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的童年在苏州度过,是她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我从小就听母亲讲苏州的园子、青石小巷、河水,还有她外公家的老宅,对美丽的江南满心向往。1978年夏天,参加高中统考后,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离京远游,一个人去了江南。头上戴顶草帽,脖子上挂条毛巾,书包里几件换洗衣服,裤兜里装着一百块钱。
苏州是那次江南行的第三站,那时还是前旅游时代,生活依然匮乏,城市清静萧条,景点游客不多,破败毁坏的地方倒很多,远未象后来那样修缮一新。好象是寒山寺吧,刚重刷了寺外的墙,却没有盖住原先刷的标语,隐约可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街道不宽,林荫掩映。路上机动车很少,轿车几乎看不到,公共汽车都往往快半小时才来一辆。行人衣著也未走出革命年代的阴影,即使在夏天,偶尔看见一件鲜艳的花裙子都会觉得眼前一亮,但仍是包得严严实实的式样。
究竟去了哪些园子已经记不清了。虽然大多失修,却是难得清静。门口买票不排队是不用说的,有时一个曲径小院里竟是四下无人。少年时,最不缺的就是时间,看廊上的诗画、陈列的展品,不知不觉间到了关门时分,一道暖暖的斜阳,拖在长长的画廊上。那几个黄昏,我都快乐而宁静地从园中走出,背后门关上的一瞬,会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再来?
早就听说苏州女孩子说话好听,到了那里才知道吴儂软语再悦耳,一句也听不懂就不大好玩了。又听说苏州出美女,去之前,我大概心里是暗暗期待看见美女的。那时“美女”不象今天那样被滥用,是一个极严重的词,恨不得只有西施、杨贵妃这样的才当得起。到了江南,却未见美女,直到有一天,在苏州7路公共汽车上,忽然看到一位穿淡蓝色白花点连衣裙的女郎,感觉像是刚从画上走下来一样。我少年时有一毛病:看见漂亮女孩子眼睛就挪不开,除非人家狠狠瞪我一眼。那天我一直看着她,汽车坐过了站也浑然不觉。
后来我不止一次又到苏州,却再没有1978年的闲暇与心情在园中久久流连。而人面桃花,惊鸿照影,原本是可遇不可求的。近三十年前的苏州,如同7路车上的女郎,只偶尔出现在个人记忆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