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父亲的手

首先我得说,我是一个俗人。有七情六欲。写北美洋插队札记,主要就是想留住自己的一些记忆,免得真到了想记记不住的年龄,后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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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有十年了。在他的一生里,我与他在一起相处的时间是非常有限的。一来是他工作的城市与母亲、妹妹和我生活的城市相距很远。再加上他在我十岁的时候就被投进了文革时期的监狱。等到他背着他那从劳改队里带来的铺盖卷再次站在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又是十三年过去了。我那时都已经是大学毕业了。虽然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没有太多的父爱感受,但是对父亲有一双能工巧匠般的手却是印象极为深刻的。

        父亲这辈子用他那宽厚有力的大手给我做过两个玩具。一个是走马灯,另一个是放风筝绕线用的线轴。线轴是父亲从河滨市回家时直接带给我的。而走马灯则是他在我的视线里制作完成的。

        记得那是在我只有五六岁左右的一年快要过年的前夕,父亲从河滨市回到家里的当天晚上。在一盏不亮的油灯底下,他在炉灶旁家里平时吃饭用的小方桌上,一张张地铺开了他让妈妈平日里攒下的废旧报纸。又用家里的小铁勺儿在红红的炉子上打出了一些稀稀的浆糊。他把剪刀、浆糊、报纸、两枚大头针、一段细铁丝儿和一块很小的碎玻璃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了桌子上。那时的我,静静地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两只小手托着自己的下颚,出神地注视着对面,那个被炉火映红了脸庞的父亲。他正用他那宽大的手把报纸搓成了一根根比筷子还要粗一些的纸柱子,再用浆糊封好、粘牢。不一会儿,这些报纸在父亲粗大的手里听话地变成了一个我当时还认不出形状的六面体的小架子。“爸爸您要做什么?”我忍不住地问了父亲一句。

        父亲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只是微笑着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说道:“爸爸给你做一个会动的小灯笼。”父亲一面回答我一面把那块碎玻璃镶在了架子下面的一根横着的报纸柱子的中央。又剪下一块报纸,仔细地折成了一个风车般的东西。风车被装在了另一根报纸柱子的一端。父亲在这根报纸柱子的两头儿各安上了一枚大头针。他的手捏着一头的大头针,把它抵在刚刚安好的那块小玻璃上。又掐着另一端的大头针,在另一根报纸柱子的中央穿过,把它固定在小架子的上面。这根柱子就立在了小架子的中央。不知怎么地,大头针扎破了父亲的一个手指。鲜血很快地染红了那个风车的一角。父亲把手指含在嘴里。过了一会儿,血不流了。他就又用手指弯着铁丝儿,象变魔术一样,在那根柱子的中间弄出了四个小枝子。我看得都入迷了。连眼睛也不肯眨一眨,呼吸就更不敢大声了。两只小手一会儿放在膝盖上,一会儿又托在下巴上。

        父亲随手又用剪刀在剩余的报纸上剪出了一条小鱼,一只小鸟,一个小兔子和一匹小马。他用大手拿着那个小纸马点着我的鼻子说:“这就是你”。他把这些纸动物都一一贴到了中间那根柱子上的铁丝儿顶端。我伸长了脖子,想努力看清楚父亲是怎么把我的小纸马给贴到铁丝儿上的。接着,父亲从床铺底下又拿出了一张家里过年时糊窗户用的白白的纸。把它裁成合适的大小,一张一张地糊在了小架子的四周。最后,他点上了一个小蜡烛头,用溶化的蜡液把小蜡烛头固定在了下面柱子的边上。小灯笼亮了起来,哇!里面的小鱼,还有我的小马也转了起来。我激动地拍起了小手。我还从来没有过什么玩具是可以自己动起来的呢。

       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微笑着。搓着他手上粘着的浆糊。  

        我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晚上我是如何入睡的了。只能从今天我仍然有些不平静的回忆里来推测,当时的我也一定应该是很激动的吧。我没有能记住那个走马灯是什么时候从我的视线中消逝的了。它可能是被我玩盗税桑?部赡苁前峒沂北凰??了。这多少让我感到对父亲有些惭愧。好在当时它是如何在父亲的手里一点一点地从几张废报纸变成了一盏会动的走马灯的过程,已经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清晰地如同是才发生在昨天的事情。这能算是我对父亲的一点安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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