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事（六 - 十）

发信人: tddwn (活着挺累), 信区: Family
标 题: 我的故事（六）
发信站: BBS (Wed Jul 4 10:10:16 2007)

我和姐姐的性格很不一样。姐姐嘴快，我妈妈说我姐姐嘴唇薄，这样的嘴叫剪刀嘴，似
乎有点道理，姐姐对妈妈都是从来嘴下不留情的。我总是很沉默，妈妈骂我的时候我总
是什么都不说，不会像姐姐一样跟着对骂，然后妈妈就说我是呆子，聋子。我姐姐和妈
妈还说我像我奶奶，沉默但是心里狡诈，我每次被他们这样说心里都很难受，因为我从
来没有觉得自己是狡诈的人。我和姐姐总是起摩擦，小孩子嘛，好像也正常。姐姐每次
喊我吃饭总是不用吃饭这个词，会用我们方言里一个很难听的词，然后动不动就骂我，
什么婊子，巫婆的，什么难听就拣什么骂，我不会跟我妈妈斗嘴，但是我会跟我姐姐对
骂，她骂我什么，我也回骂她什么。然后姐姐就会对我动手，我也会还手，两人对打，
但是她比我高大，我每次都被她打哭。这时候爷爷的声音就会在前面的房子里响起来：
哭死鬼，哭死鬼，难怪没有弟弟，都是这个哭死鬼把一堆xx鬼（这是我们方言，我都不
知道怎么翻译，意思就是哪些幼年死掉，进不到轮回，四处游荡的小鬼，总归是不好的
鬼）都招到家里来了。然后妈妈会拿着柴棍子过来，姐姐远远看见就闪人了，妈妈总是
指着姐姐的背影说：让你跑，你就不回家吃饭了？等你回来打的更狠，扒掉裤子打！而
我总是不跑，真的，我从来没有跑过。妈妈就会回头把我打一顿，一边打一边总是说：
你们两个xx鬼，一两个都有错，有一个对就不会打架了，两个都要打，先打你，再打她
。我总是说：我没有错，是她先骂（打）我，你要打我你就错了。不过姐姐从来没有被
打过，她每次在外面晃个1，2个钟头回来，妈妈总是不记得她说过的话。

姐姐还比较爱时髦，有次妈妈不在家的时候，她偷偷的从我们俩一年的花费中拿了10块
买了一双雪白雪白的皮鞋（实际上应该是革的吧），姐姐上学的时候还一定要穿白球鞋
，有次妈妈给她买一双白球鞋，上面带有一条蓝色的杠的，结果姐姐非要妈妈去换一双
全白的。我那时候一开始都穿旧鞋，后来就跟我妈妈一样穿绿色的解放鞋，穿了好多年
，一直穿到到县城上高中才有第一双球鞋（不过那个球鞋总是狠容易破，我的球鞋穿一
个月前面的脚趾就露出来了，我现在还有几张高中时拍的照片，都是露俩个脚趾的）。
姐姐一双解放鞋都没有穿过。别人家会给我家一些旧衣服，每次也都是姐姐先挑。有次
姨妈家把表姐的一堆旧衣服给了我们，里面有一条牛仔裤，姐姐一眼看中就把它抢走了
。还有一条很花里胡梢的裤子，姐姐很喜欢，穿了好几年。不过那时候我也不在乎，我
是个很土的人，妈妈从小教育我们爱时髦是很丢脸的事，姐姐可不管，但是我最怕丢脸
了。那样的花裤子我是不敢穿的。

姐姐会努力争取一些在我看来很奢侈的东西，比如农忙的季节要求妈妈买汽水或西瓜给
我们喝，过年的时候还要喝汽酒。有一年过年之前还争取让妈妈给我们姐妹俩各做了一
件当时很流行的宽下摆的衣服。另外一年的夏天也是在姐姐的努力下我们俩各得了一条
新裙子。我从来都不会也不敢去争取这些，都是给我什么我就用什么的。

反正我和姐姐也没有仇，就是性格不一样，我不喜欢她老骂我和妈妈的样子。但是妈妈
不在的时候我们俩也有自己的小娱乐，我们总是总是把床当舞台，因为有蚊帐看起来像
台上的幕布，然后穿成奇形怪状的，扮夫妻，然后自己想出一些奇怪的台词。现在想起
来真搞笑，为什么要扮夫妻呢？

发信人: tddwn (活着挺累), 信区: Family
标 题: 我的故事（七）
发信站: BBS (Wed Jul 4 10:16:38 2007)

