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宠物的罗伯特 (上)

儿时的夏日,我躺在草垛上仰暮天上的白云-- 多好哇,随心飘驭. 没想到日后我的人生竟象浮云般飘流,不知下一站,没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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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是前几年在我家工作过的一个厨师兼男佣。由于他的“个人魅力”和长年度工作,家里的熟客包括我访美小住后的妈妈每每通电话末尾时都会加上一句“罗伯特怎么样了?”的问候。他的存在成了我家一道有趣的风景线。

最早和罗伯特打交道是在电话线上。那时我在西部,电话到老安东部的家中,如他不在,我必会听到一个机械化的声音“May I help you?”,然后是“Dr.X is not available, may I take message?”,很专业客气,但死活是问不出来主人那里去了和何时回来的。我在心里想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电影中严肃敬业刻板的英国管家形象出现脑中。后来见过了,和老安的关系也不一般了,他还是照样的答复,照样的问不出行踪,向安抱怨“难道你没告诉他我是谁吗?”,“这是多年的训练,如果破例了,他就糊涂了。” 意思就是,电脑程序写好好了,一改就乱套了。

由于罗伯特妈妈的长期酗酒,怀孕时影响了胎儿的脑发育,他的IQ略低于正常。他有着大多数人的正直和诚实,但是脑子是少根筋反映慢的那种,且不象聪明人那样多愁善感,一辈子没有过婚恋史,一腔热血和柔情都倾注在宠物身上了。倒也读了两年社区大学,但智力不够辍学。虽辗转过几个工作,都不太能胜任。后在老安工作的学校食堂打工,再后来就被老安挖回来作专职家庭厨师和男佣。

罗伯特是一个高瘦的白人,脸上架一副白框眼镜,看不清镜片后面是否有目光闪烁。面部表情除了对客人的“职业”微笑外不显示任何喜怒哀乐。背略驮,而头颈时常是昂着的 - 特别是在听老安的吩咐时。而在答“yes” 时,都会习惯性的稍躬身略点头。

上班时有两套着装,厨房服务时红的,家务事时白的。工装一天一换。罗伯特的日程是我有生之年见到的最详尽时刻表,几乎是五到十分钟为单位,从早上的开窗帘儿,浇花到晚间的闭灯查煤气关门,无一不列,且做一项划个钩。见他还真就天天如此照表做,毫无减略。

他也是一天八小时,早晚午分散开,一周休两天。他对时间把握极精确,到点走人,不论盘碗堆积如山,干不完的活推到第二天,依此类推,可想而知,家里虽有专人打理,还是乱的一蹋糊涂。如有特殊需要请他加点换时间,那老安是要低眉顺眼的打商量的,这时候他的头就昂的更高了,架子拿一下,但多是会同意的。

罗伯特喜欢或是习惯主仆分明,他安前安后都称其Dr.X,从不呼名儿,对答指令都是 “Yes Sir, No Sir ” 的。老安不是个有耐心的人,几次不上路,嗓门儿就上飙;罗伯特也不是软柿子,这边接上一声“Yes Sir!”就给吼回去。俩人吼完该干吗干吗,一点不影响安定团结。我介入这家里后曾一度和罗伯特拉关系,但他一如既往的对我尊重拉开距离。老安说他不喜欢关系界限不清,这样使他感觉会被占便宜。他需要的是合理和尊重,情感需求在他身上体现不出来。

老安着实下工夫训练罗伯特做饭(他曾经频繁请客,自己又是挑剔的美食家),但直到二十年后,我看到的任何一道菜,不管多简单,多少次的重复,罗伯特一定要把那本圣经般的菜谱摆在那儿,时做时看,嘴里还要念叨着。老了些的时候就更甚,看一眼回头去做,回头就忘了,转回来再看两眼,一掉头又忘了,转回来再看第三眼,和他一起呆在厨房,我的头都被他转晕了。

时有忘了火,拉下盐的事发生,最后两年的准备正餐就变成老安提前几小时和他一起把所有东西备好,客人来后只需要按规矩一道道从厨房上桌,重要的老安再亲临指挥或烹饪。然后客人会满口称赞罗伯特是个多么好的厨师,饭菜多么美味,服务多么优良(老安的餐桌规矩可是了得,绝对是让你头痛的那种)。我见罗伯特昂头微笑接受着赞和谢,心里憋不住暗笑,老安这客请的可真辛苦!

不过罗伯特的甜点做的可是真好,也可能是因为他喜甜的缘故。和他说别的他极少听我的“指令”,如果想吃哪道特殊甜点,他就象是受奖偿一样积极而为。

我对他们餐桌程序和等待服务很是痛恨,也看不惯安的事事唤罗伯特,生怕怕儿子被薰陶得受伺候好逸恶劳。安倒是不许儿子张口吩咐罗伯特,可也不让我们处处自己动手随心所欲改规矩,说是罗伯特已经抗议自从我来后,这家里的格局下降了。他其实很骄傲比一般人知道的高级礼数都多,包括我。

有时安和儿子都不在家,我好不容易想着可以稀里呼噜自由自在的吃点炸酱面,可老安“恶毒”交代说“你的晚饭已经安排好了,罗伯特给你开饭”。得,到点儿我一个人还得正经的落座在昏暗里,等着罗伯特托盘上来红酒,开胃菜,饭或面,沙拉,主菜,摆的有模有样还不忘奉上一枝插在小瓶里的鲜花…毫无食欲的我得面带笑容“真诚”的说声谢谢,郁闷!他这是给我上课呢。

在我和儿子刚搬到东部的那个冬天,罗伯特也已经住在安家顶楼一个包括橱浴的小套间里- 那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房间里我见过几次,有个大鱼缸,有个鸟笼,还有一条大黑的长毛狗。他上班时把宠物们都关锁在门里,大家也习惯了相安无事,偶尔听见鸟嚎狗吠,他就冲回去安抚一下。

我们这个小镇的冬天很美很美,白雪覆盖着一切;周日的早上躺在被窝里听着小河对面教堂里悠悠的撞钟声,遥望着窗外灰色教堂尖顶,感受着雪日里阳光的温暖 – 晃若置身在俄罗斯的童话中。有一个周日的清早,儿子在二楼房间象发现新大陆的似的叫我“看,罗伯特肩上扛个大包袱从房后的小路溜出去了!”我凑上窗户看,可不,瘦高的他,似不能负重的弯腰躬背扛个绿色包袱走出家院,小路上留下一串脚印。

连着几个周日我们看见同样的行迹。疑惑?儿子说是不是罗伯特把安的“金银财宝”偷出去埋在哪儿了?不得其解。接下来我和儿子就发挥想象力杜撰了一个故事:罗伯特慢慢的把老安的财产都转移出去,然后老安破产,连房子都归了罗伯特。但为了生存,转过来给罗伯特打工。

然后这故事就活了,安习惯了主子,罗伯特习惯了佣人,变成了佣人的安还是不断的纠正主子,而主子罗伯特习惯的答“Yes Sir!”,他俩一个高瘦,一个矮胖,角色换位,心态难改…哈!一个极其精彩的喜剧漫画片。我和儿子说别告诉安,看他自己会不会发觉。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才得知那是每个周日早晨罗伯特背他的衣服到镇里洗衣店,老安提供车载,他拒绝,因为他要界限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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