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读的大学,据说是京城有名的美女集散地。所以托我帮忙找老婆的人,多到踢破门槛,然而均没有姜老师那么顽强。多数哥们儿请我喝两顿酒,要是仍迟迟不见美人踪影,就会失去耐心,死活不再相信我“有大把现货”的空头支票。
可是姜老师总是信任我,一味地,无比地。为此,他可没少开着那辆绿得抢眼的破捷达往我们学校跑,可惜每回坐进去蹭他吃蹭他喝的,都不是什么美人,而是不称职的媒婆我。
次数多了,我不禁有些内疚,便着实努力地帮他介绍了几个校花级的人物。虽然最后都没成眷属,双方在工作上总算有了多次成功的合作。靓女赚到了零花钱,姜老师也赚倒了几位当红明星们打的处女工,谁都没亏到哪儿去。
从这一点上,其实可以看出,姜老师应该算是个稳重的事业型男人,随时随地分析最新动态,对各项可能和不可能进行理智详尽的分析。一旦发现计划A很难实施,就立刻转向计划B,万万不可陪了夫人反折兵。
好在我既不漂亮又没有头脑,实用价值接近于零,所以未被姜老师纳入计划A或者计划B。反倒因此与他的关系成了难得的例外,没有爱情,没有事业,两人都凭空多了个纯粹的朋友。我喜欢这个结果,里边的我和姜老师,像极了两个爱折腾的淘气包儿,一会儿一个主意,每个主意都是疯疯颠颠的,没有一丝一毫的阴天下雨。
频繁地为他介绍女朋友是其一,其二是合伙算计我奶奶的四合院。
我奶奶在西单附近有个四合院,地理位置好,院子也还周正,是奶奶令人惦记的几样好东西之一。她早年其实还有过梅兰芳小型张之类的小物件,小字辈来了就吵着要看,看来看去就被看没了。只有这个院子,院子里头的十几间房,还有那棵枣树,是挪不走的,才侥幸留到了现在。
可俗话说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我和姜老师不知怎么就惦记上了奶奶的院子,想买下来给他办学校用。
结果当然没谈成,因为在胡同深处开个音乐学校,街坊邻居根本不会同意。这种馊主意,恐怕也就我和姜老师能想得到,而且想到了还付诸于行动!
如意算盘虽然白打了,可是我们一点儿不觉得白花了力气。每回去西单,都在三味书屋后头一处名为蜗牛居的小饭馆儿仔细策划行动步骤,而且每回都要吃着炸茄合策划。后来没理由往哪儿跑了,我们俩失落了好几天,舍不得蜗牛居的炸茄合。
就这样的经历,都算是我难得的一次与姜老师共事了。其它的工作关系,不外乎帮他装几个信封接待个访问团什么的,都是玩儿票性质,算不上工作。
我们俩在一起,就是玩儿。他的工作和我的学习,全是了无趣味的大俗事,只要我们凑到一起,就会被自然屏蔽掉。只有跟工作学习无关的游戏,才能令我们惺惺相惜,彼此理解,相互关照。
我读大学的时候是个二楞子,凡事都不靠谱,也不常规,经常整点儿惊世骇俗的事儿出来。于是乎愿意跟我勾结的人极少。不论是成就还是年龄,姜老师都算得是我的长辈了,但他向来不把我当作另类,始终是我的铁杆、同伙。
他当时还住紫竹桥,很方便的位置。所以每当我跟朋友在外边儿喝晚了或者喝多了,都会不管不顾地去按他的门铃。他不唠叨着追问我干嘛去了,也不催促我回学校安息,更不端详我带去的朋友抓着他们盘东问西。只把门开开,让我们自己去冰箱里找东西吃,他则又转身去书房工作,或者回睡房休息。
正是因为他如此经常地收容我和我的朋友们,不问任何的来龙去脉,我便有时会想,他都已经老大不小的了,可还总跟个小孩儿似的心无城府,如此下去,到哪一天才能事业有成啊。
不是我小瞧他,他确实不大像成功人士或者准成功人士。比如他演出之前,会为了给观众签名而大练特练钢笔字;他把他琴厂出产的手风琴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他每认识一个女孩子都偷偷跟我交流对她外表的看法,并且让我偷偷打听一下对方的心意。。。但是,我从来就没见他练过琴,也没见他正经八百地约过会!
弹指一挥间,我们的相熟相知仿佛已经是上一辈子的事。我自己正在接近刚认识时候他的年纪,而青春活力和狂放不羁早就交给了八零后的小同学们。
某年回北京,一出机场,就看见“姜杰手风琴俱乐部”“姜杰文化艺术中心”“姜杰钢琴城” 的大幅广告牌。看到它们,就仿佛看到了多年不见的姜老师,正对我瞪着硕大的眼睛,征询我对于他某个幼稚提议的看法。于是我宽厚地笑了,慈祥得如同面对着我的倆儿子。
终于长到了姜老师当时的年纪,也终于明白了他的实干与幼稚之间的密切关联。我们曾经一起天真过的日子,不仅对我,对他也应该是块可爱的珠宝吧。
如果今天有个我所认识的刺青加鼻环的半大孩子,鬼鬼祟祟敲开我的门,说,嘿,老姐,我突然有了个绝妙的主意,绝对刺激,你想不想听一听?如果那个孩子她信任我并且认定我会信任她,你说,我听不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