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漫记(十•下•完结篇)

2007年5 月28日 星期一 晴 华盛顿 哥伦比亚特

满腹心思地走下了国会山庄,向西过了左边的交通灯,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就在前面。定睛细看,原来是“美国国家植物园”。我喜欢大自然,喜欢大自然给予人类的杰作—形形色色的植物。与人类共同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成千上万的植物,和人类一样有着悠久的历史。




图一:华盛顿美国国家植物园


但它们的发展与人类有着极其不同,它们没有阶级,也就没有阶级斗争;没有等级,也就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它们是人类的朋友,给了人类赏心悦目的机会。




图二:植物园内争奇斗艳的花卉


植物园里有许多从未见过的花卉,每一株花卉都有一个小牌子,上面有着详细的介绍。再细看,每一株花卉也是有着阶级(等级)的,那上面用英语明明白白地写着“CLASS:......”感情这植物也学着人类分成了不同的阶级,划分了不同的等级?但又一想,这阶级(等级)是人类强加于植物的。什么东西到了人类的手里就变了样,就说那君子兰吧,不就是兰花的一种嘛?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我母亲的家乡—吉林长春就掀起了一场“君子兰”热,一株名贵的君子兰价格哄抬到几万元哩。

我就想不通为什么那家花比野花要名贵得多?我曾在北方一个小海岛上当过兵,我们那个小岛方圆不过一公里。不能说是荒山野岛,但真的是除了一些野草和我们这些当兵的人开地种了一些地瓜、大萝卜之类的也就没什么植物了。可是每当到了秋天,那漫山遍野的野菊花,金黄金黄的、小小的、圆圆的,真是艳得很;给我们那个小岛铺上了一层全黄色的地毯,煞是好看。不亲身经历那个场面是很难体会得到这大自然赋予我们的杰作。在美国国家植物园里就有许多奇花异草是野生的,如果没有人把它们带入园内,它们就是野花野草。植物与我们人类一样,有许多的野花野草:有些很美,美得让你怦然心动;有些很香,香得让你流连忘返。要抵抗住这些香花异草,可真得要有点坚强意志。我曾经对我太太说过多次:假如有那么一天,奶瓶被奇花异草熏得找不到北,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千万不要惊惶失措,也不要大惊小怪,更不要气急败坏。冲上去,狠狠给他一个巴掌,然后把他拽回家就是了。

从植物园出来,向西走过了四街就是著名的美国航天航空展馆,在它的对面就是美国国家航天局。





图三:美国航天航空展馆


我对这个展馆的第一印象就是—大。可不是吗,那宇宙就是大,大的包罗万象。航天航空展上下两层楼,分成为好几个不同的展区。我最喜欢的就是飞机发明馆和人类登月馆。飞机的发明,是人类模拟自然的成功;而人类登月,则是人类征服自然的成功。

与航天航空馆处于同一经度、略为北面的是美国国家艺术馆,这个展馆被四街划分为东馆和西馆。





图四:美国国家艺术馆大门


这个艺术馆也被我朋友称为华盛顿特区不得不去的地方。奶瓶身上没有多少艺术细胞:从小学过画画,结果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照葫芦也画不出瓢来;学过唱歌,至今五音不全,唱得比说得还难听;学过跳舞,年轻时跳“忠字舞”还马马虎虎;改革开放有了三步四步了,可那时已三十好几,有了妻室,哪敢去搂着人家姑娘?只是到了美国随表弟跳了一次迪斯科。别看我身上没有多少艺术细胞,可对艺术却是相当尊重、对那些艺术家十分敬佩。在国内时,上海美术展览馆可没少去。我记得在上海图书馆旧址后面的展馆时常举办一些展览,一次去看毕加索的画展,我站在那幅著名的抽象画前,装模作样地欣赏半天。我当时的女朋友后来的太太在旁边不解地问道:“你看得懂吗?”我头往左边一撇,再向右边一歪,眯着眼对她说道:“你看人家毕大人画得多好,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就是艺术。”





图五:美国国家艺术馆内的抽象画


今天,我站在美国国家艺术馆的抽象画前,注视着这幅抽象画。其实几十年后的我,依然是没有多少艺术细胞。从我身后走过的人们,被我那关注的神情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扭过脖子看看我,再看看那幅画,又看看我,然后滿脸狐疑地离开。也许他们在想这位从东方来的长者,一定与这幅画有着某种不解之缘吧。

离开国家艺术馆,我们继续信步向西走去。过了华盛顿纪念碑,有一个长长的水池,英语叫做:“Reflecting Pool”。我不知道应该译成什么,古歌了一下,有人译成“睡莲池”,雅是雅了,但不信,不达;我把它译成“沉思池”,不太雅;但“信”“达”还算凑合吧。那我们沉思什么呢?战争—这个与爱情并列成为人类永恒的主题。在这里,池水平和如镜,清澈见底,几只鸭子在水中游哉优哉;老人、孩童、男人、女人在池边散步、交谈、嘻闹,一派和平的景象。可就在这池的周围不远就有:美国韩战纪念馆、越战纪念馆、特区战争纪念馆、二战纪念碑......在那里面就记述着各种各样的战争给人类带来的灾难,给人类带来的血与火、泪与恨。我们人类是应该好好地深思一下,这战争、这大大小小的战争、这形形色色的战争—国家的、民族的、宗教的、种族的......让战争永远的远离我们人类,这应该成为我们人类最大的主题。





