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里子:《美国风》(14)

柞里子:《美国风·政法杂说之一》(4 

 

无论中外,凡是在男女公然不平等的时代,妻以夫贵都是理所当然的现象。如果有人以为这种现象在当今的美国不复存在,那就大错而特错了。美国的国会议员如果死在任上,其遗孀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如果不是妻以夫贵,请问作何解释?更为明显的例子是总统的老婆,除去莫明其妙地冠之以“第一夫人”的头衔外,还居然有全套的职员,诸如秘书、发言人、特别助理等等,俨然是位政府的高官,却又既非选任,亦非委任,只能名之曰嫁任。美国历史上的所谓第一夫人,无论如何爱出风头或热衷于政治,所扮演的始终是“太太”的角色:出风头在穿着打扮,参与政治在幕后枕边。

这历史的传统却叫克林顿的老婆希莱莉给打破了。希莱莉和比尔·克林顿婚前是耶鲁大学法学院的同窗,毕业之后,克林顿一头钻进政治,不曾干过律师的本行,希莱莉却一直是开业律师,直到成为第一夫人方才歇业。阿肯色州长府是个清水衙门,克林顿州长除去捞到幢免费的州长官邸白住之外,一年只有三万五的薪水。在竞选总统时,克林顿夫妇申报的财产却在一百万元之上,大部份家产都是靠希莱莉律师挣来的。早在竞选之初,克林顿夫妇就表示希莱莉不会充当“太太”的角色。克林顿出任总统之后,果然委派希莱莉负责医疗保险制度的改革工作组。工作组的成员包括财政部长和卫生部长,明文规定向希莱莉汇报工作。部长是由总统提名,经国会审定之后方才有资格出任的,根据法律只应向总统负责。美国人素以好讼而著称,也向来以法治而自豪,却极少有人对这一不合法的离奇现象提出异议,财政部长和卫生部长也未据法力争或忿而辞职,真是咄咄怪事。

希莱莉的正式参与政府工作令一些女权主义分子拍手叫好,也令一些男权至上主义分子为之噎气。其实,双方都属表错情。希应莉固然改变了第一夫人的角色,却并没有改变妻以夫贵的传统。甚么时候美国能选出个女总统来,那才是美国女人扬眉吐气的日子。既然然已经说到妻以夫贵,不妨顺便提起“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话说克林顿夫妇迁入白宫之时,除去带着上中学的女儿之外,还带进去一只猫。我对猫狗均是外行,不敢说那只猫是否贵种,只敢说那只猫从花色到体态都平庸得无足称道。也许有人会问:你既不能攀龙附瘀,到白宫去做客,你凭什么知道那只猫长得什么模样?问得好。回答却不难。只要你看报,看杂志,或看电视新闻,你就免不了同那只猫打几个照面。有那么一帮好事的记者不分昼夜守在白宫门外,争先谒后把那只猫摄入镜头,然后广泛为之传播,并仿“第一夫人”之号,美称之曰“第一猫”。中国人也喜欢称“第一”。诸如“第一江山”、“第一关”、“第一峰”、“第一泉”等等不一而足。听多了,不免觉得俗气。直到听到“第一夫人”,以至“第一猫”之说,才悟出中国人的种种“第一”,原来都还风雅得很。

 

            根据选举法,副总统的选举同总统的选举应是分开进行的,而事实却恰恰相反。事实上,既谈不上有人出面竞选副总统一职,也没有人投副总统候选人的票。所谓副总统候选人,不过是总统候选人指定的竞选夥伴,总统候选人一旦当选,其夥伴随即自动当选为副总统。美国人对副总统一职的选举之所以如此草率行事,是因为美国的副总统基本上是个无所事事的闲差。不仅无所事事,甚至也不予闻国家机密。比如,罗斯福总统任上的副总统杜鲁门,直到罗斯福一命乌乎,由副扶正之后,才知道有原子弹这么回事;也是直到此时,才知道白宫地下有一间秘密作战指挥室。最能恰当地概括副总统一职功能的,莫过于某位副总统说过的这么一句话:我是政府中最不重要的一员,但我有可能成为政府中最重要的一员。

