去的名人,那小伙儿真是可惜呀。”老板娘啧啧惋惜不已。
  “他也死了吗?”易士奇问。
  “死了,一共七个人。听说公安部都下来人啦,这事奇着呢,七个人都是笑着死的,好恐怖啊。”老板娘心有余悸,嗓音微微颤抖。
  “死人都下葬了么?”伊古都插话道。
  “没有,都在镇医院冰着呢。”老板娘回答。
  “那村里还有人住么?”易士奇问。
  “哪里还有人敢住哦,听说那里被人下了咒,还要接着死人呢,现在就是大白天也没人敢进村。”老板娘道。
  结完账,他俩回到了客栈房间。
  “晚上我们去山阴村。”易士奇沉思道。
  
第五章 金蚕
  “子时是一天当中阴气最盛之时,山阴村如有古怪也是最有可能在这个时辰里出现。”易士奇一面解释着,一面继续收拾他的装备。
  手电筒是必不可少的,红外线摄像机是专门为晚上行动而买的,尽管0.01勒克斯低照度星光摄像机在价格上便宜许多,最后为保险起见还是选择了红外,耗去了两个月的工资。
  亥时末,他俩悄悄溜出了客栈。
  西山峰悬挂着一轮残月,月光如水,山阴村里雾霾霭霭,似有阴风习习,易士奇觉得汗毛直竖。
  易士奇白天发现了这个小村庄农舍是按天罡北斗方位布置的“玄武七煞阵”,远远望去,西山下来的第一户农舍位于七煞阵之首的天枢星位,为阳明之魂,亦称贪狼,也是该阵的中枢要害之所。
  接下来天璇,阴精之神;天机,真人之精;天权,玄冥之魄;玉衡,丹元之灵;开阳,北极之脉。最后的那家农舍占瑶光星位,可能就是李西华家了,那是天关之门,也就是破军。
  易士奇知道,这“玄武七煞阵”为先秦鬼谷子所创,是中国古时三大困魔阵法之一,只是在这小小的山阴村里,当时不知是想要镇住什么?这些房子看起来较新,建筑年代应该不是很久远。
  “我们从天枢开始吧,就是西边第一户。”易士奇吩咐道。
  他们蹑手蹑脚沿山边潜入到西边的农舍墙下,注意的听了听,没有其它动静,然后摸进了院子里。
  易士奇打开了红外摄像机,这是一款被动式红外设备,不需要红外灯,而是根据被摄物体微量的红外辐射成像。
  伊古都看看那些设备,摇了摇头,颇为不以为然,自己则自怀中掏出了瓷瓶。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拔出瓶塞,恭恭敬敬的将瓷瓶轻放在地上。
  月光下,那金色的蚕慢慢自瓶中探出头来,四周看了看,然后跃出跳到了地面上……。
  
  
  那金蚕伏在院子当中,原先藏匿于墙角和树枝间的昆虫们顷刻之间停止了鸣叫,月色融融,万籁俱寂。
  金蚕突然暴跳,窜起丈高,金黄色的身影几个起伏就已经上了墙头,然后跃出了墙外……。
  伊古都大吃一惊,急道:“院外有古怪。”然后匆匆拾起地上的瓷瓶绕道出院门,易士奇也紧紧跟上。
  院子大门口外突然亮起两条光柱直射他俩的面部,晃得眼睛睁不开,随后耳边传来低喝:“站住,不要动!”
  易士奇眯着眼睛辨认,总算看清了这是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我们是派出所的。你们深夜到这里来干什么?”矮胖警察喝问。
  “我们……。”易士奇语塞。
  “走!跟我们回所里协助调查。”警察口气强硬,不由分说推推搡搡的将二人带往镇公安派出所。
  位于镇中心的公安派出所里灯火通明,山阴村不明原因死亡案的侦破组就设在这里,公安部刑侦局和省公安厅刑侦处的专家、市县公安局的领导深夜仍在会议室里开会研究案情。
  自六个月前发生第一个死者之后,山阴村每月接连死人,而且毫无线索,市县领导怕引起人们恐慌影响社会稳定,一直对外采取消息封锁措施。直至中央电视台著名主持人李西华成为第七名受害者,公安部直接下来人督办,这才紧急抽调全省刑侦骨干成立山阴村侦破组,务必限期破案。
  省厅和部里的痕检、尸检专家们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七名死者(五男二女)无任何外伤、中毒或者自杀的痕迹,他们也没有相似的疾病或共同的不良嗜好。山阴村的饮用水、粮食与蔬菜也都于第一时间进行了化验,证实完全正常。更不能让人理解的是,死亡的时间和死者的表情,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死于农历的十五日,月圆之夜,而且都是微笑着死去……。
  这种巧合是毫无道理的,是解释不通的,是根本不应该的……。
  目前,所有的可能性都已经找遍,仍然毫无进展。
  门开了,易士奇和伊古都被带了进来。
  
  
  屋内香烟缭绕,当报告说有不速之客夜探山阴村,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话,目光都投向了这两个陌生人。
  案件毫无头绪,突然发现有人深夜潜往案发现场,大家心中为之一亮。
  易士奇与伊古都被隔离开分别审讯。
  易士奇向警官们如实的叙述了自己是深圳大学的讲师,如何接到以前的同学李西华的电子邮件以及得知死讯后赶来一探究竟云云,只是隐瞒了昨晚金蚕与毒蛛一事,因为如非亲眼所见,一般人根本是不会相信的。
  那位和蔼的警官疑惑的问道:“你是说,九月十四日李西华还给你发了邮件?你肯定没有记错?”
  “当然,你们这儿有没有电脑?打开我的邮箱马上就可以看到的。”易士奇回答。
  那警官摆摆手,有人捧过来一部笔记本电脑,电脑上插着无线网卡,天线竖起。
  易士奇熟练的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网易收件箱。
  警察们先看了李西华的第一封邮件,默然不语,接下来的第二封邮件,只有“速来”两个字,发出日期是九月十四日晚上十点五十九分。
  大家面面相觑,这怎么可能?李西华在此七日前就已经死了……。
  另一间屋子里,身高两米的伊古都坐在椅子上,马脸拉得老长,在那里反复重申自己是有名的苗医,与易老师是在火车上认识的,被邀请前往此地看病,因为易老师的一个朋友可能中了蛊。
  警察们都笑了,蛊只是民间的一种迷信传说,丝毫没有科学依据,而且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尤其根本就摒弃于我国的司法实践之外。
  伊古都也附和傻笑着,他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警察金蚕一事,没准会被没收的。
  “你两人可以先回客栈休息,暂时不得离开山阳镇,需要进一步协助调查。”警官一面让他俩在笔录上按下指印,一面吩咐道。
  “请允许我看一眼我同学李西华的尸体。”易士奇要求道。
  “这……。”警官犹豫着。
  “或许不定会有什么新的线素发现呢。”易士奇诚恳说道。
  “那好吧,明天上午先到这儿来,我陪你们去。”那位警官点头道。
  起先的那两名派出所民警护送他俩返回客栈,并一再告诫他们不要乱跑。
  “金蚕怎么办?”易士奇躺在床上问。
  “它会等着我的。”伊古都打了个哈欠道。
  
第六章 古怪的微笑
  次日上午九时,王警官陪着易士奇和伊古都来到了镇医院。简陋的太平间里靠墙摆着一溜冰柜,屋子里寒气逼人。
  王警官数到第七口柜子,有力的拉出抽屉……。
  易士奇定睛看去,一具赤裸的白净净的青年男性尸体呈现在眼前,那死尸的脸上透着一种古怪的微笑……。
  那是李西华,他的最有才华的同学,CCTV科学探索发现台的主持人。
  “死者准确的死亡时间是九月七日深夜12点左右。”王警官站在旁边介绍道。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微笑啊,紧闭着的双唇在嘴角处留有一丝诡异的笑容,脸颊肌肉皮肤竟没有任何的牵动,易士奇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笑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轻轻的叹了口气,眼睛瞟向了伊古都。
  伊古都仔细的观察着,然后问王警官:“我可以看看其他死者么?”
  得到了许可后,他依次拉开其余的六个冰柜,四具男尸和两具女尸的脸上透着同样的古怪的笑容……。
  “奇怪。”伊古都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奇怪什么?”易士奇问。
  “中癫蛊死亡的人似笑非笑,但全部应该都是露出牙齿的。小时候同我阿爹曾在湘西见过整个寨子的男女老幼死于癫蛊,但也是个个露齿的。”伊古都解释着。
  易士奇和王警官探头再看了一遍,果然这七具尸体全部都紧闭着嘴。
  “他们是死于一种新的蛊毒,在传统的十一毒蛊之外,我必须要找到这种蛊虫,才能追踪到下蛊之人。”伊古都道。
  王警官半信半疑的望着他俩,没有作声。
  “王警官,警方可否让我们参加这个案件的侦破工作?”易士奇诚恳地提出建议。
  “这个我决定不了,需要向上级汇报。”王警官回答。
  他们一行回到了镇派出所,王警官让他们等在外面,自己先进行汇报。
  侦破组的意见是既然目前还未有实质性的进展,在不影响公安部门工作的基础上,可以允许他俩自行做一些调研工作,但必须随时向侦破组报告。
  同时侦破组开始寻找李西华的电脑,究竟是谁发出的第二封邮件?总之可以肯定的是,死人是不可能发邮件的。
  走出了派出所,易士奇拉了下伊古都,道:“伊古都,有把握吗?”
  “有。”伊古都诡异的笑了笑。


