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
有美丽的月牙泉
她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
星星沐浴的乐园
自从那天月牙泉边走过
从此对她魂绕梦牵
或许你们不懂得这种爱恋
除非也去那里看看
……
没见过月牙泉,但在梦里早已去过了几千遍。对她的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与生俱来,且无穷无尽。总觉得这三个字太凄美,太悲凉,仅是每次在心里默念,都激动感伤不能自已。
或许和小时候听来的故事有关吧?
说很久很久以前,敦煌古国有一位美丽绝伦的公主叫银月。她本来和所有有过幸福童年的孩子们一样,过着正常的生活,并且更幸运地有着众人艳羡的身世和前景。所不同的是,由于自幼丧母,父亲日理万机无暇顾及她,对她只有娇惯纵容,又百万奴隶随身呵护,所以尽管心地还算善良却不谙世事不懂民间疾苦,满脑袋只是粉红色的幻想,总觉得君临苍生统化万民生计不是她的使命,却不知怎的认定在沙漠的另一端有她朝思暮想的所谓归宿和爱情。所以她离开了沙漠绿洲国度里的温室和对自己百般呵护的亲人,开始了艰苦的跋涉 。
无奈天不作美世事险恶,她在沙漠里受尽折磨,一个又一个信誓旦旦的人最终都不能给她一个看似简单的承诺和归宿,最终,心衰力竭的她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鸣沙山。
山灵有声,若丝竹细雨若山洪奔腾,殷殷而鸣。站在沙山上,五色的流沙,晶莹闪光不沾一尘。银月被那壮观的场景感动,奋而腾空而起,顺坡飞流直下,化成沙漠中的一汪清泉,泉状一弯新月,水质甘冽清透如镜,傍山而宿,与戈壁流沙共存,成就了天下第一奇观。
这是我听过的最残忍的传说,不知是哪个王八蛋编出来的。一个少不经事的弱小女子,只是对爱情有了些不切实的幻想,便要落得这样的下场,为此不知在心里默默诅咒了多少遍。
……
昔日的楼兰古国,而今不过是海市蜃楼,千百年前常鸣的古钟,也已经成了绝响。几千年后的文明世界,却实实在在地周而复始地上演着一出出俗得不能再俗的人间闹剧。
美国东岸,凌晨4点。
我躲在车里,捧着肿胀发烫的脸,庆幸还有最后一点黑暗可以让我隐藏。这种日子过了实在是太久太久,离婚协议书已经签好,他白天冷静地同意分手,却喝了个酩酊大醉半夜才回家,先是大骂我毁了他的人生,接着趁酒兴在我脸上狠狠掴了一掌。我不惊恐,好像也不难过,因为这场面我见太多了。我轻轻笑了笑,但泪水还是落了下来。“我要睡觉了,”他说,“明天还要上班。所以你要是哭的话就给我滚到外面去,天亮再回来。”
今晚又是在车里过夜。天亮得很慢。对自己说,快了快了,就快可以回家了,对着那一弯清泓的地方许愿,我就要回来,在那儿终老。
终于有些累了……
…… 天遥地远,落日如血。
银月高坐在驼峰上,青春纯净的脸,虽满副倦容仍丽不可方目。她在浩瀚的沙海里缓缓前行,身姿随曼舞的黄沙摇曳。她心里有无丝毫的悔意,有没有想念那正在为自己忧心如焚年迈的父王,那些把自己奉若神明随时愿意为自己舍命的一众与其称其随从不如说是朋友的人,那温度适中盛满玫瑰花瓣的水的浴池,还有沙漠背后绿荫环抱的自己的家乡?同样的日头在那里变得艳丽四射,天山上的雪水流到那里便聚成河流滋润着那里的沃土,空气中常年弥漫着瓜果的醉人香气。这一切对她来说却已恍如昨世……
最后一个有灯光的窗口也消失了,空无一人的街便再找不到一丝暖意。一轮孤月在头顶低悬,太大太亮,反显得更孤独,万物都被镀了层刺眼的皎白。
妈生我那晚,月亮也像今晚这样又大又圆,家里种的月桂也破天荒第一次开了满树的淡黄色碎花。妈说,这丫头就叫桂生吧。爸觉得以月为名本来应该很诗意的名字怎么竟然太土又像男孩子名字。妈说这样挺好,好养活。
后来事实说明,我并没有如妈所愿成一个“好养活”的孩子。爸妈含辛茹苦才把我养大,其间不知白了多少根头发。一直到我结婚的那天,父亲红着眼睛,踏着排练好的生硬的步子护送穿婚纱的我穿过教堂通道,交到站立在证婚神父面前的他的手里的时候,轻叹着对他说了句:“我的使命完成了,今后她是你的负担了,好好待她。” 即将成为老公的他笑了,一种胜利者的笑。我的眼睛早已模糊一片,隐约只记得他的牙好白好亮,那亮光穿过雾水在我眼前跳跃……
