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友網話：“傳統的斷流”

一切事物注定變作歷史,形成傳統.

不過傳統總大于歷史,傳統是過去存在之超載,不為時間漫長的力量單方面決定,而是集體重複的儀式與解碼過程,令傳統影象的呈現,都依賴特定的觀察與語言行為.

歷史也經過觀察與語言的過濾,非簡單等同事實.不同時代看同一段歷史,會有不同的認知表述,結果古老的歷史,皆帶作者那一時代的印記,自動變成當代史,使到歷史既是延續發展的,又是斷層轉型的.沒有普適的歷史,只有各別詮釋的歷史,故好的歷史需要史識,為一家之言的一樁歷史history,並接受不同聲調,成為共存的各種歷史histories.

全備論述的大歷史History,每變意識型態的傳聲筒,乃霸權之史,非民權之史.只有真正屬于人民的多聲道共鳴之各種歷史,代代薪傳,從現在對過去的持續理解中,不斷交融,走向未來,漸成富于未來遠景的過去.這種特殊的“過去”,召喚著“傳統”.傳統不僅為過去,也不即歷史,傳統承百代之流,會乎當今之變,把民族慧命,統紀為一,傳遞託付.當歷史斷片不停頓在過去,而與時俱進匯為新視野,編織記憶,構造共識,才成其傳統.

因此沒有天經地義的傳統,傳統是我們當下參與的集團實踐,使集團生命,由過去走向未來.真實的傳統,必定是參與性的活傳統.傳統需全民參與,才有生氣,維護它宏揚它,當不可少;批判它顛覆它,也不無必要.得到全民關懷,培土加修剪,才有新陳之代謝.

傳統是民族生命的本根,平時你不覺得有它,但枝繁葉茂,花榮果碩,都要靠它.在西方,“傳統”一詞中世不用,因無自覺,更沒反省.啟蒙主義首先提出問題,進步分子對傳統的思考,多視之不合理,不過批判再猛,也無連根鏟掉,主流的實踐,反而是批判的繼承,故傳統未見斷層.然等此一餘緒轉來中國,傳統竟成寇仇,國人蜂擁爭相破四舊挖祖墳,不狠毀傳統非英雄.舉世未見有哪個民族有過像我們這種沉醉于自殘的瘋狂.文革把孔丘打倒在地,鬥死鬥臭,要他永不翻身,主席的衛兵氣焰之盛,那陣子連一河之外港英治下,某大學獲贈了尊孔子像,竟嚇得要死,不敢擺出!人自作賤呀,不到底未言休!

現在呢?政府孔子學院,要開遍天下,還不是想借這塊金漆招牌重建中國的形象?孔子上承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教,下開百世之學,一時譭譽,豈能損夫子于分毫?當初來華傳洋教的,反傳孔學于歐洲,啟蒙主義一樣受落,結果人取我棄.折騰完了又來利用孔子往臉上貼金,那又何必當初?最可悲的是歷此浩劫,傳統之實全遭掏空,新生代與傳統絕緣,敲鍵過網,渲洩時代的怨氣,為討伐“你老祖宗”,調侃惡搞下,誓要傳統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