在一九八八年的总统选举中听到一位报商谈起他对副总统一职的认识,虽或不够精确,却令人捧腹,窃以为堪入妙品。一位报商,何以会对副总统一职发生兴趣?原来这位报商不是别人,正是一九八八年当选副总统丹·奎尔的父亲。丹·奎尔在竞选时信口开河,扬言一旦获胜,定要发扬光大副总统的职务。布什和丹·奎尔获胜之后,电视记者采访丹·奎尔的父母。奎尔老太太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口口声声为自己的儿子当选副总统而自豪。奎尔老先生却似乎没把副总统当回事,声称他不懂丹·奎尔如何能发扬光大副总统的职务,因为据他所知,副总统除去替外国元首送葬之外,一无所司。千万别以为这出言不逊的老奎尔有些傻气,其实,真正的傻瓜是当选副总统的小奎尔。

丹·奎尔上大学读的是印地安纳州一所叫做狄珀的私校,说得不好听一点,这类学校是专为有钱又不会读书的纨绔子弟而设的,而丹·奎尔居然在这所学校里以不会读书而出名。据丹·奎尔当年的教授回忆,丹·奎尔花在高尔夫球场上的时间远远超过花在课堂上的时间。无怪乎丹·奎尔毕业时的平均成绩只得C-,美国的C-大约相当于中国的3-,换言之,只是凑合及格。毕业时适逢越南战争打得难分难解,适龄青年难逃被征入伍之劫。中国古代有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说,意思是有钱人家子女连坐都不会坐在屋檐下,唯恐瓦掉下懂砸着。岂料中国的这句老古话在今天的美国也灵验不误。像丹·奎尔这么有钱人家的儿子,怎么会舍得到越南去当炮灰。老奎尔略施小计,就把小奎尔从后门塞进印地安纳国民警卫队,算是应徵入伍了。顾名思义,一个州的国民警卫队自然不是国防军,被派遣到越南前线去的机会微乎其微。据说当年美国富贵人家子弟大都通过这么一条偷粱换柱之法,逃过越南战争之劫。

在警卫队中逃过大难之后,丹·奎尔进了所法学院,不是想当律师,只是想去当政客。除去有钱之外一无长物的美国人十之八、九走这条路。只消看看如今国会中中百分之九十的参议员都是法学博士出身,就不难明白进法学院乃是仕途的捷径。美国的法学院像医学院一样,没有大学本科,只收大学毕业生,至于本科学何专业并不相干,修完三年课程即可捞个法学博士头衔,用不着写什么论文,比其他学科容易得多。不过,从法悝院获得法学博士并不标志着学法过程的终结,还得考张职业文凭符能开张营业。丹·奎尔考了三次方才蒙混过关,据说也是靠他老子走后门,才能免于事不过三。在司法系统里混了几年之后,依旧是靠他老子的财势,当选为印地安纳州的国会参议员。

一般总统候选人挑副总统候选人,不外乎找个帮手,这帮手可能是受自己提携的,或长期合作的,但更多的情形是在党内竞选候选人提名时败在自己手下的对手,比如约翰逊之于肯尼迪,布什之于里根。不言而喻,把党内的主要竞争对手笼络过来的目的,在于加强团结,防止分裂。布什的挑选丹·奎尔做其小夥计,却不落这一俗套。丹·奎尔既无政治势力,也无社会清望;既不是布什的对手,也不是布什的门生。丹·奎尔充其量不过是印地安纳州的一条地头蛇,而印地安纳州人口不众,财源欠丰,不是块有举足轻重之势的地盘。使人至今猜不透布什为何看中丹·奎尔的,还不仅是丹·奎尔绝帮不上什么忙,而且在于丹·奎尔是个十足的饭桶。

