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浩先生访问纪录(之三)
东山再起
十七年的情况,对蒋先生来说是最好的时机。一月十五日五中全会开会,一月十八日,蒋先生就任北伐全军总司令。六月十五日北伐告成。七月六日,四集团军总司令祭告碧云寺总理灵前。十月八日蒋就任国民政府主席,是年底东北宣布易帜,全国正式统一,但看不见的暗潮正在汹涌扩大中。在平汉路方面的北伐军主力是桂系和冯(玉祥)军,因此造成了冯桂的联合,所控制的地盘包括两广、两湖、山东、河南、河北南部及西北各省,蒋先生所有的只有福建、安徽、江西、江苏、浙江五省,有如当年的孙传芳。而武汉政治分会由桂系操纵,任意免鲁涤平职,改组湖南省府。蒋先生爲釜底抽薪计,就想利用唐先生的旧部,彻底摧毁桂系。当时唐先生旧部分布在湘、鄂、及北方唐山三个据点。在湘是周斓、何键部,在鄂有二师二旅,在唐山则有五万多人,廖磊、李品仙、叶琪等都是唐先生的精锐。白健生带到唐山的广西军队只有一旅,而白是个政治性的军人,在北平常与各国公使往来,又联络杨宇霆,解决了山海关内张宗昌、褚玉璞的直鲁军残部,乘机与杨接纳,谋伸张桂系势力于东北。因此蒋先生首先想解决他。
我于十七年四月由日本抵达香港,蒋先生派刘文岛作代表来看我们,但没有谈到什么实际的问题。我本不想理刘,但唐先生说可以利用他。五月一日,唐先生派我爲总代表去上海。自十七年下半年到十八年二月,每月总要见蒋先生两次以上。
十七年底,冯、桂联合与蒋先生的斗争已经尖锐化,蒋曾想派我去北方任第三编遣区委员,我因恐打草惊蛇,没有去。十八年一月,蒋先生问我与唐山方面军队有没有联系。我说:「只要主席有命令,我一定尽力去号召。」但蒋先生很谨慎,不作明白表示,只叫何雪竹和我说:「部队拉过来,官兵一次发三个月饷。」本来派去北方的人是晏勋甫,晏不肯去,才由我去。我于阴历正月廿四日由上海去天津,再冒险去军中,召集旅团长讲,要他们效顺中央。
这一次行动是有组织的,蒋百里先生是军师,其余参加计划有张群、李书城、锺伯毅等,在上海商谈,由我负责执行。我化装去的,家人都不知道。临行蒋百里先生给我一封封着的,告诉我到天津接好头后,再开拆(我记得有十三页之多)。我行前立下遗嘱,在船上并赋诗一首:「懒病经年百不闻,迫身大义去收军,间关一剑飘零客,拔帜功成薄海惊。」因爲我觉得唐先生率军北伐,牺牲了近万的湖南健儿生命,结果空有叛逆之名,此行实是爲死者报仇。
在天津住了一天,就化装平民去军中,住在一位老百姓家,召集将领宣布两点:一是采取行动脱离桂系,二是负责关三月饷。我一离开,他们就采取行动。廖磊、李品仙指挥不动,忙报告在唐山的白健生,白就由唐山去天津乘船南下。白下船两小时,唐先生就在天津登岸。我本可以把白逮捕的,但没有做。唐先生到天津以前,已先和晋阎联络,傅作义是警备司令,用最好的火车把唐先生送到唐山,由我陪行。到军中后,官兵欢宴,士气高涨,于是就在唐山通电,归附中央。
通电发出,两广、两湖都起了变化,蒋先生也宣布讨逆,坐军舰上,不战而收复武汉。在河南、山东的冯军怕被夹击,退守洛阳。李宗仁宣布就护党救国军总司令,冯任护党救国军西北军总司令,分别被中央开除党籍。
我们将部队自唐山调回北平,唐先生就任五路总指挥,成北方总镇。白健生原指挥有四师一旅(魏益三、刘春荣、李品仙、廖磊、韦云淞),魏的一旅驻南面,因无路可走,自动投诚。此时晋阎尚有二师在北京,另有方振武、刘镇华、陈调元、楚溪春等部。我们的嫡系部队有枪三万支,是最大的力量,局势大有可爲。我是第五路总指挥部的参谋长。到北平以后,由于唐的英雄性格,事事都由他出面,我退居幕后,曾兼任军官团团长和骑兵旅旅长。十八年的三月到四月,正是北平初春,也是我生活最安定的时期。
五月以后,风云开始险恶,蒋阎商议,阎提出一个方案,主张对冯军南北夹击,由唐生智率军南下,武汉派兵北上。于是我军分由津浦、平汉线向郑州集中,阎因此垂手而取平津,连留守处也不许我们设立。
六月上旬抵达郑州。第五路分编爲八、九二军。我的职务也变更,带领李品仙第五十一师,刘兴统第五十三师,并兼第八军军长。魏益三、刘春荣等编爲第九军,何雪竹兼军长。当时一师有九个团,编制很大。
我军由郑州进驻洛阳,在洛阳练兵三个月。中央开除了冯的党籍,任阎爲西北宣慰使,阎则通电愿与冯同时下野。此时冯军退往陕州,因西北艰虽,韩复榘、石友三、马鸿逵等都来归顺,只有宋哲元、孙良诚、石敬亭等坚决不降。
后来阎将冯扣留于晋祠,将冯部改编,宋哲元等不满,遂造成双十节大叛变,我在洛阳,首当其冲。这次祸首,还是阎锡山。阎想将宋哲元等调离陕西,以减少对他的威胁。对中央则说要将西北军调出巢穴,再将之消灭。对我们则说西北军是友军,要让路给他们。对西北军则说出去之后,唐生智不会打你们。