那个有着一口漂亮白牙的男人在银月快要被渴死的时候,用自己在沙漠中赖以生存的水救活了她。银月坚信这便是爱了,义无反顾地跟了他在沙漠里走南行北,以致最后他在一个早晨把她扔下的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从前行走的方向。
“粉色全无饥色加,岂知人世有荣华。年年道我蚕辛苦,底事浑身着苎麻。”这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歌谣。他自幼无母。他母亲终年养蚕纺丝,却食不裹腹衣不附体,终于有一天像她的蚕宝宝一样,吐尽芳华劳累而死。离开的时候他说,他无法接受一个长在帝王家,曾经穿过他母亲血汗的女人。尽管这并没有阻止他一开始为她的美色沉迷,又口沫横飞地要娶她为妻。
老公把我娶回家的那年,俨然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经常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无限迷恋地说,几世修来的福分让他遇到了我,今后再不允许我受任何伤害。那时候的他,如山一般伟岸坚定,不容置疑。那时候的我是新升的月亮,初涌的清泉,对他百般倚赖。
擦着嘴边的血迹,不知怎的竟想起了那些早已被淡忘了的话。曾那么打动我的东西如今除了可笑,不值一文。今夜给我安全感的是这架不会言语的车子。我怜惜地摸着方向盘,忽然有了种与车相依为命的感觉。它在我羞于面对世界和无家可归的时候静静地给了我一个歇息的地方,又帮我遮挡着此刻令人生厌的月色。
陪伴银月的仍旧是骑下这匹骆驼。它似乎永远不觉得干渴,眼睛大而洁净,看不出大漠生灵一丝一毫的狠劲,温驯而善良。那些占有过蹂躏过利用过背叛过嫌弃过她的人和过客,已经像走马灯一样接踵出场又陆续谢幕。骆驼始终沉默,却目睹了这可怜的女子在沙漠里的全部苦难。所幸它不能言语,不然人间恐难找到足够的字句来话此悲剧。
对于这样的跋涉,骆驼似乎毫无怨气,四只蹄子坚实地踏进沙窝前行,节奏始终如一,驮着奄奄一息的主人小心翼翼地行进在静寂的沙海里。因为它知道,这可怜的孩子,再也受不起颠簸。
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慢慢移到我面前,冷静苛刻,毫不留情地审视我的全身。我愤然看它,挑衅地说,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你奈何不了我。我已经不是千百年前只为爱情生存的柔弱女子,我母亲给了我男孩子的名字,而我比所谓的男人更坚强。
无处躲藏只好起身,迎着月色踏出了车子。今晚的月亮像面照妖镜,在被月光浸染包围的一霎那,我发现自己被照得遍身是血。血,我的,我姐妹们的,在月光下触目惊心。
他把曾为他堕过胎,比他小整整14岁的未婚妻打成耳膜震裂,又拖住她头发,一直拖到她双目失明的父母家里,在他们面前对她大肆谩骂。我默默地替她擦身上的伤痕。
本领高超的他让全世界误以为他是个善良本分得有些窝囊的老实男人,骗了一个那么天真单纯的女人的爱情,看到他面目狰狞,毫无情义地在一众痴女人中左右逢源搜刮钱财的时候,她心里流的血溅到了我眼睛里。
暴跳如雷的他狠狠抓落女朋友的头发,又一脚把她踢飞到墙上。那天是她生日。雪白色的墙擦上的血迹,印在了我心里。
他早上从另一个女人的家里走出来,傍晚又在摆满玫瑰花的房间里向她求婚。铺天盖地的猩红色玫瑰花瓣,落在我身上,化成了血……
骆驼迈着款段有致的步伐,银月纤细的腰吃力地支撑着她弱小的身躯,随着驼峰的起伏在风沙中摇摇欲坠。
干枯的胡杨发出啪啪的爆裂声。偶尔,远处隐约有驼铃的玎铛声传来,在大漠里听起来那么弱小,那么寂寥,却那么惊心动魄。
我拖着长长的影子在月亮下站立,远处的火车的汽笛拖着长长的余音渐渐减弱,我才感觉到人群世界离我的遥远。贪婪地呼吸着天地间空无一物的单纯,感觉自己是那么简单。不敢奢望会有人还醒着,陪我说一阵子话。甚至不敢奢望会有鸟叫虫鸣。这种设想却给了我一种因期盼而生的喜悦。大概只有在生命稀疏的地方才能真正理解生命存在的意义。