妈妈每年都会有小部分时间呆在老家，大部分时间呆江西。她在老家的时间差不多都是
农忙的季节，就算不是农忙，她也是一天都不会闲着的。我们那边附近村里有大大小小
的很多的服装加工厂，都是一些家庭作坊，就是在自己家挪出块空地方，找几个女工，
每人自己带个缝纫机，然后厂主也就是一些小包工头会从大老板的厂里拿来很多布料和
样本，然后开始加工。妈妈回去这些作坊里抱回一堆衣服来，缝纽扣，或者缝一些塑料
小亮片。我有空都会帮着一起做，但是两个人一天也挣不了5块钱。那几年妈妈的身体
越来越差了，到后来她几乎连都路的力气都没有，要扶着墙，平常只能躺在躺椅上哼哼
。妈妈是个非常能吃苦耐劳，也非常命苦的人。

我父亲好像基本没有回来过，偶尔回来，都对我妈妈很冷，说我妈妈生病把家拖垮了。
妈妈每次从江西回来，也会说父亲总是骂她生不出儿子。其实那时候妈妈心里已经是很
内疚的样子，觉得生不出儿子都是自己的错，觉得自己很没用，对我父亲也是低声下气
。我二年纪的第二学期，我奶奶过世，他回来了，总归没有对我妈和我们姐妹有过好眼
色。父母在一起的时候经常吵架，我父亲总是说一些很恶毒的话。曾经有一年过年我父
亲回来过了，但是那是我记忆中最难受的一个年。听着外面别人家都在放鞭炮（我们那
边的习俗是大年30放完鞭炮吃年夜饭），我们家没有鞭炮，只有父亲坐在桌子边上对这
昏黄的煤油灯哭，一边哭一边说：我真是命苦，到现在都没有儿子。现在想起来觉得有
点毛骨悚然。

后来妈妈一个人去杭州看病，动手术，都是一个人，她说曾经昏倒在杭州街头，被好心
人送到医院。妈妈其实是个很能干的人，我都无法想象一个人走路都走不稳，还要去找
医院，给医生送礼（我家的鸡和鸭），一个人动手术。我妈妈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是
还能说会道的，在杭州看病的时候还交了好几个朋友。回家的时候人家送给她一堆的罐
头，水果，和泡面。妈妈从医院回来的时候还用她在医院的那些输液管做了很多好玩的
东西，也算是我们那时候很少很少的带来快乐的东西了。妈妈手很巧，最擅长做这些了
，做的东西都很好看。有金鱼啦，蝴蝶啦，猫啦，很多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她说在医
院的时候送了很多人，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

妈妈手术后又去江西，后来很快又怀孕了。来家里呆了一阵，后来怕被人发现，又躲到
江西去了。

发信人: tddwn (活着挺累), 信区: Family
标 题: 我的故事（八）
发信站: BBS (Wed Jul 4 12:45:59 2007)

那时候我已经上5年级第一学期了，姐姐上初二。当时有个数学竞赛，先是乡里面的学
校一起举行竞赛，成绩好的就一起送到乡里的中心小学，一起培训，然后参加区里（我
们那几个乡在一起成一个区），区里成绩好的再参加县里的比赛。我们学校正好是我。
但是我跟老师说我不去了，因为要住到学校去。但是我们老师坚持要我去，老师是个跛
子，他瘸着腿到我家，帮我把被铺送到那个学校，帮我把饭蒸好，甚至还给了我10块钱
（对我来说那真的是好大一笔钱）。那个老师还曾经是我姐姐的老师，是我姐姐最害怕
和痛恨的数学老师。是个很凶的老师，做错题的学生会被打的很惨，姐姐就被打过，每
次说起这个老师都恨恨的。但是老师对我很好，从来没有打过我。后来我到了那边学校
，没有菜吃，老师给的钱我舍不得拿去买菜的。然后我就没有吃饭，后来那个学校的老
师发现我没有吃饭，就把他的菜给我了，记得是有肉的梅干菜哦。在那次的培训中，我
认识了我一生一世最好的朋友，是那时候我唯一的朋友，那是我最大的收获，这是题外
话了。

姐姐好像是在那个学期辍的学，大概是在我参加数学竞赛之前，我也记不清了。我妈妈
说家里实在困难，姐姐成绩一般，就有让她辍学的意思，姐姐自己也没有坚持，然后就
辍学了（事隔多年之后，我考上大学，姐姐一直说都是我妈妈让她辍学，否则她现在也
是大学生）。后来姐姐就去学缝纫（我们那边的女孩小学毕业初中毕业的都会去学缝纫
），开始了她的另一半人生，挣钱。