金蚕飞身跃下墙头,直奔水潭而去。
  水潭如镜子般平静,一轮明月倒悬,波纹不兴,万籁俱寂。
  那金蚕伏在潭边草丛之中,一声不吭,静静的等待着。
  约摸一个时辰左右,潭中平静的水面上现出几个小水泡,一丝漪澜,须臾一个黑色的小脑袋轻轻的露出水面,但见它警惕的四下里倾听片刻,然后悄无声息的向岸边泅来。
  它终于爬上来了,月光下,它青黑色的身影约有一米多长,头尾细,中间肚子大,如同纺锤型,头前面探出的是一个血红色的大吻,吸盘内有颚,里面则是两排粗大的钝齿板。这是一只变异的嗜血水蛭,雌雄同体,寿命已达数百年。
  金蚕兴奋得弓起了身子,蓄势待发。
  月光下的天空,一只硕大的灰色蝙蝠滑翔着掠过水潭。
  一丝儿云彩飘了过来,渐渐的遮住了皎洁的月亮,大地朦胧一片。
  所有的攻击行动在这一刻同时开始了,嗜血水蛭青黑色的身影“嗖”的如鬼魅般的弹起,血红色的大吻吸住了蝙蝠的腰身,颚内粗壮的钝齿板咬住了蝙蝠的肌肉,无数条吸管同时吸进了血、肉和脏器组织……。
  金光如闪电,瞬间便击中半空里的青黑色身影,然后它们一同跌入了潭边的草丛中。
  云彩移过,月光如水,一片白茫茫。
  金蚕的尖喙早已深深的刺入嗜血水蛭的颈部,那巨大的水蛭卷曲起来,尾巴扫来扫去,想击落颈后的金蚕,无奈那金蚕紧紧的咬住不放,慢慢的嗜血水蛭麻木僵直了……。
  这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走到草丛边停住了,一只纤瘦的人类的小手轻轻的伸了过来,白皙的手指掐住了金蚕并抓起,放入了口中,只听得“咔哧”一声,咬断了金蚕的脖颈,然后咀嚼几下,咽了下去……。
  
 
  次日中午时分,伊古都与易士奇来到了水潭边。
  伊古都取出瓷瓶放在地上,口中“咕咕”的轻声叫着,许久许久,还是见不到金蚕的一丝踪影。伊古都一面不停的叫着,冷汗慢慢从他的额头上渗出,面色惨白……。
  “这是什么!”那边传来易士奇的惊呼声。
  草丛中,一只青黑色的软体动物尸体,血红的吸盘紧紧地吸在一只巨大的蝙蝠腰间……。
  伊古都惊恐的眼神,他颤抖着手拾起那粘糊糊的青黑色物体,他盯在了那尸体后颈部的刺孔上。
  “嗜血水蛭,听阿爹说过,奇毒无比,藏于深水潭之中,无人可以养其为蛊。我明白了,昨夜金蚕突然暴走,定是感受到了此物,如今它竟死于金蚕之手,皆因其正在吸食蝙蝠之故,‘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好一个聪明的金蚕啊。”伊古都惋叹道。
  “那么金蚕呢?”易士奇问道。
  伊古都摇了摇头。
  “我们去哪儿找金蚕?”易士奇道,他心下也喜欢上了那个金色的小东西。
  “它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否则它不会离开我的。”伊古都的双眼中噙着泪花。
  易士奇看到伊古都那悲伤的目光,安慰道:“别急,让我来算算。”说罢,自怀中掏出乾隆通宝,开始卜卦。


第七章 老蛊婆
  易士奇平心静气,心意相同,抛出铜钱,那乾隆雕母发出欢快的叮咚声,上天下泽,六阳一阴,竟是一《履》卦,六三爻,这唯一的阴爻在动,而所有的阳爻具寂。
  易士奇默默地收起铜钱……。
  “如何?”伊古都漠然地望着他。
  “象辞说,眼睛快要瞎了,还可以勉强看到一点点,不足以分辨事物。腿跛了,还能勉强走几步,可是不小心踩到老虎尾巴上了,老虎回头就咬人。大凶。”易士奇勉强说出卦象的意思。
  “你自己先回客栈吧,我想一个人等等金蚕。”伊古都阴沉着脸。
  易士奇知道他心中不快,于是点点头,默默的按原路向回走。
  东边杂木林中有人影闪过,易士奇看在眼里不由得心中一凛,那不是养五色毒蛛的那个老阿婆么,她怎么到山阴村来了?
  与此同时,侦破组与北京的CCTV10台李西华共赴山阴村的那个摄制小组取得了联系,他们返京时带回去的设备当中,就有李西华的笔记本电脑。公安部已派员前去索取,并即刻携带兼程赶往山阳镇。
  易士奇躺在客栈的床上,心中思绪不宁。老阿婆的突然现身使本来就扑朔迷离的案情带来了另类的变数,作为一个研究风水和灵异的学者,他不相信这是偶然的,任何出乎意料的情况的出现都是有着逻辑上的原因。那夜的借宿是临时决定的,属于不可预见,伊古都发现农舍清洁得异常,认为此乃养蛊之屋,自己发现房子周围一段距离内无虫鸣,从侧面证实了伊古都的推测。为谨慎起见,伊古都索要大蒜头,从老阿婆的脸色上可以看出她已经起了疑心。半夜时分,她放出了五色毒蛛—小花,不料竟为金蚕所噬。早上,当他们离去时,老阿婆说的那句话颇耐人寻味,“小花,明知不敌,何必要去送死呢?”
  易士奇反复琢磨着这句话,按道理,他俩临时借宿且与老阿婆素不相识,而且也预料不到日后会有任何瓜葛,她没有理由放出毒蛛袭击他们。但是,毒蛛袭击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老阿婆知道他俩来山阴村的目的,想要阻止他们……。
  临离去时的那句双关语是威胁还是劝诱呢?
  看来老阿婆与山阴村一定存在有某种联系。
  所以,今天看到她出现在山阴村树林中也就不难解释了。
  这个老蛊婆与山阴村的不明原因死亡案之间的关系慢慢地清晰了……。
  
  
  傍晚时分,伊古都还未回来,易士奇正靠在床上吸着烟,心里在反复揣测着老蛊婆的可疑之处,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门开了,王警官走了进来。
  “易先生,打扰了,李西华的家人想见你,我就把她带来了。”王警官边说边让外面的人进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穿着蓝印花布衬衫的细挑俊俏女孩,肤色较白,水灵灵的黑眼睛,脸庞上似有一层细细的汗毛,长得很像前段时期互联网上流传的那个“天仙妹妹”的模样。
  易士奇心中一动,都市里是绝见不到这样淳朴美丽的女孩的。
  “你是易大哥吗?我是李西华的妹妹,我叫李小华。”女孩说话时脸颊一红,她那带有浓厚乡音的普通话十分好听。
  易士奇忙道:“是,我是易士奇,李西华是我的同学和好朋友。来的仓促,还未及去你家中探望。”
  女孩眼圈一红,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听得她楚楚说道:“易大哥大概晓得,我家中父母早亡,只有我同哥哥相依为命,说好的过了年,哥哥就接我去北京的,谁知道哥哥他……。”女孩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
  李西华家中情况,易士奇是知道一些的,也听西华说到她这个妹妹,人很朴实能干,只是学习成绩一般,无法考上大学。
  “别难过了,你哥哥……。”易士奇实在不知如何安慰这个可怜的女孩。
  “你们慢慢谈吧,我还要回所里有事。”王警官告辞离去了。
  易士奇请李小华坐下,给她斟上了一杯清茶。
  “你能讲讲西华出事的前后情况么,我这次来,就是接到了你哥哥的电子邮件赶来的。”易士奇说道。
  “我知道,哥哥出事前告诉我了。事情是从半年前村西第一户老杨家开始的,那天夜里杨伯伯突然去世,早上杨伯母不停的大喊大叫,人就疯了,邻居们赶去都吓得要死,杨伯伯死的那个笑脸实在是太恐怖了。”小华说到这里不由得浑身发抖。
  “别怕,别怕。”易士奇犹豫着伸出手,轻轻的拍着小华的肩膀。
  “派出所说从来没有见过死人有这样的表情,县公安的法医认定死因可疑就拉去镇医院冰上了。谁也想不到,一个月后,第二家霍婶婶又死了,也是那样笑着死的,后来警察都来了,调查问话,还化验食物,怀疑是食物中毒。等到第三家李叔叔同样的死了,大家都害怕了,要求派出所保护,于是民警加强了巡逻,白天晚上24小时不离人。可是下一个月,第四户吴老伯夜里还是笑着死了。
  县公安的局长们都来了,万叔叔家和郝奶奶家坚决要求搬走,公安局没有同意,每家都派了警察住了进去,说要配合政府抓住凶手,他们是第五户和第六户。”小华回忆着,一面微微颤抖。
  “下一个月圆之夜,第五户也是同样情况,警察们没有发现什么么?”易士奇道。
  “没有。但是大家都知道,只有农历十五的夜里才会死人,而且是从村西按顺序过来的,一家一个。”小华说到这里,打起了寒颤。
  易士奇将热茶水递到小华手上,女孩友好的点点头。
  她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讲下去:“万叔叔死了,郝奶奶让家里其他人搬去了镇里提供的临时住所,而自己则坚决不肯走。她说自己一大把年纪了,什么也不在乎,倒要瞧瞧有什么事儿能让邻居们笑着死去,那天她也笑着死了,不知道她瞧到了什么?”
  “就剩下你们家了。”易士奇说,心里阵阵寒意。
  
