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鸟 西 飞

兵学工商沧桑四业 柬中港法浪迹两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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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 西 飞

“南麟酒家”在某市开幕了。听说生意兴隆,其门若市。老板曾长发是我“十年窗下捱面豉”的老友,于是,乘假日之便,约同王八股、蛊惑全、八卦珍驱车去祝贺一番。

“南麟酒家”确实是规模宏伟,装修华丽,气派堂皇。大厅正中悬挂着一个麒麟徽号,活灵活现,十分醒目。夜幕刚低垂,早已高朋满座,一片兴旺景象,使其他餐馆变得惨淡无光,俯首称臣。

老板曾长发见一班落雨担遮——“死挡”(党)到,喜出望外,马上接待到二楼贵宾厅。

“恭喜!恭喜!你现在是‘真’长发啦,升孔夫子啦!”我迫不及待地说。

“全靠亲朋关照!来个法国蜗牛、龙虾、鱼翅加茅台酒如何?咱们痛饮一番!”曾长发的两撇须一抖,兴奋地说。

“子曰:‘民以食为天’,善哉!善哉!”王八股冲口而出。

“不!来个龙、虎、凤、面包加白开水。如无虎,来个龙、凤亦好,‘龙凤呈祥’嘛!曾记否,老而不泼水,泪洒欧洲。”我此语一出,在座惘然。

曾长发突然哈哈大笑,一拳打在我肩膀上说:“好!照办!”就下楼准备菜式去了。

“住口!现在是喜庆时刻,什么泪洒欧洲,谁是孔夫子?谁是老而不?黏线呀!毛主席说:‘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你却说:‘曾(读增音)记否,老而不泼水,泪洒欧洲。’想修正呀?!”八卦珍气急败坏地说。

“问问王八 ——股就知道啦!”蛊惑全确实蛊惑,把“股”字分开来细声说。

“麒麟,骑麟,能骑麟者,孔子而已,岂有他哉!此名贴切,何用切磋,尔知之乎?子曰:‘老而不死不是为贼!’此圣语一出,人皆以死求之,老而不欲死者,皆升天去,改名圣、仙、神、佛,盖不欲在地为贼也,故后世有‘宁死不屈’之词。 ”王八股信口开河,说个没完。

此时曾长发已端菜上来。我使个眼色,学着八卦珍的口吻说:“住口!现在是喜庆时刻!”大家鸦雀无声。

回家的路上,经不起他们再三追问,我只好叫他们洗耳恭听:

“六年前,曾长发带了妻儿从柬埔寨空身逃难来法,他在世叔家落脚。以前曾长发之父在柬埔寨富甲一方。那时,此世叔在曾家出出入入,哥前嫂后的,是个典型‘托派’兼食客。在朗诺时期,此君曾遇难,幸得曾父营救才脱险。此君后来随子女来法,其子女在某省开了间“龙凤餐厅”,也可说是捞得风生水起。曾长发未到前,此世叔满口欢迎之词,可是曾住上三四天就说什么‘相见好,同住难’呀的:‘我们不是很亲的亲戚,你住在此,怕别人非议。’这些曾都没介意,因为曾只想呆一头半月,办好居留手续就走。但最使曾费解的是:‘你儿子在此读书,怕成绩不好,影响我家声誉,因为我孙儿成绩都拔尖,学校对我家的印象很好!’”

“岂有此理,难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打地洞’?他们的子孙是龙凤,人家的儿子是老鼠?!”八卦珍生气地说。

“难怪他们的餐厅叫‘龙凤’了。”蛊惑全插嘴。

“最使曾难堪的是,那世叔竟说:‘东鸟西飞,遍地凤凰难下足。’还问曾懂不懂意思,懂不懂对下联?”

“这个老而不何止是泼冷水,简直是讥笑与侮辱。”珍说。

“‘士可杀,不可辱’。当晚曾长发气得黯然下泪。第二天清早,曾对老凤凰说:‘我想了一晚,对不出下联,等我过五年或十年懂得对时,再禀告您老人家。’说完,就卷起背包出巴黎同我一起捱面包,喝白开水。”

“这就是曾长发‘泪洒欧洲’及食‘龙凤餐’的来由?真抵死,刚才弄得我们喝白开水!”八卦珍恍然大悟。

“为了尽快安顿好家庭,曾长发做过建筑工人,杂货店什工……可是那些老板满口答应打工票,但到试工期满就解雇。有个越南老板,看准了曾的心情,肯打工票,但一定要签一年合同,中途不得反悔毁约,工钱压得很低。曾明知是给别人揾笨,但为了生存立足,只好硬着头皮签约。惨矣!这张‘卖身契’一签,就像孙悟空带上紧咒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每天工作十三、十四个小时,不停地洗数千个‘大饼’(碗碟),弄得他腰酸、骨痛、手烂、脚肿,还不时被老板喝骂。他住在郊区,每晚要深夜十二点过后才回到家,清早就要赶去开工,不见天日,儿女不见父面,头脑整天昏晕,厨房的油烟熏得他金睛火眼,喘不过气来。不到几个月,‘冬瓜’发变成‘马骝’发。”

“真是无日不昏晕,长吸油烟,人比黄花瘦!”王八股出口成文地笑说。

“但当曾长发想起‘东鸟西飞’时,就有股无穷的力量。他干脆将自己的名字改成‘东鸟’,‘鸟’字不好听,就用谐音‘晓’字,变成‘东晓’。”

“改得好!‘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只缘怕迟到’。”王八股得意地说。

“你又修正呀!”八卦珍马上说。

“曾长发深深地体会到,要解除盲、聋、跛、哑,期待日后有所发展,一定要识法文及识驾驶汽车。他就利用一切机会,向这两方面进攻。到契约期满,脱离苦海,重见天日之后,他就转到制衣行业。‘衣车一响,葡萄万两(指一元法郎硬币)’,他俩夫妻拼命干活。到社会党上台时,那位老板朋友看不清形势,以为‘共产’即将实行,将那制衣厂半卖半送地让给他,真是冷手执个热煎堆!”

“所以国内要读《政治经济学》,搞经济不懂政治怎行!”八卦珍说。

“勿插嘴!八婆!言必扣修正,言必称马列!”王八股恼怒地说。

“这时曾长发将制衣厂改名‘凤凰’。他驾车接送货,老婆镇厂,内外分工,井井有条。货源充足,车轮滚滚,日夜赶货,生意滔滔,想唔发都几难!”

“我们几位初到贵境时,多得他接待,安排在他制衣厂工作,算他够老友。”蛊惑全说。

“最近他又向饮食业进军,还有更宏伟的计划在后头呢!”

各人听完这秘密后,对我们的孔夫子曾长发不期然肃然起敬。

这时,汽车已进入市区,八卦珍又追问起“南麟酒家”字号的来由。

王八股不耐烦地说:“夫复多言,谜底已穿!‘东鸟西飞’之下联是什么,你不知吗?傻婆!”

“啊!原来如此!”八卦珍如梦初醒。

“太好了,有种的。曾长发只用了六年时间,就以实际行动对通下联。咱们就用这副对联登报贺他!”蛊惑全提议,大家一致赞同。

在驱车上报馆的路上,王八股认为不够劲,还要为这对联加一条横额。

过几天,报上就登出祝贺“南麟酒家”开幕的巨幅奇特贺联:

东鸟西飞,遍地凤凰难下足;

南麟北走,满山虎豹尽低头。

横额是: 财长长长长长长长长长发。

( 1983年12月15日 作于巴黎 原载《欧洲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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