骆驼的脚步停了,银月也不得不屏住了呼吸 …… 眼前便是鸣沙山。
刀割一样深刻的背脊,流波般柔美绵亘的沙丘。五彩的流沙,随阳光照射变幻着颜色,如从天而降洋洋洒洒雄浑华丽的锦缎。风掠处卷起千层缎浪,遥遥翻滚直到天尽头。
夜晚的山洪奔腾之声已经消音,青天白云下的鸣沙山袅袅地发出丝竹管弦之声,如歌如语,如泣如诉。银月怔怔地看着,听着,压抑已久的眼泪直到这时才夺眶而出。
我开始不停地打冷战。拼命的用大衣把自己从发根以下裹得严严实实,连拂过发梢的微风对此刻的我都构成一种侵犯。我把自己包得更紧了些,憎恨任何东西甚至空气触到我的身体和肌肤。
今天是星期三了,那个长着四环素牙满嘴口臭的男人今晚又会在公司的楼下等我了吧?他是我公司雇的每周一次的小时工,已经很久了,他每星期都在楼下等着,不怀好意地等我哪天见了鬼答应跟他约会。他知道我结婚了,但也目睹过我上班时身上青紫的伤痕,多半猜得出那不是走路不慎摔的。也许是我的伤痕让他觉得有机可乘,觉得我会无助地投向随便什么人的怀抱?我总是冰冷地看他,心里在无比恶毒地暗骂,就凭你?下辈子也别想。
说也奇怪,平时觉得不堪其扰可这一刻心里忽然萌发了对他的一点歉疚。两天后我就要离开这个装满我复杂心情的城市了,这么长时间,我从没有给过人家一秒钟的好脸色看。猛然想到,再过几年,连四环素牙男人都不会愿意看我一眼了。我苦笑,嘴角泛起一丝与其说对他不如说是对自己的嘲讽。不需再过几年,此刻我把自己一丝不挂呈在他面前,我这满身满脸污黑的血,他敢要吗?怕只会魂飞魄散吧?想着想着,心里很扭曲地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我笑出声音,眼泪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银月就在那时振臂一扑,从云端落了下去,轻轻地落在那柔软的锦缎之上,那一瞬间,仿佛她又回到了自幼温暖舒适的家,她慈爱的父王和众随从,小心翼翼地托住她柔弱的身躯。阳光下她飞流直落,五彩晶莹的沙从指间倏然流下,像展翅双翼间飞过的流云。山低鸣,似是在奏乐相迎,又似是在给她安慰告诉她别怕没有人会再欺负她了。
浮华远去,磨砺历尽后,天地间终于一片宁静。山坳环绕处陡然有了泓如月的清泉。像一个人迫求一生眼见无望却突然实现的一个梦想。
山有鸣沙之异,水有悬泉之神;山,强悍与苦难,泉,婉约而凄美。本来不可思议的一种组合,却又是那么顺理成章 ……
……
没有比鸣沙山更有震慑力的了,狂风肆虐时沙涛排天不可一世;也没有比鸣沙山更有杀伤力的了,顷刻间可以埋没方圆百里的田地村庄,以致山上除了胡杨树的骷髅外,草木不生。
但被鸣沙山呵护着的月牙泉,却千年不枯,万年不竭,沙不如侵。泉水波碧如玉明澈深邃,泉边芦花曳曳红柳依依。
以强者居的人…… 不苛求你能顶天立地,也不稀罕你多威武刚阳。论气魄论实力,你真的还比不上鸣沙山的尘土。它们之中的每一粒都懂得,真正的强大不在于摧毁,而在于成就,是耗尽你全部的感情和精力去护卫保全你本可以不费毫发轻易毁损的东西……
故事在千百年前有了结局,生活在几世轮回后却仍看不到终结。月牙泉曾喧闹过,也寂寞过,水深水浅之间,阅览了两千多年的世事纷争。据书中记载,从秦到汉唐,铁蹄过处,生灵涂炭。羌人,月氏和号称有控弦之士三十万的匈奴人,也都在月牙泉边饮过战马。如今,一切都随风飘逝,甚至,有整个民族都远行了……
我到鸣沙山的路,依旧漫长而遥远。
仿佛又看见月牙泉用美丽的眼睛注视我,她对历史周而复始的重演已经厌烦。我终于横了横心打好行囊,迎着大风起处出发。隐约能听到金戈铁马交响回应,战鼓铮铮透着血腥。我揪着心,义无反顾地上路。风起处有我的归宿,是我朝思暮想的地方。
……
每当太阳落向西边的山
天边映出月牙泉
每当驼铃声声掠过耳边
彷佛又回月牙泉
我的心里藏著忧郁无限
月牙泉是否依然
如今每个地方都在改变
她是否也换了容颜
看啊看啊…… 月牙泉
想啊念啊…… 月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