  “是的。镇上谣言四起,人们都说是山阴村被人下了诅咒,也有说是鬼魂作怪。这时候,哥哥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摄制组。哥哥不相信灵异之说,他们到处调查访问,拍摄纪录片,还与北京科学院的专家们保持着联系。”小华谈到哥哥,悲怆的脸上现出了一丝笑容。
  “你哥哥有什么发现吗?”易士奇问。
  李小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十五那天夜里,我坚持陪哥哥在同一个房间里睡,我又紧张又害怕,哥哥哄着我睡了,就像小时候那样。等我睁开眼的时候,哥哥已经微笑着死去了……。”
  两行泪珠扑簌簌的滚落,小华小心的自怀中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我的手里,脸一红,轻轻说道:“这是哥哥给你的信。”
  我吃了一惊,伸手接过信封,低头看去,信封上印着中央电视台字样,信封未封口。
  我迫不急待的抽出信纸……。
  士奇:
  当你见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我知道你一定会赶来的,尽管已是太迟了。
  山阴村的不明原因死亡案是我所知道的最为离奇的事件,整个事件从头至尾透着一股诡异,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死亡的规律性,我认为以下几点十分蹊跷。
  一、死亡时间全都是农历的十五日,月圆之夜,你知道满月时的引力不但可使江海潮汐远远超过平时,对人体也会产生很大的影响,因此西方才有狼人月圆之夜变性一说。
  二、死亡是按照房屋排列顺序,自西向东而来,次序不会打乱,好像人为操纵一样令人费解。
  三、每家只死一个人。
  四、死者都是微笑着死去,这种古怪的微笑在活人脸上从未见过。
  五、法医鉴定所有死者均无外伤或中毒,排除了他杀与自杀的可能性。
  士奇,我无法解释,目前的科学可能也无法解释。你是研究风水方面的专家,不知道能否可以看出些端倪?
  今天就是这个月的农历十五,山阴村唯一还剩下我们一家了。我谢绝了当地政府领导的好意,决定自己留守在屋内等待着,我已经在床边架设好了摄像机和录音设备,线路连接到西隔壁的郝奶奶家,侦破组都埋伏在那里了。
  我是一名新闻工作者,国家电视台科学探索栏目的记者,我决定自己做诱饵,用我的生命来解开山阴村死亡之谜。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妹妹小华,拜托你照顾了,带她离开这里吧,永远不要回来。
  天色渐渐黑了,今晚一切都会水落石出了。
   西华于九月七日夜
  我默默看完了西华的信,心中一股热流涌上,放心吧,西华,我已经大致解开了山阴村的死亡谜团,那就是蛊,一种源自苗疆的中国古老巫术……。
  这时门开了,王警官阴沉着脸走了进来,说道:“发现了第八名死者。”
  

第八章 第八名死者
  易士奇吃了一惊,连小华也紧张的抓住了易士奇的胳膊,目光都紧盯着王警官……。
  “是伊古都。”王警官低声道。
  “啊!不会吧!”易士奇跳将起来,这太离谱了,伊古都是自己请来的医生,和此地无任何关联啊。
  “他是怎么死的?”易士奇口干舌燥。
  “一样的,微笑着死去。”王警官苦笑道。
  易士奇站起身来,面色郑重道:“我要去现场。”
  王警官点点头,说道:“好吧,我就是来带你去认尸的。”
  “小华,你先回去吧,那儿你就别去了,回头我找你。”易士奇体贴的说道,他怕她再一次经受恐吓。
  女孩懂事的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映照着连绵起伏的乌蒙山,现出一抹金色,林间有鸟雀在陆续归巢,偶尔传来几声鸣叫。几个侦破组的干警站在拉起的黄色警戒圈内。
  伊古都躺在了山阴村水潭边,一条瘦长的腿伸进了潭水里,张开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小而圆的黑眼球迷惘地望着天空,长满紫色疙瘩的长脸上,紧闭着的嘴角透出一丝古怪的微笑……。
  易士奇屈膝跪在尸体旁边,心中充满了莫名的悲伤。伊古都,本来没你什么事,是我在火车上硬是把你拖了进来,白白葬送了你的性命啊。你说过,这是一种新的蛊毒,只要找到蛊虫,就能追踪到下蛊之人,揭开山阴村死亡之谜。我知道,你放出了金蚕,想要其捉住这只神秘的蛊虫,可是功亏一篑啊。我隐约猜得出来,一定是那老蛊婆……。
  “是老蛊婆!”易士奇不经意的喊出声来。
  “你说什么?什么老蛊婆,你还知道些什么?”王警官警惕的问道。
  “好吧,我怀疑一个人。”易士奇决定将老蛊婆的事情和盘托出。
  “马上同我到侦破组汇报。”王警官急切说道。
  
  
  山阳镇派出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侦破组的干警们听说这个来自深圳大学的易士奇讲师发现了新的线索,而且基本上已锁定了凶手,俱是不相信,没有可能集部、省、市及县四级公安机关的侦破力量都束手无策的无头案,会被一个大学风水老师轻而易举的解开。
  “干警同志们,你们知道蛊这个东西吗?”易士奇环视了一周,见无人答话,便索性解释开来。
  他把从伊古都那儿听到的有关蛊的知识重新编排后侃侃而谈,然后又将他与伊古都夜宿深山老阿婆家,以及金蚕吸食五色毒蛛一事原原本本的叙述了一遍。
  “所以,山阴村至今八名死者极有可能是中了蛊毒。据伊古都生前推测,这是一种新的蛊毒,只要捉住了这种新的蛊虫,就可以轻而易举的追踪到下蛊之人了。可惜,伊古都放出追踪的金蚕失踪了,而他本人也中了同样的蛊毒死了。
  山阴村一带目前所知只有那个老阿婆会养蛊,而且她今天中午时分在伊古都命案现场附近出现过,这个老蛊婆十有八九就是元凶。”易士奇语气肯定。
  在座的干警们交头接耳起来,部里的一位专家开腔道:“蛊这种东西在史书中确有记载,但在实践中我们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而且从生物学角度上来说,不同门类科目的毒虫相互噬咬后剩下的那只无非受伤轻或者没有伤,但怎么也不可能由此而发生基因变异,蜕变为杀人昆虫,尤其是能够按照时间表去连续杀人,这是完全解释不通的。”
  警察们纷纷表示赞同,大家七嘴八舌的认为易士奇的分析实在牵强。
  “如果有人在每个农历十五来到山阴村下一次毒呢?”易士奇打断大家的议论。
  干警们一听都停止了议论,沉思起来。
  “可是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多次化验结果均显示死者无任何中毒的痕迹。”省里著名的法医说道。
  侦破组组长,县公安局赵局长发言了:“无论是否所谓的蛊中毒,我看都需要找到那位老阿婆。”
  易士奇自口袋之中摸出了李西华的那封信,说道:“这是九月七日夜,李西华遇害前数小时写给我的,他说当天曾在房间内架设了录像设备,难道没有任何发现么?”
  赵局长叹道:“可惜磁带上什么图像和声音都没能纪录下来,是空的。”
  易士奇瞠目,说不出话来。
  散会后,易士奇留下与大家一道吃了盒饭,然后随一组侦察员驾车连夜绕道前往山中老阿婆家,其他侦察员则由派出所民警带队连夜在山阳镇范围内搜寻老阿婆的踪迹。
  同时根据伊古都身份证上的地址,通过当地公安机关联系上了他的亲属,处理善后事宜。
  半夜时分,易士奇他们一组来到了山里老阿婆的农舍前,大门紧锁着,阿婆看来还未返回来。天亮后,大家分兵两路,一组继续在阿婆家守候,一组由易士奇带路沿山间小道徒步向山阴村方向行进,如途中相遇便即刻拘捕,押回山阳镇。
  走在熟悉的,记忆犹新的山间小道上,景色依旧,却已物是人非,易士奇自是唏嘘不已。
  一路上未发现老阿婆的踪迹,傍晚一行人回到了山阳镇。
  推开镇派出所大门,院子里站立着一瘦高之人,长长的马脸上布满了紫色的痘痘……。
  “伊古都!”易士奇惊呼起来。


第九章 冰蛛
  那人差异的望着易士奇……。
  王警官走上前来,对易士奇微微一笑,道:“这不是伊古都,而是他的父亲,伊老爹。”随后将易士奇引见给老人。
  易士奇此时才仔细的看着伊老爹,老人果然与伊古都极为相像,身材、脸型和眼睛,甚至就连皮肤上的紫色疙瘩都如出一辙。
  老人拄着一支竹拐杖,眼眶有些红肿,他犀利的目光射向了易士奇,口中缓缓说道:“这么说,是你把古都引到此地来的?”
  “是的,万万没想到……。”易士奇歉疚说道。
  王警官插话道:“易老师,老爹是伊古都唯一的亲人,已经九十高龄了。湖南警方用车直接送来的,也是刚刚到,介绍完情况,正准备去认尸,想请你一块去,方便照料。”
  易士奇点头应允,这是应该的。
  镇医院太平间,灯光明亮,省里的那位著名的法医也在场。王警官示意易士奇搀扶好伊老爹,自己上前拉开第八只冰棺。
  浑身赤裸、面色灰白冒着寒气的伊古都静静地躺在里面,由于冰棺长度不够,他的腿部是弯曲着的。
  老人颤颤巍巍的上前,伸出枯槁的手轻轻的拍打着儿子的脸颊,热泪滴落在伊古都微笑的脸上……。
  易士奇紧紧地扶住了悲伤的老人,由于他的缘故,使得这古稀老人丧失了唯一的亲人,自己是万分的愧疚。
  这边,王警官与法医心中也不是滋味儿,扭过了脸去。
  “不对啊,古都的脑子呢?”老人停止了拍打,自言自语道,神色十分严肃。
  “什么?老爹。”王警官诧异的询问道。
  “给我看看另外的那几个死人。”老人语气异常郑重。
  王警官与法医面面相觑,最后仍按老人的意愿拉开了其余的七只抽屉。
  老人走过去,挨着个儿的在每一个尸体的脸颊上拍打……。
  “他们的大脑都没有了。”老人说道。
  