双十节前几天我已得到情报,但仍保持镇静。双十节依然举行大阅兵,下午就退出虎牢关。当时处境是很困难的。蒋曾想取消第五路军名,任唐爲参谋总长,以我爲次长,唐不愿,于是又改爲军事参议院院长。这时唐先生往南京参加编遣会议,被蒋先生留住,第五路总指挥由刘兴代理。西北军兵变以后,蒋先生对我们也很怀疑,把部队放在我们后方,一个礼拜后,才派兵增援。唐先生表示愿意出来打西北军才出了南京。
自双十节至十二月,在虎牢关北方把西北军打垮。
令人痛心的举措
在我们准备和冯军作战的前,百里先生来信对于阎锡山、傅作义以及各方面应采之政略都有指示。我们分四路纵队退到洛河一带的断崖地带,向河那边一望无际,冯军迫近洛河时,适黄河水灌洛河,河水上涨,庞炳勋的部队前进三日至河边不得渡,遂退而取守势,我军亦集中于虎牢关,唐先生此时已由南京返回。双方激战月余,冯军败退,石敬亭等部队丢了五万多枝步枪。后来我在北平遇宋哲元,谈起往事,他说:「你们当时爲什麽不去西北呢?要是去西北就不会打起来了。」
冯被打败,阎深感孤立,遂派李服膺劝说唐孟潇。李和唐是结拜弟兄,李告诉唐,阎锡山已拿出两百万元放在天津的银行,准备送给唐作爲经费,希望唐赶快发动讨蒋的军事行动。唐反中央的主要原因是,他不愿回南京去做军令部长(军事参议院院长),也不愿带部队去西北,再加上当时的情势,也使他认爲有机可乘,例如石友三、张发奎都要采取反蒋的行动,汪精卫在法住久了也想回来,改组派遂乘机鼓动。唐盂潇未将这个决定告诉蒋里先生,事后百里先生见报,痛哭流涕,遂拍电给唐要他向西去。电报被蒋主席截留了,遂派刘文岛诱百里先生至南京软禁了十一个月。
变化实在太快了,十一月间,西北军败退陕州时,蒋先生通令西北军由唐生智全权处理,唐忽然间于十二月五日在郑州宣布独立,同日石友三也在浦口叛变,中央遂于十二月七日下令免唐生智职,令何雪竹继唐爲第五路总指挥,并通令缉捕汪精卫。
唐这种反抗中央的念头,还是在我们由洛阳回郑州的车上向我们透露的,他忽然在车上要我和刘兴等开会,唐一开头就很激动的说:「我是革命,不是要做官,我打西北军不是爲了做官,再过三天我要讨蒋,因爲他做官不革命。」当时他已由五万人变成九万人,因爲由武汉又来了一些军队。我听了他的话很惊讶,立刻站起来反对说:「我们以前是在北伐的名义下起来的,现在再打蒋,是自相残杀,而且此处不是军事有利地形,天气又太冷,再加平汉路两侧全是土匪,除了对付正规军外,还要时时防匪袭击,更难对付。」唐还是坚持他自己的意见。我心情很沉重,以后三天没睡着觉,他安慰我,我当时想跑到天津去,但是副师长等都劝我,唐派了个副官来看我,我把大印都椎降厣希?诘笔保?庵志俣?芸赡苷兄律鄙碇?觥R部赡芫褪且驙懻庑┦拢?笔钡谋ㄖ缴洗?担?蛭曳炊蕴频男卸??丫?簧绷恕?/span>
我们原想向武汉撤退联络徐源泉,徐是我们保定时的噼刺教官,以我们师生的关系,我们可以联络一部份北方的军队,再没想到徐已和蒋先生接头,听从中央的命令了。说来也是天意,我们部队在赶到驻马店以前怱遇大雪,后来才知道只有那一个区域下那样大的雪,部队受雪阻,行军很慢,驻马店的补给被杨虎城由南阳抢走了。
当时我是师长,陈辞修(诚)也是师长,恰好我们两师对抗,我的部队一度攻入他的师部,最后他的一个机枪连救了他,我们粮秣不继,身处冰天雪地,一如拿破崙到了莫斯科;蒋先生令何雪竹给阎锡山一百万元,要阎也打我们,阎不仅兵过黄河,而且到了郑州,我们最能作战的只有两个师,我的一师有罗启疆的贵州军一旅,韦云淞的广西军一旅,另一旅是湖南的,尤其是广西那一旅帮了我大忙。
唐先生在漯河不告而退,带了一位副官,化装坐骡车经小路去开封,到开封后即住在宪兵队的旁边一家旅馆里,再买三等车去天津,这是他骢明的地方。
我们退到洛河的时候,土匪孙殿英要求和我们合作,我想若我们的武器交给孙,后果将不得了,于是我和刘兴决定退回去向中央军缴械。我和陈辞修谈了两个多小时,两人都谈了谈作战经过。也就在我们要缴械的时候,李品仙突然由北平带着任命军长的命令赶来,我们没有接受。他给我们两仟元车费我们也没收,我和刘铁夫也去了天津。唐已经从天津去香港。
郑州独立对后来影响太大了,假若好好运用,可以作爲政治上谋取平衡的法码,那样,以后的中原大战也许不致掀起,张学良用不着调兵入关,九一八事变或者不致爆发那么快,历史自然要重写了。
原文载: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出版:《口述历史》期刊,第七期(军系与民国政局),台北,199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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