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

不知何时起, 我家后院的deck底下有了一个鸟窝, 不多几日, 就有了大约3到4只小鸟孵化出来, 伸着黄色的嘴, 直项向天,嗷嗷待哺。这对鸟父母非常忙碌, 在周围的草里找食，主要是蚯蚓, 哺育自己的儿女们。我在后院种了一小块地, 离鸟窝很近, 我每天就要从底下经过。 在小鸟儿孵化之前, 我们相安无事, 可这些天, 几乎每天都要遭遇对抗。我一经过, 这对鸟父母就叽咋鸣叫, 尤其鸟爸爸, 几次都俯冲到我的头顶, 使我头皮发紧。 昨天, 一只baby已开始学飞了, 竟然钻到了车房里, 我好心把她哄到外面, 好去找她的爸妈, 好心没好报, 四五只鸟儿齐向我袭来, 叫声剧响, 我撒腿便跑。这下我好奇心大增，上网查找这是什么鸟儿。 我搞明白了, 这是American Robin (知更鸟)。原来他们是迁徙鸟, 主要生活在中南美洲, 三四月间来北美筑窝， 孵仔。其实, 每年也只有25%的baby 存活, 怪可怜的。 我内心的那种对抗情绪立马消失, 自己也是做父母亲的, 懂得做父母的心, 我以后尽量不去搅挠他们了。

不知怎的, 我的脑子里一下子闪现出了好几个人影和景况。

第一个是我的妻子. 一年前的一个下雨的晚上, 我在家做饭, 车房门一响, 传来一声凄泣的哭叫, 妻子满脸雨水, 瘫坐在门边, “ 女儿不见了”. 我的大女儿每天放学后到另一个学校去游泳,之后我们再去接, 今天妻子找遍了游泳的地方, 没有女儿的影子, 把她吓坏了.安慰好她, 我急忙开车飞奔而去, 终于在女儿自己的学校找到了她。 飞速回到家, 妈妈一下抱住女儿, 母女放声大哭, “孩儿啊, 你要丢了, 妈妈该咋活呀”. 几经劝慰, 一家人才惊魂稍定. 这件事之后我非常感动, 更加尊重妻子, 也告诉女儿记住: 妈妈是怎样爱自己的孩子的.

我的母亲恍惚的眼神和灰白的头发也映入了我的眼帘. 大弟弟婚变, 媳妇走了, 也带走了7岁的女儿. 要强的母亲担心自己的儿子, 可怜自己的孙女, 伤痛欲绝, 茶饭不思, 自我隔离, 不与人往, 神情恍惚, 脾气怪异, 见谁骂谁,百劝无益. 父亲为之身心煎熬, 妹妹为之以泪洗面, 弟弟为之自责悔恨, 我等为之忧心忡忡, 亲戚为之束手无策. 这种境况已持续有5年之久, 办法想尽, 无有成效. 今年春节, 我们商定, 下决心给母亲治疗. 举周围实例: 脑溢血, 中风, 瘫痪卧床, 孝顺子女,也有反目. 经多方哄骗, 才入了医院. 全面检查, 对症下药, 数月之间, 大为好转, 举家欢喜. 我还打电话跟母亲谈起弟弟的媳妇以试之. 因为弟弟再婚, 母亲不认新的媳妇, 使大家很为尴尬.不料, 母亲这回却对媳妇大加赞赏, 对小孙子也甚是喜欢. 我悬了多年的心渐渐落地了， 母亲为子女操碎了心， 这种母爱指引着我去爱我的孩子们。