  
  大家都怔住了……。
  法医颤抖着的声音:“你是说,这些人的大脑,脑子都不见了?”
  “不见了。”老人冷漠的回答。
  法医似有不信,但他尸检时的确没有进行过开颅检查,因为那属于非正常程序。
  王警官皱了皱眉头,最后还是拨通了侦破组的电话。
  不多时,赵局长带人匆匆赶来了。王警官当下汇报了伊老爹的奇怪发现。
  “开颅。”赵局长思忖片刻,命令道。
  法医省去了刮发的麻烦程序,直接切开了第一个死者杨老伯的额部,用力掀开天灵盖……。
  所有人都呆怔住了,那颅腔内空空如也,杨老伯的脑组织不翼而飞了。
  第二个霍婶婶,下面李叔叔全都是一模一样,他们的脑子都没有了。
  “好了,你们继续工作,我们走。”赵局长眼睛瞥了伊老爹一眼,等下轮到伊古都开颅,老人在场多有不便。
  易士奇搀扶着老人走出了镇医院,来到空旷的街道上,他深深的呼出了肺中的浊气,人活着多好啊。
  赵局长请老人和易士奇来到一家餐馆吃晚饭。
  用餐时,老人只是默默地喝了点汤水,一言不发。
  伊老爹安排和易士奇住在一起,赵局长特意嘱托易士奇照顾好老人。
  老人进了房间,依旧默默无语。易士奇知道他心里难过,于是也就没有打扰老人。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待着,许久许久,谁也没有说话。
  “好啦,我们准备出发。”老人突然站立起来,目光炯炯。
  易士奇吓了一跳,惊讶的问:“老爹,去哪儿呀?”
  老人恶狠狠的目光,一字一板道:“下蛊。”
  易士奇心中一凛,顿时生出一股寒气。
  月色迷离,若隐若现,易士奇扶着伊老爹来到了山阴村的水塘边。
  “古都就是死在这里的么?”老人道。
  “就是这里。”易士奇小心翼翼的回答着。
  老人放下竹杖,自怀中掏出一个青花小瓷瓶,与伊古都那只瓷瓶大小相仿。
  “她是那只金蚕的妈妈,在此瓶中已经几十年啦,今晚是出手的时候了。”老人自言自语说道,同时用他那枯槁的手拽出瓶塞。
  阴晦散射的月光下,瓶口处出现了一个金黄色的小脑袋,先是谨慎的四周打量着,然后长吁了一口气,“呼”的一下跳了出来,敏捷的身影,稳稳的落在了地上。此刻,水潭边原本喧嚣的蛙鸣虫唱顿时肃静了,万籁俱寂。
  “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老人口里含含糊糊的又念了几句巫咒。
  那母金蚕先是在原地慢慢地打着圈,然后突然停住了,头冲着山阴村杂木林方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易士奇望着那个方向,那里还有一所房子,在晦涩的月光下,显得有些阴森。那是破军,玄武七煞阵的第七位,李西华的家。
  金光一闪,那母金蚕直奔那所房子而去。
  易士奇望着老人,老人犹豫着拄起了竹杖,由易士奇搀扶着慢慢朝杂木林方向走去。
  月光慢慢变得清晰了,阵阵凉风吹过,山阴村朦胧之夜,有一种沁人心髓的寒意。
  易士奇与老人蹑手蹑脚走到了房子跟前,躲到了一株大樟树后,放眼望去……。
  院中的空地上,金黄色的母蚕蹲伏在地上纹丝不动,身子弓起,虎视眈眈,蓄势待发。
  对面丈许远处,爬着一只拳头大小,浑身雪白的蜘蛛,两只红色的眼睛在月光下如同两粒红宝石般晶莹,它身边两尺范围内的地面上,俱是白霜。
  “啊,那是雪蛛!”老人颤抖着的声音。
  
 “冰蛛?”易士奇第一次听说这种生物。
  老人压低声音说道:“我是第二次见到此物,冰蛛产自西域的火焰山,”他望了眼易士奇诧异的神色,接着道,“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五行相生相克,热极之所必有寒物相克之。此蛛所结丝网晶莹剔透,坚韧异常,可捕食天下之毒虫,不过中原甚为少见,是极为稀罕之物,所以我们苗疆蛊术中并未有此冰蛛蛊,也是取之不易之故。”
  “此物敌得过金蚕么?”易士奇有些不放心的问。
  老人不及答话,紧张的目光盯在了院子里。
  月光下,冰蛛蓦地发起了进攻,只见它突如其来的一个后滚翻,屁股尾部喷射出亮晶晶半透明的一张网,伴随着一团白气,迎头罩向金蚕……。
  老人抓紧了易士奇的胳膊。
  金光一闪,金蚕向左避开两米来远,冰网扑空了。此时冰蛛回头看准金蚕方位,稍微调整下角度,又疾射出了一张网凭空罩下,接着又是一张,刹那间,冰蛛射出数张冰网,寒雾弥漫,封死了金蚕四周的退路。
  此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金光冲天而起,在漫天冰网即将罩下之前,金蚕穿过缝隙,跃出了界外,落在院内一株白果树下垂的树叶上。
  冰蛛又扑空了,掉转头来已不见了金蚕的踪影,它连连旋转,寻找金蚕,却唯独没有向上看。
  就在这时,房子里传出来怒骂声:“白白养了你这许多年,竟然还是这么笨!”话音未落,只见一个老太婆手持一根竹竿气冲冲的走了出来,未及树下便竹竿横扫,“呼”的打向了金蚕隐伏着的那根树枝……。
  “老蛊婆!”易士奇惊呼道。
  就在竹竿击到树枝的瞬间,但见金光闪处,那金蚕竟跃上了竹竿并沿竿而下,直奔老蛊婆。老蛊婆大惊,忙撤手扔竿,但为时已晚,金蚕尖利的喙轻轻的划过并刺破了老蛊婆的手背……。
  老蛊婆大叫一声,脸色大变。
  那金蚕在半空里一个折转,又凌空扑下,落在手足无措的冰蛛背上,同时锋利的尖喙刺入了冰蛛的后颈。
  “不可!”伊老爹大叫一声冲了出去,易士奇随后紧紧跟了上去。
  老蛊婆见到有人埋伏,一跺脚拔腿就逃,窜到山边钻进了杂木林中。
  金蚕的尖喙深陷冰蛛颈中冻住了,白色的寒气已经侵入金蚕体内,金黄色的皮肤染上了一层白霜,浑身瑟瑟发抖。
  老人顾不上冻伤,伸手捉住金蚕有力拽下,另一只手递至嘴前,张口咬住手背上突起的静脉血管,用力扯断,鲜血涌将出来,洒在冻僵了的金蚕身上,同时将冰冷的尖尖的喙塞入了自己手背断裂的血管中……。
  “老爹,你这是做什么?!”易士奇急叫道。
  老人苦笑道:“这母金蚕也是头一次遇到冰蛛,不知道厉害,这至寒之物岂可吸食?最后只能以我的血来救活它啦,别的都已来不及了。”
  “我们赶紧去医院吧。”易士奇急切道。
  “那老太婆太过阴毒。”伊老爹怨道。
  “这就是我说起的那个老蛊婆,可惜没能逮住她。”易士奇惋惜道。
  “她逃不掉了,她已经中了金蚕蛊,而且是蛊毒直接入血,活不到天亮了。”老人冷冷的说道
  “我们走吧。”易士奇搀扶着老人向镇上走去。
  
  

  
  冰蛛经受不住金蚕那致命的一刺,金蚕喙中注入的蛊毒已经在分解冰蛛的体内脏器组织,随着阵阵白色寒雾的散去,冰蛛渐渐的改变了颜色,由原先的晶莹透明,逐渐变成了灰白色,那对如宝石般的红眼睛也褪变为黄褐色,世间罕见的冰蛛死了。
  易士奇搀扶着老人刚刚转过山脚,就感到老人似有不妥,老人浑身打颤,牙齿咯嘣咯嘣直响,老人示意停下来,易士奇扶他斜躺靠在石壁上。
  老人喘着气,看了易士奇一眼,艰难的说道:“易先生,我的年纪太大啦,经受不起这寒毒了,我想在临死之前拜托你一件事。”
  易士奇吃惊道:“马上就到医院了,老爹再坚持一下。”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我知道时间不多了,务必请你答应一个老人最后的请求。”
  “好吧,老爹请说。”易士奇点头道。
  老人道:“这只金蚕已经跟了我五十多年了,如同亲生子女一般,我现在将它托付与你,请你收养它。”
  “可我不知道怎么饲养啊。”易士奇口中叫道,实际内心却很是喜欢这个金黄色的小东西,尽管是剧毒的。
  “你听我说,先不要插话,时间无多。我们苗家可以土葬,所以请你将我和伊古都运回湘西苗寨安葬,今次我们那里的派出所有人一同来的,可以带你到苗寨。我的家在寨后山顶处,是一所独立的高脚楼,你可以在我卧榻席子底下找到一本家传古医书,书的名字是《金蚕蛊术方》,里面讲述了收养金蚕方法和放蛊术以及解蛊毒的药方,这可能是唯一的存世孤本了,就送与你吧。
  我和伊古都就葬在我家屋子后面即可,世间我无亲无友,家徒四壁,也从来没有存下钱财,你看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就随便拿吧,最后一把火烧掉那屋子就行了。”老人说罢长出了一口气,低头颤巍巍的掏出那个青花瓷瓶在手中,流着泪看着已经恢复气色的金蚕慢慢的爬到了瓷瓶里,轻轻的盖上瓶塞,然后郑重地将瓷瓶递与易士奇。
  易士奇接过瓷瓶,万分感慨地说道:“老爹,您请放心吧,托付我的事我一定会办到的。”
  老人用尽最后的一点气力说道:“孩子,你是这个世上唯一懂得和拥有金蚕的人了,记住,要有悬壶济世之心,不可贪图富贵和金钱,金蚕可害人也可救人,切记。”
  天边飘来黑色的乌云遮住了月亮,夜空暗淡了下来,易士奇抱起来已经断气的伊老爹,心情沉重的向镇内走去。
  今后自己的命运可能要有所改变了,他想。
  