我还在中小培训的时候，妈妈抱着弟弟回来了，之前妈妈已经写信说生了个弟弟。妈妈
是去中小找的我，我很清楚的记得妈妈那时候的精神从来未有过的焕发，甚至还把刘海
烫了，这么时髦的打扮在妈妈的一生中就只有那么一回，她一改以前的病态，看起来年
轻了很多的样子。

那时候我父亲说只要我妈妈生了儿子，他就会对我妈妈好，会像菩萨一样供着她。我妈
妈说她生我弟弟的时候，事先并不知道是个儿子，因为连医院都不敢去的，生的时候也
是在江西砖窑的住处，找了一个当地的接生婆。我妈妈当时怀的还是龙凤台，那个女婴
是个死胎，先生下来的，然后我父亲跌到在地上，一脸的绝望，生不如死的样子。后来
接生婆说，还有一个还有一个，是个儿子！我父亲噌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接过我血淋淋
的婴儿，欣喜若狂的抱在怀里，看都没看一眼那个躺在床上的身体虚弱的妻子。妈妈在
生弟弟之前还一直身体很弱的。这是我妈妈描述的当时的情形。不过我妈妈说当她生了
我弟弟之后，我父亲确实对她好了一阵，我妈也在生了那么多的孩子之后真正的做了一
次月子。我对我父亲有过怨，但是没有过恨，因为觉得这是命，父亲在他的环境是形成
他的观念，这有什么办法呢。特别是当知道妈妈生了弟弟之后，我觉得我们家的生活从
此可以走上正轨，父亲最想要的东西有了，那我想要的家应该也会有了。我觉得要好好
爱这个弟弟，要让我们家像别人家一样像个家。

发信人: tddwn (活着挺累), 信区: Family
标 题: 我的故事（九）
发信站: BBS (Wed Jul 4 12:50:22 2007)

当妈妈抱着弟弟回家的时候，我和姐姐都很高兴，觉得我们终于可以像别人一样有一个
正常的家了。我和姐姐都很疼这个弟弟。但是弟弟从一出世就开始不停的给家里带来麻
烦。首先，他出生的时候属于体重超轻的婴儿，我妈妈说当时称了，不到2斤重（好像
很夸张，我到现在都没有听说过有这么轻的婴儿）。所以经常半夜闹得我们都不能睡觉
，还经常半夜跑医院去。还能记得姐姐经常半夜抱着弟弟晃晃的，直到他不闹为止。后
来还住院动了个手术。那时候妈妈的所有精力也都是放在弟弟身上的。同时还有别的麻
烦，就是乡里的人经常找上门来，要罚款，但是我们家穷的叮当响，一直到几年以后才
凑够几千块钱交了罚款。

弟弟来了之后，爷爷也开始跟我们讲话了，在大年三十我抱着弟弟去给爷爷拜年的时候
甚至破天荒的拿到了人生第一个红包，5块钱。父亲也开始在过年的时候回来团聚了。

过了年，妈妈也觉得这么多年的动荡之后总算有个家了，然后想起了我那个送掉的妹妹
，总归有了想reunite的这样的心理。于是在我上小学5年级那年的正月，也就是我弟弟
出生后过第一个年之后的那个正月，父亲，姐姐，我，好像还有我舅舅（反正是个局外
人，也不记得了），就去了我妹妹家。记得他们家里的条件一般，但是人都还不错。我
们去的时候，妹妹的养父母，特别是她养母哭的个泪人似的，以为我们要把妹妹要回来
了。妹妹跟我们很生疏，躲的远远的，我们在的时候她连家都不回，躲别人家去了。他
们村里的人也是看到我们就过来跟我们说他们一家对我妹妹怎么怎么好，两个哥哥也很
疼她，什么都听妹妹的。后来他们来我们家回访，夫妻两带着我妹妹。妹妹低着头，不
说话，也不吃饭，她养父母好像又哭了。后来就走了。以后的几年就没有在相互走动过。

发信人: tddwn (活着挺累), 信区: Family
标 题: 我的故事（十）
发信站: BBS (Wed Jul 4 13:05:59 2007)