图六:华盛顿纪念碑后的“沉思池”(Reflecting Pool)


中午,在思库工作的朋友请我们在市中心的一家日餐馆共进午餐。从餐馆出来,向南走不一会儿就到了白宫。据介绍,过去参观白宫非常容易,当天排个队,拿着有效身份证就可以了。“9.11”后,保安大大加强,白宫当然是首当其冲了。我们打电话询问如何参观白宫。工作人员告诉我们:参观者必须在三个月前向所在州的参议员办公室提出申请,递交详细的个人资料;然后,经过背景调查(政审)合格,再确定参观日期和时间。参观当天还须进行安检、检查所有必备资料。所以,我们打消了参观白宫的念想,在白宫周围拍了几张照片,也算是“到此一游”了。





图七:美国白宫南门


站在白宫的围墙外,我想起了四十一年前—一九六六年的秋天,我第一次去北京,站在中南海门外的情形。那一年的九月,我被选为学校红卫兵的代表去北京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我们一行三十多人吧,坐火车上了北京,就住在北京东城区的男一中。我们住在他们的教室里,一天三餐供应。早餐,北京人吃的是小米粥加上玉米面的窝窝头。我们上海去的红卫兵吃不惯,就悄悄地扔到垃圾筒里去。被北京的红卫兵看到了,他们就站在四合院的中间,高声喊叫着:“这是什么阶级感情?就是资产阶级的小姐、少爷作风!”吓得上海的红卫兵,再也不敢扔了,不吃就是了。白天到王府井、东单去买点心吃。每到夜晚,从学校后院的小屋里不时传来几声凄惨的哀嚎—那是东纠(首都红卫兵东城纠察队)的小将在打击流氓活动。一次,我们进了这间小屋参观,只见阴暗的小屋的墙上用鲜红鲜红的血写着“红色恐怖万岁”。

九月十四日下午,我们接到通知:明天伟大领袖毛主席要接见我们这些红卫兵小将。那天晚上,我们大家兴奋得一宿都未睡好。凌晨,四点多钟,我们就起身。男一中红卫兵联络员也赶来了,把大家召集到院子中间,宣布了纪律。随后,我们排着整齐的队伍,举着红旗,敲着锣鼓兴冲冲地出发了。这时,天还未亮,路灯闪铄。当我们刚走出胡同口时,只见马路上已经挤滿了各路大军;与我们一起一队队、一排排向天安门方向挺进。大概是走到王府井大街不到东单时,队伍停了下来。只见前面人山人海,红旗飘舞,锣鼓喧天。全国各地来的红卫兵和师生代表,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天安门广场,据说有百万之众哩。这是继“八.一八”“八.三一”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小将后的第三次接见。

队伍缓慢地前进着,天蒙蒙亮时,我们到了离东长安街只有几十米的地方。这时队伍再也不动了,大家十分着急,吵啊、叫啊,联络员过来了唬着脸对大家说:“吵什么!知道‘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一条是什么吗!”服从命令听指挥,于是我们又坐了下来。结果,我们在那里一呆就是近一天时间。上午,也不知道是几点,天安门广场传来了喧闹声。我们猜想是毛主席出来了。可我们见不到呀,于是,大家站了起来,就往前挤。可就是挤不动,一点也不动。下午,大喇叭传来了城楼指挥的声音,要西长安街的同学向西走,让东长安街的同学进入广场。我们总算进入了东长安街,并向天安门进发。但不一会儿,队伍又停止了。原来,进入广场的人不肯离开,而西长安街的人又想挤回广场。傍晚时分,我们到了广场。广场上真是人的海洋,几乎是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一个脚印。我们仰望着天安门城楼,只钱见城楼上空无一人。这时,广场上也不知是谁起了头,大家齐声高喊“我们要见毛主席,我们要见毛主席!”我和所有在场的人一样,使足了吃奶的力气。好在奶瓶从小有牛奶在瓶,有的是力气。可怜了那几个低年级的女同学,嗓子嘶哑,精疲力尽了,我们已经一天没吃没喝了呀。

晚上,九时左右,广场两边的探照灯“唰”得一声亮了起来,城楼上也灯火通明,广场上的大喇叭响起了庄严的“东方红”乐曲。整个广场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屏住了气,静静地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一刻。不一会儿,人群开始骚动,突然整个广场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呼喊声:“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泽东与其他中央首长出现在天安门城楼上,先从城楼的中央走到了城楼的东南角,再从东南角走到城楼的西南角。在西南角,毛主席停下来,向广场上的红卫兵小将和师生代表挥手致意。广场上一片沸腾,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欢呼声此起彼伏。我们学校一位姓葛的女孩子,长得小巧玲珑,天真活泼,看到毛主席时,她高兴地跳了起来,呆在空中怎么也下不来了:原来她跳起来时,四周的人们占据了空间把她给挤住了。她也顾不得什么了,一只手掀在别人的头上,一只手还在挥舞着。