  

 第十章 黑色的尸虫
  深夜中的镇医院。易士奇抱着伊老爹的尸体,推开了医院的大门。
  值班的护士吃惊的望着他们,一个男值班医生走过来,问道:“病人怎么了?”他看到了老人垂着的手背上的血迹。
  “已经死了。”易士奇冷冷道。
  易士奇不待值班医生说话,便将老人的尸体平躺在了走廊中的长条椅上,然后掏出手机拨号。
  “王警官么?伊老爹死了,现在镇医院。”易士奇平静的说道。
  过了一会儿,王警官和赵局长及侦破组其他专家匆匆赶到了。
  王警官来到易士奇跟前,皱着眉头说道:“我说易老师,怎么你到哪儿,死人就跟着你到哪儿呢?”
  易士奇想想也是,伊老爹父子都是死在自己身边,总之够晦气的了。
  “伊老爹是怎么死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赵局长阴沉着脸孔道。
  “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回到了客栈后,伊老爹的精神就一直很沉闷,后来他要我陪他去看看伊古都死去的地方,我就陪他去了山阴村的水潭边。在那里,我们发现了老蛊婆和她养的蛊虫:冰蛛。伊老爹身上也带了只金蚕,之后两只蛊虫相互撕咬,伊老爹为救身中寒毒的金蚕,咬破了自己手背上的血管,最后体力不支,我抱他来医院的途中死去了。”易士奇叙述道。
  “真的有蛊虫?那么老蛊婆和金蚕、冰蛛这两只蛊虫呢?”赵局长半信半疑道。
  “两只蛊虫同归于尽了,它们的尸体还在李西华家的院子里,老蛊婆逃走了。”易士奇隐瞒了金蚕藏在自己身上的事实,他想自己应当完成老人的遗愿。
  赵局长转身吩咐两名侦察员去山阴村,取回蛊虫的尸体,那也是本案重要的证物,尽管有些迷信的成分在里面。
  法医和其他人送老爹的遗体去太平间检验,易士奇抽起了香烟,需要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了。
  这时,一个值班护士从走廊尽头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一面惊慌失色的叫道:“中药房里面躺着一个老太婆!”
  大家急忙跟着护士来到了中药房的前面,药房窗户的玻璃已经破碎,上面还留有殷红的血迹。
  透过窗户望去,药房盛着中药的匣子都被拉出,各种中草药撒了一地。靠墙的一排药柜下面,一个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老太婆背靠着木柜坐在了地上,两只深陷的眼睛如困兽般冒着凶光……。
  “老蛊婆!”易士奇惊奇的叫了起来。
  “快!快给我找火刺猬来……。”老蛊婆见到有人来,声嘶力竭的喊叫着。
  “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是不是已经疯了?”赵局长嘟囔道。
  “听伊古都说过,火刺猬可解金蚕蛊毒。”易士奇向局长解释道。
  “见鬼,这里哪儿有什么火刺猬,喂,老……太太,山阴村的七个人是你杀的吗?”赵局长感觉称呼她老蛊婆似有不妥,改口为老太太。
  “给我火刺猬!”老蛊婆仿佛听不见别人的说话,仍旧是一味的叫喊着。
  值班医生打开了药房门,但无人敢上前。
  易士奇推开医生,走进了药房内,他来到老蛊婆面前,拿出皮夹子,从中抽出一张百元大钞在老蛊婆眼前晃动着。
  老蛊婆停止了叫喊,一双眼睛盯在了钞票上,似乎在回忆着,突然道:“你是在我家住的那个年轻人。”
  “是的,我就是那个晚上借宿的年轻人。你忘了吗,你还放了一个五色蜘蛛来咬我们呢。”易士奇提醒着说道。
  “你是说小花么?是它自己要去你们房间的,我一见就知道你们也是养蛊的,而且你们又是前往山阴村,那个村子发生的事谁人不知?我放出小花只是来试探一下,没想到那个苗疆装扮的大个子竟然藏有金蚕,都怪我太大意,要是放出冰蛛就好了,可怜的小花,明知不敌还去送死……。”老蛊婆说着竟然落下了几滴眼泪。
  
  
  
  “问她和山阴村死人事件之间的关系。”赵局长在窗户外边提醒易士奇。
  “你为什么躲藏在李西华家里?”易士奇还是按照自己的思路盘问下去。
  “躲藏?那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躲藏?”老蛊婆冷笑道。
  “……?你为什么要杀死李西华?”易士奇不想与其纠缠,赶紧切入正题。
  “胡说!那是我的儿子啊。”老蛊婆愤怒了。
  “你儿子?”易士奇怔住了。
  “我那苦命的儿子啊……。”老蛊婆嚎啕大哭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情况以前根本不掌握,赵局长与王警官面面相觑。
  这时老蛊婆猛烈的咳嗽起来,腹部激烈的起伏,这是易士奇才注意她的肚子肿大的像个孕妇,她的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戾气,而是呈现出人之将死前的那种绝望与垂怜。
  老蛊婆困难的向易士奇伸出手,目光中闪过一丝求生的渴望,易士奇心中陡的生出怜悯之意,也伸出手来握住了老蛊婆的手。
  那手柔若无骨,纤瘦光滑细嫩,易士奇感觉这哪里是一个老态龙钟的婆婆,到浑似少妇之手。
  老蛊婆的手紧紧的抓住易士奇,一声怪叫,张开嘴巴,咳出来了一只黑色的如蟑螂般的虫子,落到了易士奇的脖颈上……。
  “尸虫!”易士奇大惊,忙甩脱老蛊婆的手,回手揿住那长有黑亮硬壳的昆虫,抓起扔出去。
  这时从老蛊婆的口中、鼻孔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数百只蟑螂般黑色的虫子……。
  易士奇已然不及躲避,但奇怪的是那群黑色昆虫竟绕过了他向门口快速冲去。
  门外的赵局长等人大惊失色,撒腿就跑,那片黑麻麻的尸虫紧追在身后,无数条腿在走廊的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嘎嘎声。
  众人冲到了大门外,那群恐怖的黑色尸虫随即也冲出大门,然后迅速的消失在了大街上。
  易士奇明白了,伊古都曾经说过,中金蚕蛊之人临死之际吐最后一口气前,会有数百只黑色的尸虫从口鼻中逃出。回过头来再看老蛊婆,只见她瞪着恐怖的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已经气绝身亡。
  易士奇默默地转身离开医院,走到了大街上。山区深夜的空气无比的清新与凉爽,他深深的呼吸着,思绪有些紊乱,看来需要从头好好的想一想了。
  老蛊婆是李西华的母亲?这太离奇了,李西华从来没有提到过他还有这样一个母亲在世,他妹妹小华也说自小父母双亡,兄妹俩人相依为靠。
  但是老蛊婆临死之前的真情的剖白也不像是说谎啊,如果老蛊婆真的是李西华的母亲,那么李西华和他的妹妹就是说了谎话,他们的家里或许有什么秘密不为外人道。还有,母亲一般是不可能下手毒死自己亲生儿子的,难道凶手另有其人?
  这他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十一章 千里赶尸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易士奇的肩膀,易士奇回头望去,是王警官。
  “易老师,刚才太可怕了,那些是什么鬼东西?幸亏跑得快。赵局长请你回侦破组谈一谈,顺便做个笔录。”
  易士奇跟随着回到了派出所。
  会议室里,部、省厅的专家也在场,气氛郑重。
  “易老师,请你再把伊老爹死亡的前后过程再给大家说一次。”赵局长首先发话。
  易士奇只得将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再重新叙述了一遍,众人听了均感到匪夷所思。
  “老蛊婆自称是李西华的母亲,你们知道这个情况吗?”易士奇问道。
  王警官道:“这个情况不掌握,从户籍上查看,除李西华当年念大学时迁出户口外,登记的就只得李小华一个人。其父母可能早亡,户口很早以前就已经注销了。”
  “这个需要再仔细查一查。”赵局长插话道,随后问易士奇,“伊老爹临死前有没有说什么?”
  “有。他临终嘱托我将他和伊古都的遗体运回湘西苗寨安葬,并说政策规定他们可以土葬。”易士奇说道。
  “这个么,恐怕有难度。”赵局长嗫嚅道。
  “伊老爹说遗体直接运回,苗寨里的人就不会跑来山阳镇闹事了。”易士奇见情形不妙,就捡政府的要害处瞎诌了几句。
  “啊,我们需要研究一下。”赵局长果然上当了。
  这时,负责前往山阴村取证物的侦察员们返回了,灯光下的塑料证物袋里赫然塞着一只硕大的灰白色冰蛛。
  “只找到这个白蜘蛛,未发现所谓金蚕的尸体。”侦察员汇报说。众人齐上来围观,俱是啧啧称奇。
  赵局长眼睛望望易士奇,易士奇耸耸肩,道:“也许被什么动物叼走了或是吃了。”
  王警官送易士奇出来时,夜已三更,小镇的居民都已沉入梦乡。
  “易老师,我们问过了,九月十四日的电子邮件是李小华发的。”王警官说道。
  “哦,是这样,我明白了。”易士奇松了口气。
  回到了客栈,易士奇和衣躺在了床上,将瓷瓶由怀中掏出放在枕边,他明白了,那些黑色的尸虫是由于惧怕自己怀揣的金蚕所以才绕过他而行,这金蚕救了自己。
  想想,还是打开自己的背囊,摸出件衬衣包好瓷瓶藏入背囊,一面从夹层中拿出乾隆指骨和铜钱,指骨微微有些发烫,与在火车上初见伊古都时同样。
  我懂了,乾隆爷指骨上的杀气在遇到毒物或危险时会有一定的反映,这是千古帝王的杀气,易士奇想。
  连日来的紧张和劳累使易士奇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醒来。来到街上胡乱吃了些早点,然后来到了派出所。
  王警官告诉他,领导已经研究同意了伊老爹父子遗体运回湘西苗寨安葬,送老爹来的当地警方负责押送。易士奇可以自行租用两只冰棺盛殓遗体,并根据老人遗愿负责一路护送到家,并做好当地群众思想工作。
  “什么时候启程?”易士奇问。
  “越快越好,湘西苗寨那边目前还不知道。”王警官道。
  易士奇点点头,接过来由贵州警方开具的伊老爹父子的死亡证明,心中别是一番滋味。
  