后来我上了初中，我每天放学回家的任务就是照顾弟弟，弟弟哭了，我就要挨骂。家里
的家务都是我做的。因为姐姐会挣钱了，妈妈要做农活。弟弟的脏尿布什么的也全都是
我拿到河里去洗的。我那时候还被号称是“洗衣机”，就算我住校的时候，家里的衣服
也都是堆一个星期，等我回家的时候去洗。有次从同学那借了本《西游记》，没有时间
看，只有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拿着书看，但是弟弟不依，就哭，我就被妈妈骂。后来弟
弟会走路了，喜欢乱跑，有次一不留神人不见了，然后全家到处找（那时候父亲已经不
再去江西了，我不记得他时候什么时候回老家的，大概是在弟弟出生后2年吧）。在村
里一遍一遍的找，每次转一圈碰到我妈妈，我妈就恶狠狠的对我说：找不到弟弟就抽你
的筋，扒你的皮！然后一会又碰到我父亲，也是同样的话。我吓的要死，觉得自己的末
日就要到了。我知道抽筋扒皮是不会的，但是被狠狠打一顿赶出家门是肯定的。结果后
来发现我弟弟好好的在别人家，玩的开心的很。类似的事情有很多，我那时候记日记，
现在那几个日记本我还带着，记得去年有次我拿出来看了，结果看的很伤心，就不敢再
看了。奇怪的事在我大学毕业之后，我妈妈每次见人都夸我小时候多勤劳，多听话，成
绩又好。可是我记忆中在我小时候，妈妈总是骂我，从来没有夸过我。

我们家的房子很差，楼下的一间房中间用木板隔了一下，一边是灶台，一边是吃饭和会
客的地方。厨房的地到现在还是泥地，墙角总是有很多老鼠洞，有次盛饭的时候，一个
老鼠正好从我脚下钻出来，我吓的一下抬起脚，结果没站稳，脚又落下去，就这样踩死
一只大老鼠。另外半边的地是石灰掺着石子轧的，但是每次扫地都可以扫出一堆泥，地
上的坑也是越扫越大。家里总是到处是垃圾，我每次从学校回去都会努力努力的想把地
扫干净，但是总是扫不干净。楼上的一半是有段时间是用来堆柴草的，所以从楼下看，
总是到处挂着稻草。房子在夏天很热，冬天到处是风，窗子没有窗户可以关，是拿塑料
布钉起来的。晚上睡着经常被风吹的头痛。我和姐姐睡的床是用两个长板凳上铺上木板
，然后垫上稻草，铺上席子。墙上的泥总是不停的掉，老鼠老是往床上跑。反正我家的
老鼠很多的，所以我都不是很怕老鼠，有次还徒手逮了个老鼠。初中住校住了一段时间
，那个破地方也全是老鼠，晚上经常有老鼠在被子上跑来跑去的，有次睡着了，脸上还
被老鼠抓了一把。还有我家好像一直到我父亲回到老家的时候才装的电灯，那时候我都
上初中了，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去打洋油。

我家里一直很节俭，但是只要有点好吃的都要给弟弟吃，肉，给弟弟吃，苹果，给弟弟
吃，总归好的就要留给弟弟吃。有段时间我每天回家都看到弟弟在吃苹果，连着好几天
，我实在忍不住，就问妈妈：为什么我没有苹果吃？妈妈狠狠的回答我：苹果，苹果，
你以为有那么多苹果啊。父亲在边上，就说：你就给她吃一个好了。父亲告诉我苹果藏
在哪里，我去看了，看到一大袋苹果。但是我没有拿，我觉得挺难过。我和姐姐都真心
真意疼弟弟，但是被这样对待还是很伤心。我两个星期才有1毛钱的零花钱，我要买个
一块钱的日记本，思想斗争了好几天才敢向妈妈开口，但是却招来一顿臭骂。有次我为
了买水彩笔，放学后偷偷去茶山采茶叶，挣了一块多钱，天黑才回家。回家后我妈妈什
么都没问，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有次父亲给了2毛钱，一个月后我小心翼翼的问父亲
要点零花钱，父亲说不是才给过你么，然后我有过了1，2个星期才敢再要。我们家因为
这么多年动荡的生活，家里几乎什么也没有，很穷很穷的那种，没有弟弟的时候妈妈总
是跟我说我们家没有弟弟，家里又穷，所以被人看不起。所以我刚上学的时候就一直告
诉自己要好好学习，不要让别人看不起，父母从来没有关心过我的学业，但是我成绩一
直不错。后来有弟弟了，家里还是有各种矛盾，我就一直认为是我家没有钱所以才有种
种矛盾，我总是不停安慰我妈妈说，日子会越过越好的，特别是我考上大学后，只是盼
着自己可以挣钱，改善家里，不要妈妈整天那么担心，不要村里人看不起。但是到现在
我终于明白，根本不是钱的问题，都是观念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