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友網話:關于"孔子的歷史身分"


有文章說,孔子只是把先王之道修修改改,所以他不過是"搞裝修的".其實從我們中國帝王"借孔行教"的這一脈歷史看,孔子本人,反而是經常給人搞來搞去的修來修去的,一直任由權力核心為之裝裝修修!

孔子的學說自十六世紀被譯介往西方,對啟蒙运動起了莫大影響.伏爾泰在家裡拿下耶穌像換上孔子像,尊孔子為真理的解釋者而非專斷者;狄德羅欣賞孔子理性治理的信念,備加推崇.啟蒙运動如無孔子,結果可能大為不同,又若缺少此一啟蒙运動的歷史階段,也必定沒有今日世界的現代化了.

當時青睞孔學的還有路易十四,帝王看中的是忠君思想,一種大大經過權力裝修過的孔子.還好現代化歷程中,這種修正版的孔夫子,並沒有在歐洲得勢.孔子不光是講忠君,他講的是"與人忠":"忠"為普遍的德目,對象絕非只一君!給裝修過的孔子,忠剩下忠君,但這種孔學,在西方現代化過程中,最終給汰除了.但可惜我們祖國,卻無這般幸运.

在我國近一世紀,把孔子請下神壇是對的.我們不需要神話至聖的孔子,但也不好隨便再派給他一個他所不是的職稱.孔子生時是個好老師,歷世又不知多少仁人志士受他的遺澤薰陶,所以萬世師表,孔子當之無愧.論語鄉黨篇第十,形容活現地記述孔子平日生活,是人類歷史中迄今所知,最早專對一個人身的記錄.人若肯好好一讀,認識孔夫子是怎樣做個人,成為一個獨立人格,言教外更有身教.看他做人,像個搞裝修的嗎?

孔子做人,核心是仁."仁"的表徵是禮.故孔子自道他嚮往周禮,連作夢也夢見周公,他固能言夏禮、殷禮,但卻明確表示"周監於二代,郁郁乎文哉!吾從周!"孔子對先王之政,是有抉擇的.這不叫裝修.孔子從周人之政,但不唯在順說其禮儀,而是能逆覺其禮義,點醒真正的人文精神!這更不叫裝修!孔子曾說過:"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可知",即周禮以外夏殷之禮都是他所知道的,所以他有抉擇,不是盲從周.《禮記.表記》曾載"子曰:夏道尊命,事鬼敬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樸而不文。…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後禮…勝而無恥。…周人尊禮尚施,事鬼神而遠之,近人而忠焉…文而不慚。"他當日教育弟子,詳言他理性抉擇的原由,即使論語有失載處,也不等于他并没有思考、肯認並说明什么是他所称道的“文”.

從事文化建構,不能沒有繼承,有來路才有去路.孔子從周,繼承周文,這並沒有錯.孔子所以為孔子,還不因他只會繼往,更因他能開來,為周文作一創造性的轉化,乃啟吾中華文明之慧命.例如一部春秋,孔子述而不作.但春秋經他刪節,像電影藝術的剪接,重作創造性的整理,突顯了歷史的意義主題,故有"孔子删春秋,亂臣贼子懼"的情形.緣因于其春秋再也不是一本流水賬,而是借史事點出人性道義之實在!故謂春秋大義!以今日史學的觀點看春秋,當然不是現代史學意義夠格的歷史.但孔子本不是要寫史,也非為編史,他是在講道德哲學政治哲學,我們當由這一角度看刪春秋,才得要領.

再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箇搞"裝修",現代亦不應有貶義.貝聿銘為羅浮宮作一玻璃金字塔,沒必要去拆它一樓一舍.這裡也是創造性的轉化,貝氏不是搞裝修的,他是建築師!當前大學的建築教育,都不只是教蓋新的,更教改舊的,特別是由現代建築學和後現代的建築觀出發看問題.而目下建築師開公司,承建新工程同時也修造舊建築.今歐洲有幾家頂尖的設計行,都邀著名的建築家加盟,主力更不是建新房子,反而是裝修!以未充分全面發展的建築業的國情看裝修,看不起裝修,已不合國際觀念常情,況孔子舉世早有公論.現在已是到了廿一世紀了,反還要亮起上世紀五四以下倒孔又文革反孔的孔子觀,閒來無事生風,不分皂白,再修之一修,乃至羞他一羞.國人如此不厭煩,專重複折騰"孔老二",豈非自造孽乎?

嚴正再問:孔子繼往開來,在中國歷史傳統中是,至近代更具普世的意義,孔子他是只搞裝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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