  
“是你发的第二封邮件?”易士奇盯着小华的眼睛。
  小华脸一红,低下了头。易士奇发现女孩的脖颈处也是一抹红晕。
  “哥哥说过,如他有不测,易大哥会来照顾我的。”小华有些羞怯的瞄了易士奇一眼,又接着道,“所以,在哥哥去世七天后,我按照哥哥上一封邮件的地址给你发了邮件,那是九月十四日,我记得很清楚。易大哥,你不高兴?”
  易士奇望着这个纯真可爱的女孩,心里一阵激动:“没有哇,我很高兴。放心吧,小华,我要带你离开这里,到广东去,去看大海,好么。”
  女孩明亮的眼睛憧憬着未来,她嗫嚅道:“我能工作吗?”
  “当然。你不想上学么?我可以让你进我们学校读大学,哪一个系都没问题。”易士奇鼓励道。
  “不,我想挣钱,挣许多钱,好补贴你的家用。”小华认真的说。
  易士奇心中一热,一个念头蓦的涌上来:我今生定要娶她为妻。
  “易大哥,你脸怎么这么红?”小华诧异的望着易士奇。
  “哦,我明天就要送伊老爹父子遗体返回湘西苗寨,你愿意和我一同走么?”易士奇期望的目光。
  “我想等哥哥的遗体火化,我此生要永远带着哥哥的骨灰,我不想他太孤单。”女孩幽幽道,几滴泪水落下。
  “好吧,我会速去速回,也就是几天时间,你先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等着我好么?”易士奇道。
  小华含泪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易士奇乘坐在一辆东风货车的驾驶舱里,载着盛有伊老爹父子遗体的两只冰棺,前面由湖南的那辆警车开道,一路沿着崇山峻岭向湘西而去。
  
  
  出乌蒙山区后一直东行,进入湖南渡沅水过凤凰古城,傍晚时分终于来到了麻阳苗族自治县境内。汽车穿行于湘西山区的盘山公路,这里山深林密,人烟稀少,道路崎岖,约摸又行走了两个时辰左右,他们来到了一座峡谷之中,远处传来了阵阵的芦笙曲,山间可以望得见有火把的亮光。
  前面的警车停了下来,一位警员走过来告知,前面的坝子就是所要到的苗寨了,今晚碰巧赶上苗家的芦笙节,此地的苗家在这个节日祭祀祖先,各村各寨的姑娘们都会盛装,佩戴银花银饰,小伙子和芦笙手们都各自带着芦笙,男子青年各自围成圆圈,在寨内的坝子上吹笙跳舞,大概会持续四五天时间。进入坝子时,村长或族长可能会提出一些问题,因此要有所准备。
  易士奇允诺所有问题由他来应付,事已至此,一切都听天由命了。
  汽车徐徐驶进了坝子,热闹的人群静默了下来,好奇的山民慢慢围了上来。
  易士奇跳下车,与那两名警员向迎上来的村长走去。警员们先向面色黝黑的老村长介绍了情况,众人的目光都射向了易士奇。
  “先把伊老爹父子抬下来。”老村长吩咐道。
  七八个小伙子跳上车,小心翼翼的抬下那两只冰棺,透过有机玻璃棺盖,看得见伊老爹和伊古都静静的躺在里面,易士奇心中一阵莫名的酸楚。
  “听说伊老爹生前留有遗言?”村长盯着易士奇问道。
   易士奇点了点头,心情沉重的说道:“老爹是在我的怀里去世的,他嘱托我将他和伊古都的遗体送回苗寨,安葬在寨子山后面他家高脚楼的房后,然后再将房子烧掉。”
  村长面色略微和悦些,道:“嗯,老爹是有说过这样的想法。”
  旁边一个人称族长的黑瘦老人慢吞吞的说道:“老爹父子是怎么死的?”面现疑色。
  “中蛊。”易士奇道。
  “老爹是我苗疆第一高手,怎么会轻易中蛊?恐其中必有隐情吧。”族长沉下脸来。
  易士奇便将如何与伊古都火车上相识,前往山阴村治蛊毒,伊老爹如何为救金蚕而身中冰蛛寒毒身亡一事原原本本叙述了一遍,最后加上了老蛊婆如何死于金蚕蛊的情节。
  “那么金蚕呢?”族长阴鸷的目光。
  “与冰蛛同归于尽了。”易士奇心想伊老爹把金蚕托付与他,而未让其转交族人,必有一定的道理,因此还是隐瞒下来为好。
  “无论如何,伊古都父子的死起初都是因我而起,我愿意承担安葬的所有费用,同时,为了向苗寨表示歉意,我愿意为寨子提供五万块钱,帮助那些失学的孩子们。我是一个大学老师,经济上也不十分富裕,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你们一定要收下。”易士奇诚恳地表示。
  人群中一阵骚动,五万块毕竟不是一个小数目,尤其是在这贫困山区里。
  村长脸上露出了笑容,代表全寨表示感谢,并邀请易士奇参加晚上的篝火晚会。
  易士奇婉言谢绝了,告诉村长他决定按照自己老家的风俗,今天夜里为伊老爹父子守灵,并请村长派人抬棺上山。
  村长痛快地照办,并吩咐叫人备上些酒菜送上山,供易士奇饮用,同时在伊老爹家屋子前生起篝火。山里夜晚天气寒冷,他告诉易士奇。
  易士奇松了一口气,接下来按老爹的遗愿就要开始寻找那本旷世奇书《金蚕蛊术方》了。
  
