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猴子,我想起上学时候的一个故事。
当时为了一件事情,我一位同学突然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我觉得他说得很形象,没想到他又轻蔑地对我说:“你知道这个成语讲得是什么嘛?最简单的一问题,这个成语讲了几个动物”。
我觉得他很好笑,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装得如此神秘,不就是想证明我很白痴嘛。就像当年神宗的学徒问禅师最简单的问题:“如何是西来意?”禅师们要么推托,要么把学徒暴打一顿。 不幸的是我不是禅师,不能把他暴打一顿。我那时也没学会推托,只好把他好好嘲笑了一番。幸运的就是他没有非得让我跟他讨论--这叫我从何讨论起--互相嘲笑了一顿就散了。
现在想起这个问题,我突然发现这个问题并不那么白痴。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这个成语说得并非两种动物,应该是说得三种动物。
这第三者就是人。
人就是隐藏在这个成语中老虎和猴子后面的第三个动物。
对于猴子来说,有没有老虎它们都会选一个“头”;对于老虎来说,它们也不会去当猴子的“王”。 以此来说,没有“人”这个动物,这个成语就没有了故事,没有了听众,变成了无稽之谈。
人才是这个成语中最重要的动物,论猴犹如论人。
据说--教科书如是说--人不是动物,人只是高等动物。但是人很喜欢把自己比作猴子,猴子和人不但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更有着心灵上的沟通。
对于“人”来说,老虎是理所当然的“王”,“天人合一”的王。
天命所归,人何争之?
天大,地大,道大,王大,“王“处其一,这是天命,是地理, 人对王的尊崇就是天人合一的道。
《史记.儒林列传》[1]记载了一个叫辕固的儒生跟一个信奉黄老的门徒在汉景帝之前讨论历史问题的经过。
黄生说:“我认为传说中的汤武不是受天命为王, 而是枪杆子里面出来的政权”。
辕固说:“你认为?你以为你是谁?全信书不如无书你懂不懂?不懂就谦虚点嘛。 桀纣实行暴政, 老百姓要杀他们就象杀贼一样,他们不堪桀纣的支使,爱戴汤武就象爱戴他们的父母一样,汤武不过是强不过老百姓的盛情而已。 这难道不是说天命所归嘛?”
黄生说:“你拉倒吧。再破旧的帽子也不能当鞋子穿吧,再漂亮的鞋子不能当帽子戴吧,这是因为人的头和脚不一样的缘故啊。桀纣虽然残暴,但毕竟当时是王啊,汤武虽然爱民,但当时毕竟是臣子啊。君王有过错,当臣民的不能帮助他们改正错误,却发动武装把他们杀了,自己南面称了王,这不是枪杆子里面的政权是什么?喂,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啊”。
缘固说:“切!按照你阁下的高论,你要把高祖代秦称皇帝的事情怎么摆?”
于是汉景帝格外开恩,说:“我们都吃肉, 但不一定吃马的肝脏, 以为学历史的人就不要再讨论汤武的故事了。”
司马迁讲道这里,发了一个议论说,“从此以后知识分子就再也没有敢唠叨汤武不是天命所归的了”。
司马迁的这个议论,当然就是说知识分子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敢当着皇帝的面讨论这样的事了,而且这个所谓的以后,是指他所知道得以后。至于他所不知道的以后,知识分子到底如何议论,大概只有天知地知神知鬼知了。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在他以后的皇帝们,无一不派出专员四处考察,看看大家的议论是否对他们不利,直到今天,还有人念念不忘“国家机密,不可随便议论;如果议论,我为了家国大计,不得已不告诉皇帝啊”。
司马迁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人对于老虎称王是心服口服的。但没有了老虎, 群龙无首怎么办?
那么对不起,人说了,“你小子不就是跟我一样的猴子嘛,我杀你就象杀一个贼一样。”
这个成语最主要的就在于后半部分,在于人跟猴子的心心相戚。于是王的看家狗又说了,“嘿,你们不服是不是?那我们杀鸡吧。”
在杀鸡儆猴这个故事里面,人依然是躲在猴子后面的第三者。
中国的文化,往往就是这样的人猴合一的。
《西游记》里面的孙悟空,是一只猴子, 也是一个人。胡适和陈寅恪认为,孙悟空的原型就是印度文化中的神猴哈努曼,是西来的猴子。鲁迅认为,孙悟空的原型来自于中国的民间传说淮涡水神无知祁。
其实他们只说了《西游记》前半部分的孙悟空。 大闹天空的孙悟空也许是来自印度神猴故事或民间传说,取经路上的孙悟空的原型却是地地道道的一个人,一个胡僧,是帮助玄奘西天取经的胡僧石磐陀。
孙悟空是猴人合一的一个典型,《西游记》这部小说也不仅是神话小说,其中还含了很多佛教的故事。
就是红学里面著名“西园”案中的西字,恐怕也是“如何是西来意”中的西字。 不过这个《红楼梦》中的猴子,是没有了尾巴的戏子,这个人猴合一的故事,大家知之甚详,我就不再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