将近半个小时吧,天安门城楼上的灯暗了下来。喇叭里传来了接见中心指挥的声音:伟大领袖毛主席第三次接见红卫兵活动胜利结束。请红卫兵小将和同学们迅速离开广场,注意安全,防止阶级敌人破坏捣乱云云。我们大家依然沉浸在兴奋和激动之中,有位同学当场拿出笔和纸写道:“一九六六年九月十五日,晚九时正,我幸福地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这是我终生难忘的时刻。”这时,广场依然灯火通明,十分拥挤。原来,大家开始寻找自己的鞋子了。那时,大多数人穿的是老头式布鞋,那种鞋子一踩后跟,鞋子就脱落了,广场上堆放了好几堆小山般的鞋子。你说这成千上万双鞋子在那,又是晚上,你如何才能发现自己的那双?我们一年级的一位姓王的女同学,在鞋堆里找的是满头大汗。还是一位高年级的同学聪明,对她说:别找了,随便拎一双就可以了,明天到王府井再去买一双就是了。那天晚上,少说也有几千人是穿着别人的鞋子回去的;还少说也有几百人是光着脚回去的。

参加六六年九•一五接见的红卫兵和同学,少说也有百万之众,不知您在其中吗?但我知道一位著名的电影演员也在其中,就是刘晓庆—她在她的自传中回忆过那件事。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但那天、那时,我们却在那同一个广场上。

......

“还愣着干吗?走了。”我妹妹的一声吆喝把我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2007年5 月28日 星期一 晴 阿灵顿 弗吉尼亚

阿灵顿是我们这次东部之行的最后一个参观点。这是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的所在地。从华盛顿特区出来,跨过波托马克河,就是阿灵顿了。一进阿灵顿,那个不起眼的五角形的建筑就是美国国防部。这个五角形的建筑看不出有什么独特的建筑风格。





图八:美国国防部五角大楼远景


可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建筑却藏着指挥着全世界各地的千军万马的庞大机构,自然这个大楼也就成了恐怖份子的袭击对象。在“九一一”时,这个建筑的西南角被自杀式袭击的飞机撞了一个在窟窿。现在已被修复了,在那个修复的外墙,很简单地挂了一张纪念牌,旁边是一幅画。





图九:笔者站在“五角大楼纪念角”前


建筑是被修复了,虽然是暂时性的,但还是迅速地被修复了。但人们心中的创伤如何能够修复?要经过多久才能修复?人类之间的这种仇恨何时能了?宗教的、民族的、种族的、政治的、思想意识等等的冲突,已经伴随着人类走过多少年月,许多先知、伟人都试图去消解这种人类的冲突和差异,建立一个大同的世界:耶稣基督、李嘉图、马克思、洪秀全、孙中山、毛泽东.....但还是没有达到世界大同的境地,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代?真是:

离去原知万事空,

但悲不见五洲同。

待到世界大统日,

公祭勿忘告诸翁。



(本系列完)






牛奶瓶 原创于文学城文化走廊论坛2007年8月24日
john6969 发表评论于
Relecting Pool: 看照片,平静如镜,映照天空和四周景物,不如译成“镜湖”,取名者起reflecting,也许就是取其映照的意思。
牛奶瓶 发表评论于
回复鲁冰花的评论:
谢谢冰花,就冲着你是工程兵战友;冲着你那次在超市碰着个假奶瓶;冲着你这几句话,我也得给你敬个礼。

你那题头照真好玩,还抽只香烟。这小孩还郁闷,哈哈。

我想出个集子,出出名。但不知如何操作哩。上海人讲话,叫做:呒没路子。
牛奶瓶 发表评论于
回复piao11的评论:
飘回来了?别看不说呀,等着你哪。
鲁冰花 发表评论于
那天下班后,看了奶瓶兄这个系列最后一篇,也是份量最重的一篇,但大家已把您顶到云端了,就没再多言.这里只是想问一问,这些图文并茂好文章你有没有在国内网站上发?在国内发肯定更受欢迎.或者有出集子的打算?
piao11 发表评论于
大哥
看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就是艺术。。。”笑的我那眼泪

我想起来第一次看这句话(大意)是一个故事说猫画的一幅画得到了“朦胧画”的大奖。。。


:)))
牛奶瓶 发表评论于
回复静静漪涟的评论:
你女儿是天才了,我现在五十五了,还看不懂他的画。
“路边的野花还是不能采”的。不怕挨巴掌,只怕中毒了,没得救了。
牛奶瓶 发表评论于
回复丑女的天空的评论:
我说的是现在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那天是晚上,看得不清,但算是看到了。幸福啊。
静静漪涟 发表评论于
我也和瓶哥一样欣赏比加索的画,我女儿两岁时就能画他的画啦。
看来不怕瓶哥采野花,一巴掌就把你打回家,哈哈哈。
丑女的天空 发表评论于
瓶哥: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好几十万人哪,你咋就看到那明星了?毛主席您看清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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