  
第十二章 古镜
  伊老爹的家位于寨子后山的顶上,屋子后面是一片黑松林,前后没有人家,孤零零的。
  冰棺并排停放在了高脚楼下,屋前的空地上燃起了篝火,酒菜摆在了地桌上,族长特意前来陪酒,其他人准备好后就兴冲冲下山参加芦笙晚会去了。
  湘西人喜食辣,就连水酒也烈,喝了不多久,老族长已经面色红彤彤了。易士奇本身是山东大汉,酒量自是不凡,但是心中有事,也只能浅酌而止。
  “易老师,你以前对蛊有研究吗?”族长漫不经心的问道。
  “没有。”易士奇老老实实的回答。
  族长阴沉的笑了笑,抓起了一块滴着汁水的肥厚鳝鱼段塞入口中,一面道:“伊老爹是一个极古怪的人,你瞧他把房子建在这偏僻的山顶就应该看出来了。”
  易士奇没有做声,他估摸着族长今晚陪酒一定是有什么用意。
  老族长接着说:“老爹父子很孤僻,同寨里人来往很少,大家晓得他家里养蛊,也都尽量有意避开,所以他家的事一般人都不太了解。咦,你怎么不吃鳝鱼?这可是天然的呢。”他边说边夹了块鳝鱼头递了过来。
  易士奇尝了尝,果然味道鲜美,内地市场里鳝鱼的味道则差了许多。
  “这鱼可是来之不易呢,我们这里还保留着祖先水葬的风俗,人死装殓后,将棺木凿些小洞沉入山后湖中,让小鱼入棺啃食尸身,以尸养鱼。等过约三个月再捞起棺木打开,里面全是又肥又大的鳝鱼,煮出来的汤味道异常鲜美。寨里人们把鱼捞起来吃掉后,再把人骨丢回水中。”老族长笑着说。
  易士奇胃里突泛一阵恶心,强忍着才没有呕吐出来。
  “伊老爹遗言入土安葬,而不愿水葬,这就是他的怪癖之处。”老族长摇着头道。
  你们才是怪癖呢,易士奇心中道。
  “自古湘西苗家蛊毒为女人所独有,传女不传男,伊老爹却不知有什么奇遇,竟成了我苗疆第一蛊毒高手,可惜父子俩就这么死了,实在令人叹息呀。他临死前,没有再说些别的什么吗?”老族长目光炯炯。
  “什么?”易士奇问。
  “仆思鬼。”老族长的双眼眸中透出一股寒气。
  “什么?”易士奇没有听懂。
  “哈哈,没什么,老爹为什么要你烧掉他的房子?”老族长岔开话头。
  “大概是想彻底清除蛊这种东西吧。”易士奇回答。
  老族长站起身来,表示山下芦笙篝火晚会他须参加,就此告辞,然后匆匆下山。
  夜已深,月如钩,山风料峭,清淡的月光下,两具孤零零的冰棺,远处黑松林里几声枭啼……。
  易士奇深吸了一口气,拾起根火把走到了冰棺前,透过有机玻璃盖,看到伊老爹安静的面容,心里默默祈祷:老爹,安息吧,我会完成你的意愿的。他静默了片刻,然后毅然的向黑漆漆的高脚楼走去。
  苗家的高脚楼底层是十余根圆木柱子,苗疆山深林密,自古多豺狼虎豹,如此建房可防野兽侵袭,通过一窄楼梯登上二楼,这里才是苗家生活起居的地方。
  易士奇小心翼翼的登上楼梯,来到了楼上,借着火把的亮光,他看到这是间很大的堂屋,中间铺了块大石板,上面凌空吊着一只烧水的铁壶。屋子正中的木柱子上悬挂着一盏油灯,老爹的房子连电都没有,难怪满屋子见不到一台电器。
  易士奇点燃了油灯,熄掉火把放在石板上,然后开始寻找老爹的卧榻。屋子里干净异常,抬头望,四壁不见一缕蛛丝灰尘,看来养蛊人家俱是洁净。西墙角的地上铺着一张大大的竹席,他走了过去,轻轻掀起来,那里果然搁着一本薄薄的线装书。
  这是一本陈旧的古书,纸张的颜色发黄暗淡,手写的字迹古朴阴柔,似出自女人之手。扉页上几个大字:《金蚕蛊术方》。
  易士奇翻开封面,见里面开篇是清秀隽丽的小字:
  苗之蛊毒,至为可畏,其放蛊也,不必专用食物,凡嘘之以气,视之以目,皆能传其毒于人,用食物者,蛊之下乘者也。金蚕蛊屈如指环,食故绯锦,如蚕之食叶,故称食锦虫。每至金日,则蛊神下粪如白鸟矢,刮取以毒人也。
  易士奇先将书揣入怀里,回去后再慢慢研究。然后四处走动,老爹说了无论任何东西物件随他选取,所以看看老爹是否有什么收藏。里里外外看了个遍,除了必须的生活用品外,并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之物,唯有入门口上方悬着一面满是灰尘的铜镜,可能还算是件古董,屋子的其它地方整洁之极,唯有此铜镜垢如钱厚,甚是奇怪,于是他摘下那面碗口大小的铜镜揣入怀中,以后回到深圳再找专家鉴定,他想。
  吹熄了油灯,走下楼梯,回到了篝火旁,身子顿时暖和起来,山里的秋夜确实有些寒气袭人,抬头仰望夜空,三星西沉,怕是有三更了吧。
  他边翻动着篝火,添上几段粗树枝,这也不知是什么木头,燃烧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脂香。
  回想起近来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事情,究竟是人为的呢还是自然现象?山阴村的房屋为什么会排成玄武七煞阵,它到底想困住什么呢?老蛊婆如果真的是李西华的母亲,那么她怎么会毒杀自己的儿子呢?如此说来,山阴村的蛊毒不是老蛊婆所下的。还有一个佐证,伊老爹身中冰蛛寒毒,死时并未露出古怪的笑容,这说明其他的死者不是为冰蛛蛊所杀,一定还有一个至始至终未露面的凶手。而这个隐藏极深的幕后黑手也许目前还未曾露面,山阴村的玄武七煞阵要困住的也许就是它。
  找到当初设计这个玄武七煞阵的人,就会知道他想困住的是什么东西了,看着山阴村的房子不算太旧,找到此人应该不会太难。
  还有,李西华的摄制组都是专业的,怎么拍出来的是空的呢?是否被人掉了包?如果确是如此,则说明那天晚上确实是拍到了什么,而且留下了证明凶手的证据。
  总之,山阴村死亡事件决不会那么简单,那个幕后黑手不但心狠手辣,而且老谋深算,看来要格外注意防范了,弄不好自己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对了,死者的脑子哪儿去了?这又是一个谜。
  鸡叫了三遍,东方已显出晨曦,山下寨子里升起袅袅炊烟,新的一天开始了。
  
第十三章 苗疆相士
  清晨,村长派人送来了早饭,那是苗族传统的食品——黄粑。是用黄糖和糯米做成,然后用竹叶包裹,经一天一夜的微火蒸煮,清香自然、色泽金黄。易士奇吃了两个,果然甜香无比,透着一股田园自然气息,回想起昨夜所食的鳝鱼,不由得脸上一番苦笑。
  依照苗家习俗,伊老爹父子须于第三天方得下葬,如此说来,易士奇至少今夜还得守灵,也好,今儿白天先去镇上刷卡取钱,答应村民的赞助费总要说话算数。
  村里人用摩托车送易士奇到镇里,这是典型的南方山区小镇,房屋依山就势,白墙灰瓦,屋檐下挂满了红辣椒。街头巷尾的墙脚下蹲着些缠头的苗家老人们,一边抽着水烟一边聊着天,倒也悠闲。
  银行柜台前,易士奇用银行卡提了五万元现金,好在这些年在深圳经常帮人相宅看风水,多了一些灰色收入,日子还过得去。
  “我们苗家有很灵验的相士,易老师要不要去瞧瞧?”村里那人道。
  “是吗?很灵验,是相面、手相还是四柱六爻?”易士奇饶有兴趣,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苗疆的相士呢。
  他俩来到了临街的一所不起眼的老房子里。
   那相士原来是个瞎子,听到脚步声知道有生意上门了,他从来都不会先开口问来人话的,这样方显得莫测高深。
  “知道‘仆思鬼’么?”来人的第一句话。
  易士奇看到瞎子浑身一颤。“知道么?”易士奇又追问了一句。
  “先生所说的是蛊鬼,药鬼附身,人鬼难分,也叫草鬼,此鬼煞是凶狠。”瞎子神情紧张的说,他转动着眼白,紧接着问道,“先生可是外乡人?”
  “是的。”口音不同嘛,谁都能猜得到,易士奇心中道。
  “先生身上可是带有蛊虫?”那人道。
  “……?”易士奇吃了一惊。
  “此蛊甚烈,莫不是金蚕蛊?”那人默然道。
  “……。”易士奇说不出话来。
  “先生是外乡人,不知苗疆毒蛊的厉害,苗蛊是本族自古以来最神秘的黑巫术,向来只是在女人之间流传,解放以后,这种巫术越来越难以见到了。若男人习得此术或收养蛊虫,必遭蛊毒反噬,死于非命,尤甚着,金蚕蛊,死状惨不堪言。”那瞎子解释道。
  “请问大师,为何认为我身上带有金蚕蛊呢?我只是昨日才来到苗疆,也并未接触任何女人。”易士奇心中暗自佩服,那伊老爹父子不就正死于非命么,苗疆果然藏龙卧虎啊,倒是不可小觑了,忙改口称大师。
  “先生此言谬矣,我看你与金蚕之蛊早有接触,绝非两日,是也不是?若我看错,先生只管走人,分文不取。”相士冷笑道。
  易士奇心中一凛,此相士果然非同凡响,实乃高人啊。
  “大师所言极是,我于数日前确实曾与金蚕有过数面之缘,而且并非一只,不过它们已经和它们的主人一同死啦。敢问大师,我既未习过蛊术又未养过蛊虫,不过一大学老师而已,只是同金蚕及其主人相处数日,难道也会殃及?”易士奇心下颇有担心。
  大师微微冷笑道:“先生可否告诉在下实情,也好为你选择一条消灾避祸之道。”
  易士奇正准备和盘托出,脑筋一转,伸手摸出铜钱来,哈哈一笑,说道:“大师见笑了,本人对六爻略有研究,今天就此一并向大师请教。”话未落音,乾隆钱已出手,叮当清越之音骤响,卦象已成。
  艮卦,易经第五十二卦,五爻老阴动。
  易士奇心中一动,暗道,六五,艮其辅,言有序,悔亡。意思很明白,抑止于口不随便说,悔恨自然会消失。
  我相信谁呢?信大师的就要和盘托出,金蚕之事不能再隐瞒了,只怕有违老爹嘱托。信乾隆雕母钱,那钱毕竟在乾隆爷手心里攥了百多年,前两次卜卦不也都准了,易士奇终下决心,这回还是相信乾隆爷吧。
  
  
  
