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神偷
有年夏天,我带著小女儿去参加庐山笔会。
其中有个九江小伙子, 自来熟, 最活跃。他身材矮小, 动作机灵,一双大大的眼晴奕奕有神, 一刻不停地转悠着,耳朵也随著耸动,有些像猴子。 碰巧, 他姓侯, 属猴,大家都称他‘小侯’。
小侯对庐山很熟悉,第一天,便带领大家去了‘0公馆’,即蒋介石的故居。‘0’,是‘光头’之意,也就是【美庐】。毛泽东几次上庐山,都下榻于此。专门为他老人家建造的‘庐林一号’,却从未居住过。 其实, 毛泽东健在时, 我们苏昆剧团在江西巡演, 我即参观过。 要换四次拖鞋, 才能踏进毛泽东宽敞的卧室。 到处是温度计, 连阳台藤椅上也有一个。文化大革命中, 还有人专门追查过此事, 一次次要我写交代材料。
小侯却似常客, 对‘0公馆’每个女服务员都很亲热。 吹嘘说, 笔会结束, 他有办法让有兴趣的人, 住上一宿, 只要交付若干人民币。
小侯虽则年轻, 文学创作己初露头角, 写了一些小诗和散文, 也参加了‘中国作家协会’, 在江西一带上上下下都兜得转。江西文联发给每个与会者200元书券,即是他游说来的。 那年月, 200元可买不少书咧!
小侯到处吹嘘, 他有个四万字的中篇小说, 即将在一家大型刊物上发表,已上了‘要目预告’。 唾沫四溅, 满面红光, 显得十分得意。
谁也没想到, 煮熟鸭子还能飞掉, 笔会即将结束时, 小侯接到电话,说他那中篇, 已被主编抽了下来 , 理由是内容不真实, 有涉‘精神污染’。
小侯的情绪一落千丈, 翻出底稿, 要大家看看, 说句公道话。
小说叫神偷>>,讲一少年, 家境贫困, 个性倔强。 同桌女生丢一坤表, 怀疑他偷,老师当众搜身,打了他耳光。他愤而退学,对女同学和老师狠狠报复。 从此‘破罐子破摔’, 到处拜师学艺, 成为‘神偷’。 数年后, 偷得一残疾军人的钱包, 内有军功章、奖章和现款千余元, 不觉大喜。 又发现一个小本, 记载该人所有欠款,连几毛几分亦不遗漏, 加起来也是千余元, 分毫不差。 他大受震惊, 找到那残疾军人, 认他为哥, 从此改邪为正, 开始了另一条人生之路。
都说文人嘴臭、刻薄, 一点勿错。 也许出于忌妒吧, 或者为了表示自身高明,大家纷纷对小侯落井下石,群起而攻之。 嘲笑他幼稚、 浅薄、 虚假、 胡编乱造。小侯激动得耳轮通红,‘噗噗’地狂跳不停。 他百口莫辩, 愤而把手稿撕碎, 使劲一抛, 徐徐飘向了‘锦绣谷’。
返回家中, 小女儿打开行季, 惊呼起来 , 啊, 谁把我的书换了!那200元书券,小女儿购的尽是梁凤仪、亦舒、琼瑶、三毛的小说散文,却变成了章太炎、王国维、陈寅恪、张中行的国学训诂。真叫人哭笑不得!
是谁在恶作剧, 使出‘掉包计’呢?我恍然大悟, 那小说中的‘神偷’, 即是小侯本人。
小侯对我还算客气, 有些嘲弄他最凶的人, 不但书籍更换, 口袋里的回程船票变成了火车票,羁留在庐山脚下, 回不了家。
从此, 不见小侯发表作品。 据说,他下海经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