我岳母的身影又一次浮现在了眼前。拖着积年风湿的双脚, 一瘸一拐, 走在小巷里, 急匆匆去一所私人幼儿园打工, 是为自己找些事不致一个人太孤单, 也为下岗的儿子挣些补贴。这是一位刚强的母亲，我非常敬重她。 退休前在小学教书30余年， 兢兢业业，事事争先， 一心只为学生成长， 很少想到自己。15年前， 岳父因病离世，悲痛欲绝，丧夫之痛至今未减。家里没了主心骨，所有的事情就压在了她的肩头。儿子们的婚姻，工作，生活， 孙子的学习和教育，都如一块块石头重压在心头。小儿子婚变近10年，生活无规律，身体显臃肿，工作多变数。据说找了一个开理发店的女子，但又怕要强的母亲不接纳，很少回家。 每次打电话，岳母都心如刀绞，泣不成声。大儿子工作频繁变动， 每次都是老母花钱找人， 据说现在的工作又朝不保夕了，她又愁上了，不知咋办。孙子的学习不如人意，她恨铁不成钢，那个担心呀，咳。眼下， 又面临拆迁的折磨，天天和那些人讨价还价，还得玩捉迷藏的游戏，不是要当钉子户，为的是为儿子们多争一点面积。可是， 我的亲人啊，您为这个， 为那个， 你自己的身体， 自己的生活， 何时考虑过呢？人家老人退休后在安度晚年，可您是咋活的呢？ 您说自己知足， 因为有个儿媳对您孝顺，知冷知热，常来看望。 加上女儿在美国，家庭幸福美满，孙女们聪明乖觉。就只这些，才是您艰难生活中的支持和盼望。妈， 您保重自己啊。

我瘦弱的二婶也步履蹒跚地来到了我的面前。 二婶和二叔跟我的父母年龄接近，我们弟兄姐妹年龄也相差不多，早年在一个大院里住，二婶也给予了我如同己出一样的母爱。二婶身体弱，那场意外更把她折磨得骨瘦如柴，弱不禁风。最小的堂弟，大家都很喜欢，给二哥出远门拉货，出了车祸，21岁便走了，临走前都说好了回来就结婚的，谁知就再也没回来。二婶就几乎快成了祥林嫂，几欲疯了。5年前回家时，我抱着二婶， 看着弟弟的遗像，眼泪成河。今年春节拜年时， 二婶还是不住地哭。为了自己的孩子，母亲们内心和身体承受了多么沉重的负载啊。

天快亮了， 知更鸟又在叫了，新的一天又来到了，她们又要为孩子们忙碌了。我想等天亮了，我会到后院去，翻开菜地的土，露出土里的蚯蚓，鸟妈妈就会容易地给孩子们觅食了。那些亲爱的母亲们，我多么期盼我也能为您们减去身体和心里的重负， 让您们轻松快乐地生活啊，我不能躬身来尽孝，只能遥远地祝福，祈祷，保重， 妈妈们。

**以下记录的也是一位母亲的故事，赘于此，以表敬意。

另一个女人也出现在了眼前. 她是从国内一所农业院校来的访问学者, 一位多年前的朋友特意电话嘱托帮助的. 她来美三个月之后, 儿子和先生来探访. 儿子12岁, 聪明可爱. 一天晚上, 我接到她的电话, 急促地告诉我:儿子不见了. 我安慰她不要着急, 驾车急驶, 临了我惊诧了. 她躺在楼外的水泥地上, 儿子叫着:妈妈, 我回来了, 你醒醒呀. 先生在掐着人中紧急救治. 旁边有几位过路的, 递上矿泉水, 我急忙打开, 给她润了润口. 叫了数次, 未有回应. 只听她重复地叫着儿子的名字,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 未见好转,儿子继续哭着:我妈还会好吗? 我和她先生商定:必须送医院. 抬上车, 奔医院, 看急诊. 医生问诊之后打了安定, 约两小时后方醒, 马上就是和我的妻子类似的哭喊: 你要是找不着了, 妈妈就不活了, 妈妈就是为你活着的呀. 儿子乖巧, “我知道, 妈妈, 我再也不乱跑了”. 我感动之余, 嘱咐孩子永远记住这件事, 因为它是母爱最有力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