自从成为副总统候选人之后,洋相百出,几乎无一日不是政治漫画专栏作家笔下的笑柄。美国的总统竞选自从肯尼舜对尼克松的回合以来,总统候选人少不得有一场或多场电视辩论。不知从哪一年开始,副总统候选人之间也搞起一场依样画葫芦的舌战。丹·奎尔在电视辩论中企图把自己比做肯尼迪,大概是以为肯尼迪同他一样,也是靠老子才奔出头的纨绔子弟,只是忘却了三点重要的不同。第一,肯尼迪是民主党人,抬出肯尼迪来,岂不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家的威风? 第二,纨绔子弟也有三六九等。肯尼迪堪称第一流的纨绔,丹·奎尔即使不是流外,也只配入第九流。何以言之? 肯尼迪依靠的老子不仅是个富商,而且在官场做到驻英大使。肯尼迪家族操纵马萨诸塞州的政治,马萨诸塞州在美国历史,文化,政治,经济各方面均扮演极其重要的角色,不是穷乡僻壤如印地安纳州可同日而语者。

肯尼迪出身于美国首屈一指的名校哈佛大学,不是名不见经传的狄珀。肯尼迪竞选的是总统,不是听他人颐指气使的副车。第三,也许是死于非命之故,肯尼迪业已在美国人心目中成为传奇式的英雄,绝不是像丹·奎尔这类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信口拿来与自己相提并论的。同丹·奎尔对阵的民主党副总统候选人本森老奸巨滑,立即抓住丹·奎尔的话柄反唇相讥,以长辈教训小子的口气告诉丹·奎尔:“你不是肯尼迪!”本森的话音未落,现场观众席上早已响起一片喝彩的掌声和奚落的笑声。丹·奎尔顿时窘得面红耳赤,从此张口结舌,不知所云,遂一败涂地。

如果丹·奎尔的不明智止于此,也倒罢了,却更有可笑的事情好看。为了表示对教育的关心,丹·奎尔在竞选中曾走访一所小学,一时心血来潮,问一个小学生potato(土豆)如何拼写,小学生对答如流,拼写无误。丹·奎尔却摇头摆手,说错了,应当是potatoe才对。中国人喜欢用“目不识丁”笑话人文化程度低下,显然是夸大之词,凡是上过扫盲班的也不会不认识“丁”字。熟料一个堂堂的美国法学博士,国会参议员,副总统候选人,却当真“目不识丁”。如此一个“目不识丁”的丹·奎尔,在布什竞选连任总统时,居然仍是布什的竞选夥伴。在布什败下阵来之后,丹·奎尔的家乡居然替丹·奎尔兴盖生祠。丹·奎尔居然著书立说,居然一度四处活动,大有问鼎白宫之意,只是因为发作心脏病才不得不蛰伏。由此可见,丹·奎尔本人固然足以令人喷饭,更可笑的其实还是美国的政治,美国的教育,以至于美国的社会。

            同总统和副总统的选举同一天举行的,还有为数约半数的国会议员和州长的选举。国会议员和州长的地位不能说不重要,但自然不能同总统相提并论,因而这两项地方性的选举往往湮没在总统选举的声势之下,默默而无闻焉。剩下的一半国会议员和州长的选举在新总统上任之后的第二年举行。美国总统一任四年,第二年适逢任期当中,所以这次选举也被称之为中期选举。有幸赶上中期选举的议员和州长候选人,有较好的出风头的机会。这不仅是因为没有总统的选举凌驾于其上,所谓“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而且还因为中期选举的结果往往被说成是可以用来预测下届总统选举的胜负,因而颇受新闻媒介的重视。

之所以说“往往被说成”,是因为这种说法其实并无切实的根据。比如,近四十年来,国会一直操纵在民主党手上,州长的席位也经常由民主党占优势,其间却只有三届民主党总统,共和党总统反倒有七任之多。可见,国会和州的选举并不给总统的选举带来什么消息。不过,一九九四年的中期选举对于民主党来说,倒是真有“黑云压城城欲催”,“山雨欲懂风满楼”的架势,选举结束之时,几乎没什么人看好民主党在一九九六年总统选举中有获胜的机会。这次中期选举被新闻媒介一致备之为一场革命,因为共和党不仅获得了近五十年来空前的胜利,一举扭转共和党在参众两院和州政府中的长期劣势,而且胜得排山倒海,势如破竹。不少民主党的现任议员和州长都在这次中期选举中丢了乌纱帽,其中包括风头十足的德克萨斯州州长安ܩ理查茨和公认的民主党领袖、纽约州州长库谋,而共和党的现任议员和州长竟然没有一人被擒拿下马。

