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的上海（一）

                      九十年代已逝去, 却并不遥远, 仿佛转过身就伸手可及。人们对于久远的过去往往记忆犹新, 历历在目, 至今还在津津乐道, 因为它有怀旧的感情在从中作祟, 可对刚刚翻过日历的昨天却变得印象模糊起来, " 为了忘却的纪念 " 谨以此文献给上一个世纪的九十年代。


                    九十年代初期正值我们的黄金岁月, 二十刚出头, 大学刚毕业, 风华正茂, 意气风发, 多少还带有点末代 " 天之骄子 " 的虚荣心和自豪感。虽没有老毛年青时激扬文字, 指点江山, 浪遏飞舟的雄心壮志, 至少整体上还人模狗样,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冲劲, 自信心应该还是满满的。 书生意气, 挥斥方遒, 也想在事业上有一番作为, 对未来还是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和向往, 可现实是残酷的, 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人们常说 " 形势比人强 ", 可我当时的处境可以用 " 形势逼人 ", " 岌岌可危 " 来形容, 心理的压力与日俱增, 有排山倒海而来的趋势。 进厂不到两年, 外面形势起了根本性的变化, 外资企业如雨后春笋在上海滩遍地开花, 出国热依旧方兴未艾, 厂里面有本事的闻风而动, 最好的拍拍屁股去国外赚外币了, 稍好的跳槽去了外资公司, 有一部分算是最次的选择也去了中外合资企业, 留下来的看来只能和工厂同呼吸, 共命运, 一起等死了, 当然我也是坚守岗位的其中一员。


                九十年代初期我们大多经历过这样的情形: 在日常生活工作中经常听到这样的消息, 某某某要去国外继承祖上的遗产了, 某某某嫁给一个美国人下个月要去美国定居了, 某某某全家正在办理移民手续, 某某某的儿子拿到全额奖学金马上要去耶鲁大学读书了...... 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思, 反正是前方捷报频传, 我自岿然不动。 记得有一天, 有位工人老师傅拍着我的肩膀, 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戴斌啊, 我也这把年纪了, 要文凭没文凭, 要本事没本事, 看来只好在这厂里呆一辈子了, 你不同啊, 年纪轻轻又有大学文凭为什么非要心安理得窝在厂子里呢? 我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真像热锅上的蚂蚁, 我是有心杀贼, 无力回天啊!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 下班一回到家, 马上关上大门, 在里面急得团团转。


              还有一件事揭掉了我最后的遮羞布, 连仅存的那么一点点自尊心也被击得粉碎。 大概是在九一年, 我进厂两年多一个秋天的中午, 刚吃完午饭的午休时间, 通常我们这帮小青年喜欢去装配车间找那里的女工闲聊, 有几个还颇有几分姿色, 年龄都比我小几岁, 要谈朋友的话, 那是再合适不过, 可惜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姓孙的小姐已名花有主, 听说男朋友是外单位的, 在一家五星级宾馆里维修电梯的, 档次虽然不高, 可挣的钱不少, 据说一个月的工资有一千多块, 那在当时也算是高收入了, 所以这位孙小姐平时颇为得意, 外加人又长得漂亮, 难免就会平添几分傲气, 不时还会发发 " 标劲 " , 在她眼里, 我们不过是一帮小混混, 不过这不妨碍彼此之间的闲聊, 毕竟秀色可餐嘛。 那一天如同往常一样, 几个男士众星捧月一般将孙小姐团团围住, 在那里东拉西扯地闲谈, 我们这位可爱的孙小姐又在发表宏论, 华裔男明星当中, 除了尊龙其余的我都看不上眼. 那是那是, 我们几个众口一词随声附和道, 几百年来还不只出了一个尊龙, 另外一个再添油加醋. 后来聊着聊着, 也不知为何聊到每月的收入, 孙小姐的这番言论令我终生受益匪浅 : " 如今这个社会, 一个男人每个月如果连一千块都赚不到, 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 被她这么一下当头棒喝, 顿时全场鸦雀无声, 每个男士都面面相觑, 接她的话茬不是, 不接她的话茬也不是, 悻悻然一副被别人击中要害, 抓住把柄的模样, 暗算一下我们当中工资最高的也没有超过四百块的, 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看看下身, 还真怀疑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一个男人。


              有人说女人最后的杀手锏是问 : " 你到底爱不爱我? " , 我看不对, 应该是问: "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 , 通常男人就会变得哑口无言或百口莫辩, 却很少用 " 你还算是个女人吗? " 来进行反诘的, 如果男人赚得少那就更省省吧!


             被女人杀手锏击中, 斯文扫地, 彻夜难眠, 想来想去只有三条出路: 出国, 跳槽或去谈恋爱. 前两条是正道, 赚大钱堵住女人的口, 最后一条小道, 咱不再谈什么 " 修身, 齐家, 治国, 平天下 " 的大道理, 也不理赚大钱的小道理, 先谈一场恋爱来麻醉自己总不犯法吧? 然后再见机行事。


             我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三条路, 不过这将会是一场怎样的恋爱? 我心里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