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文献的记载看,三月三的曲水春游,是非常热闹的。晋成公绥《洛禊赋》载:“考吉日,简良辰,祓除鲜禊,同会洛滨。妖童媛女,嬉游河曲,或渔纤手,或濯素足。临清流,坐砂场,列垒樽,飞羽觞。”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也说:“三月三日 ,士民并出江渚池沼间,为流杯曲水之饮。”不仅民间老少咸集于水滨,帝王贵族也都车马辐辏络绎不绝地赶来,以示“与民同乐”。《史记》和《汉书》都记载,吕后曾于上巳日在灞上举行祓禊典礼。汉末时,袁绍为了树立自己的威仪,也曾在“三月上巳,大会宾徒于薄落津”(《后汉书·袁绍传》)。晋元帝司马睿初到江南,为收拢人心,“会三月上巳,帝亲观禊,乘肩舆,具威仪,(王)敦、(王)导及诸名胜皆骑从。”(《晋书·王导传》)这些都说明历代统治阶层对这一民间习俗的重视。
不过,正如有的论者所说,“汉代的节日,始终笼罩在一种宗教化的神秘氛围中,几乎所有的节俗活动均为媚神、娱神而设,故而节日的气氛是庄重而压抑的。魏晋以来,世积乱离,生命贱如草芥,朝不保夕,及时行乐的思潮就在时代文化的领导和弘扬阶层——士族分子中间广为流行。节日成为他们抒发情思、寄托情怀、肆意玩乐的集中时段。禳灾去秽的上巳变成了高朋聚会、游戏水边的佳节良辰,而岁末逐疫的大傩也变成了闹哄哄的假面舞会”。(张承宗、魏向东《中国风俗通史·魏晋南北朝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523页)对水的崇拜渐渐被一种“戏水”、“玩水”的心理和风气所取代。在水滨畅游时,节目自然很多,或执兰沐浴,或“张乐于流水”,或“曲水流觞”纵意酣畅。
不仅如此,据七世纪初的杜宝《水饰》记载,三月三日 ,还有大型的民间文艺演出。当时的新城(洛阳附近)热闹非凡,达官显贵和黎民百姓都聚在“曲水以观水饰”。演出的剧目自“神龟负八卦出河”以迄“长鲸吞舟”共有 72势,皆是与水有关的传说故事。演员为长二尺许的木人,“皆能运动如生,随曲水而行”,“木人奏音声,击罄撞钟,弹筝鼓瑟,皆得成曲;及为百戏,跳剑,舞轮,升竿,掷绳,皆如生无异”。场面很是壮观。(《太平广记》二百二十六引《大业拾遗》)梁庾肩吾“百戏俱临水,千钟共逐流”(庾肩吾《三月侍兰亭曲水宴诗》)的诗句,描写的就是当时的盛况。
民间的情况是这样,文人雅士圈中自然花样更多。正如《韩诗章句》所说的,三月上巳,于两水之上招魂续魄,拂除不详,“故诗人愿与所说者俱往观也。”于是,在俗众的游戏之外,又多了两个节目,那就是清谈和赋诗。《世说新语·言语篇》载: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着。”(刘注引《竹林七贤论》曰:“王济诸人尝至洛水解禊事。明日,或问济曰:‘昨游,有何语议?'济云云。”)
根据刘孝标注释中“解禊”一词,可知这次请谈聚会当是“三月三”这一天的事。而在此之前,曹丕也有“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骋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沈朱李于寒水。”(《与朝歌令吴质书》)的描述。这里的“高谈”,也可理解为早期的请谈活动。
比之曲水之滨的请谈高论,“曲水赋诗”活动开始的还要早些。它跟汉末魏晋时期,伴随“文学的自觉”而出现的文人诗创作勃兴紧密相关,也是时代风气的产物。“水”在中古时期已经和“赋诗”活动密不可分。曹丕《与吴质书》说:“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相失。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当此之时,忽然不自知乐也。”(《文选》卷四十二)石崇《金谷诗序》:“余以元康六年,从太仆卿出为使,持节监青、徐诸军事,有别庐在河南县金谷涧。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涧中,赋诗以叙中怀。” 这里,酒的刺激作用是明显的,但“觞酌流行”当然也离不开曲水环绕。王羲之在《三月三日兰亭序》里说得更明白:“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后来,“曲水流觞”就成了一个脍炙人口的风雅典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