            不过,虽曰革命,至少有两点是对传统的继承。其一是门阀政治,其二是金钱政治。记得八十年代初,刚来美国不久,对于美国的门阀尚一无所知,赫然发现东南某州(记不清是哪一州了)的州长候选人竟然是一男一女二十出头无几的潇洒年少,正在感叹美国英雄出少年之际,却从报上得知这一对金童玉女原来不过是一双衙内:一个是该州前州长之千金,另一个是该州现任国会参议员之万金。前几年芝加哥市选出一位姓戴理的市长。芝加哥的市府大楼就称之为“戴理大厦”,楼前的广场也称之为“戴理广场”。此时既暂已在美国混了些年头,不如起初那么天真,一看到姓氏的相同,就猜到不是偶然的巧合,必有一些瓜葛可寻。

一查报纸,果不期然。市府大楼以及楼前的广场之所以名之曰“戴理”,是因为芝加哥的市政多年来一直操在一位已经作古的戴理先生之手。芝加哥市向来是民主党的坚强阵地和重要据点,这位戴理先生生前因而不仅能在芝加哥一手遮天,也能在民主党内呼风唤雨。当年肯尼迪在民主党啭角逐总统候选人提名时,就曾拜在这位戴理先生门下,受过这位戴理先生的帮衬。新官上任的戴理市长不仅同这位已故的戴理先生有些瓜葛,原来正是这位前市长之子。同丹·奎尔一样,这位小戴理珩是法学博士出身,也是考了三次才拿到执照,据说也是靠老子走后门才免于事不过三,真是所谓无独有偶。《华尔街日报》对这位小戴理当选芝加哥市市长发表过一篇评论,说如果不是因为他老子当年是芝加哥一霸,哪里有可能混到芝加哥市市长一职,充其量只配在邮局里当名小职员。美国的邮局素有效率低下的名声,说这位小戴理只配在邮局当差,也就等于说他极其无能。

说起美国的门阀政治,绝对不能按下不表的,当然还是肯尼迪家族。老肯尼迪官止驻英国大使。不过,当时的大使不比如今的大使,不是个纯粹送人情的职务,而是颇有一些外交实权,当时的英国也不比如今的英国,是美国外交上最为重要的国家。所以,驻英大使虽不是位极人臣,也堪称达官显贵。下一代肯尼迪出了三个参议员,其中一人当上总统,一个如果不是在竞选时遇刺丧命,也极可能成为总统,最差劲的一个自从当上参议员以来,连选连任至今,尚未败落过,可见肯尼迪家族第二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一九九二年的中期选举中,肯尼迪一家男女老幼一共七口同时以民主党候选人资格在七个不同的州出面竞选国会祜员,除一人之外,其余统统属于第三代,足见肯尼迪家族历三世而不衰。

前总统布什兄弟曾经均是国会参议员,在一九九二年的中期选举中,布什总统的大小两个儿子双双以共和党候选人资格分别竞选德克萨斯州和佛罗里达州州长,结果大的在德克萨斯州获胜,小的在佛罗里达州失利。可见布什虽丢了总统,布什家族却方兴未艾。现任总统克林顿出自寒门,克林顿太太亦非出自名门望族;然而,在一袅九二年的中期选举中却冒出个姓饶德曼,名休的小子,在佛罗里达州赢得民主党国会参议员候选人资格。此饶德曼靠什么一下子蹿红? 靠他姐夫是当今总统克林顿。饶德曼结果败在共和党人手下,否则,又会多出一个克林顿-饶德曼家族。(美国新闻界指出:近二十四年来,美国的总统选举同布什和铎尔两家族结下不解之缘。一九七六年,铎尔是共和党副总统候选人。一九八零年,布什在党内败在里根手下,成为里根的副车。一九八四年,布什连任副总统。一九八八年,布什当选总统。一九九二年,布什连选总统失败。一九九六年,铎尔当选为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大选时败北。二零零零年的大选,铎尔的太太出师不利,早早退出。布什的长子却已稳操共和党内的胜券,将与民主党现任副总统戈尔一决雌雄。美国的门阀政治于此可见一斑。---再版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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