  “大师,此番来到苗疆,见识到大师这样出神入化的相术实乃荣幸,大师双眼虽有残疾,但是料事如神,以我所见,大师若不是当今隐居世上的梅花易术高人,就是人们所传说中的天眼通了。”易士奇诚恳地说道。
  大师脸微微一红:“先生过奖了。”
  “有一事想请教大师,何种蛊毒可使人死时的表情似笑非笑,双唇紧闭?”易士奇问。
  “这个嘛,容我想一想,听说中癫蛊之人死时面露笑容。”大师回答道。
  “可是据说中癫蛊而死的面目虽有笑容,但双唇张开露齿,不知是否这样。”
  “可能吧。”大师含糊道。
  “大师所说的蛊鬼,也就是仆思鬼,能多解释一些吗?”易士奇还是想多了解关于仆思鬼的情况,他对昨晚老族长的提问还是难以释怀,总是感觉怪怪的。
  “以前苗蛊极为隐秘,依血缘祖传,母亲传女儿,不传男人的,一般也绝不让外人知道。自古以来,蛊婆如被人们发现,会被处以火刑,那时候,苗疆每年都有几个女巫被活活烧死。苗疆养天下第一毒的金蚕蛊的女巫被称为仆思鬼,巫咒力高深,阴险残暴,寿命极长,喜欢夜间害人。”大师道。
  “原来如此,大师,现在苗疆还有女巫么?”易士奇好奇的问。
  “文革后期就已经没有了。先生,你还是不想告诉我实情么?我可以帮你,否则你于近日内将有大凶的事情降临。”大师诚恳地最后询问道。
  易士奇收好铜钱,卦象还是不说的好,他轻轻坦然一笑,站起来道:“人生由命,无须强求。大师乃世外高人,岂能堪不破,这里是一千块钱,多谢大师指点,在下告辞了。”
  大师叹了口气,任由他去了。
  易士奇坐上摩托车,一路径自返回苗寨去了。
  那相士里间房窗户前,有一个人负手站立着,阴沉着脸,默默地望着远去的易士奇背影……。
  他是老族长。
  
  
 第十四章 仆思鬼
  易士奇回到苗寨,受到隆重的款待,晚宴极其丰盛,其中不泛山珍野味,自然也少不了那肥大的鳝鱼。席间易士奇捐献了五万元善款,赢得了一片掌声。
  晚餐过后,村长特意安排了两名面目姣好的苗女来请易士奇参加芦笙晚会,被他婉言谢绝了,他摸了摸怀中的瓷瓶和铜镜,执意要返回山上守灵。
  是夜,万里无云,风清气朗,一轮残月如钩。
  易士奇半躺在竹椅上,遥望着星空,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学校、课堂,还有乌蒙山里那纯真的女孩,是啊,自己年龄也不小了,也该要娶亲成家了……。在深圳湾畔的教师宿舍楼里,窗外是渔火点点,小华笑魇如花,含情脉脉,身上散发着山里姑娘独有的自然芬芳的气息……。
  那是一种独特的气味,带有泥土及植物根须的气息……,同时胸口处乾隆爷的指骨滚烫滚烫的……。
  易士奇嗅着味道扭过头来,月光下,一个披长发、面色惨白的女人立在身后咫尺处……。
  易士奇惊跳了起来,颤抖着声音问道:“你是谁?”
  那女人眼睛瞟向冰棺冷冷道:“是你把他们送回来的?”
  “是。”易士奇感觉到寒气扑面。
  “都郎,这次你终于赶回来了。”女人幽幽道,似有无限哀怨。
  易士奇好奇的问道:“这位大姐,你说的都郎是伊古都么?”
  “胡说!我说的是降都,伊古都的老爹。”女人怒道。
  “啊,老爹都已经九十岁了,而您……。”易士奇更加惊讶。
  “唉,瞧你千里送回都郎的份儿上,我就告诉你吧,我是都郎的妻子……。”女人仰望残月长叹一声。
  “可是怎么看,您也不像古稀之人呀。”易士奇疑惑道。
  “因为我服下闷蛊的那年只得二十五岁。”她望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易士奇,又接着说下去,“我本是蛊女,那年都郎带着他生病的几个月大的儿子伊古都逃难途径我家,我见他父子可怜便收留了他们。后来我同都郎相好了并结婚了,我们的日子过的很安稳和温暖。直到那一年,大军打过来了,就是现在的解放军,都郎不放心说要回老家看看,我要他们三个月一定要回来。我日盼夜盼了三个月,到期的那天晌午他们并没有回来,我以为都郎变了心,死在了异乡。”
  “即使变心也不一定会死呀?”易士奇道。
  “因为都郎临走时,我给他下了闷蛊。那是用同一窝三只以上的乳燕,把它们浸入水中溺死,如果其中有抱成一团而死的,就是雌雄一对的。把这对乳燕用慢火焙干,研成粉末,用它们那种至死都纠缠在一起的生死不分离的雌雄体粉末下蛊,就是闷蛊。我下的是三个月期限的闷蛊,如到时不服解药则必死无疑。
  傍晚我下山,看见了都郎倒在了山道边,身旁放着一根拐杖还有坐在一边发傻的伊古都……。原来我的都郎是在回来的路上摔断了腿,他拄着拐杖日夜兼程还是没有来得及赶到,是我害死了他。悲伤欲绝的我背回都郎的尸体,放在床上,然后自己服下了全部的闷蛊……。”女人平静的述说着。
  “可是伊老爹……。”易士奇辩解道。
  “是啊,他第二天缓过来了,可我却变成了蛊鬼。”她惨然道。
   “蛊鬼?你是仆思鬼!苗疆的女巫!”易士奇惊呼道。
  
  
  女人慢慢走向冰棺,掀开棺盖,颤抖着双手轻轻的摩挲着伊老爹的面庞,口中喃喃道:“都郎,五十多年了,只有在你死后,我才能与你肌肤相亲。这些年来,夜夜只能与你遥遥相望,你还在恨我吗?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易士奇轻轻走上前来:“前辈,难道后来你们没有在一起么?”
  “我制做的闷蛊在一对雏燕上出了差错,改变了药效,都郎活过来了,我却药鬼附身,人鬼不分,只能在残月之夜子时中出来,这数十年的痛苦又有谁知道?”那女人神色甚是凄绝。
  “前辈,老爹临死前将金蚕交给了我,并要我前来取得《金蚕蛊术方》,我还是还给前辈吧,这儿还有面古铜镜。”易士奇说道。
  “不必了,你就按照都郎的意思办吧,至于那面铜镜,那是汉代苗疆黑巫师传下来的神兽镜,你收下吧,其效用日后自知。年轻人,你叫什么?”她问道。
  “易士奇,我是一个大学老师。”
  “好,易士奇,告诉我,是什么人胆敢用火焰山冰蛛伤了我的都郎?”她冷冰冰的追问道,双目阴气逼人。
  “是乌蒙山的一个老蛊婆,她和冰蛛一同死在了老爹的金蚕蛊之下。”易士奇回答道。
  淡淡的月光下,那女人孤单的身影,这美艳凄绝的悲伤故事,令人扼腕叹惜。
  “前辈,您可知道,究竟有哪一种毒蛊可使人死亡时面带微笑?而且没有了脑子?”易士奇问道。
  “你说的是伊古都吧,以我看来,很像滇南哀牢山花腰傣秘传的哀牢五毒蛭所为,这是一种有别于我们苗疆的蛊毒,虽不及苗家金蚕蛊毒性强烈,但却是十分怪异,五毒蛭喜食人畜的脑浆,使人将死之时产生苦怒哀愁喜五种表情,那五种毒发作到最后是喜,面露笑容而死。”那女人解释给易士奇听。
  易士奇知道,哀牢山位于滇南,是云南高原和横断山脉两大地貌区的分界线。此山起于大理止于红河州,长近千公里,海拔一般都在二三千米以上,山深林密,栖息有绿孔雀、灰叶猴、长臂猿等珍稀动物,并聚居着哈尼族、彝族及傣族等多个少数民族。
  可是,山阴村的人家与云南哀牢山的花腰傣有什么关系呢?有什么原因促使花腰傣竟使用五毒蛭下蛊?看来,应当重新调查山阴村七户人家的历史渊源了。
  
  

  
  “易士奇,天亮以后,都郎父子就要下葬了,随后你按照都郎的意思点火烧房屋,然后趁着混乱悄悄离开苗区,不要与任何人打招呼,记住,无论如何要在天黑之前离开湘西大苗山。还有,我的名字叫春花,你叫春花婆婆就可以了,以后在外,千万莫要再提起‘仆思鬼’和‘苗疆女巫’了。”春花婆婆叮嘱道。
  “我记住了,春花婆婆。”易士奇应允道,同时心中感到一丝不安,他又接着追问道,“婆婆的意思是要我偷偷溜下山,难道寨里有人对我有所图谋?”
  春花婆婆冷笑一声,道:“寨子里觊觎那本《金蚕蛊术方》已经几十年了,若不是我在此屋子内下了蛊,毒瞎了几个贼人的眼睛,这间房子还不早就被他们翻个底朝天?寨子里的那些人知道了厉害了,再也无人敢走进这屋子一步。都郎父子死时只有你在身边,他们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不过,好在你有金蚕在身,他们有所忌惮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你实际上根本还不会使用。”
  “原来如此。婆婆,我自当小心。婆婆,哪一天,我若碰上五毒蛭或其它毒蛊,有什么方法来防范呢?”易士奇想,要继续调查下去,自保是非常关键的。
  “毒蛊种类繁多,下蛊方式千奇百怪,你是防不胜防的,唯有一点,你只要随身带着金蚕,你就百蛊不侵,因为金蚕是天下第一毒蛊虫。但是金蚕怕头如鼠的火刺猬,一定要避开才是。还有,如碰上口吐黑烟的癞蛤蟆蛊也要千万小心,万不可吸入黑烟。”春花婆婆叮咛道。
  易士奇见婆婆对他颇多善意呵护,不由得心存感激,他由衷的说道:“婆婆,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此刻子时将过,春花婆婆仰脸望了望星空,长叹一声道:“残月子时,故地重游,若见婆婆,铜镜映月。”然后白衣飘逸,悄然而去。
  易士奇也是独自叹息,人生不如意虽十之八九,但是像春花婆婆这样痴情如斯,实属世上罕见啊,纵然执手却不能偕老,唉,人说苗女多情,感爱敢恨,看来果真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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