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 剑仙前传之仙履奇缘 (ZT)

剑仙前传之仙履奇缘

飞花

人间众生,碌碌终日,争名夺利,全不知金银财帛王候将相俱是镜中花,水中月。将一点点利益紧紧地握在手中,唯恐一日失去。或是为了一己之私,不惜伤害他人,甚至杀人越货,无所不用其极。

或有女子,为了情爱,用尽机心,使尽手段,以期将爱郞紧紧地拴在身边。然而年老色衰后,却被人抛弃,才发现原来天荒地老,海荒石烂都不过是一时兴起的谎言。

人,三界四生之首,却低贱卑鄙,远远超过其他有情众生。

人间有情,人却最无情。

她有时会想,一切尘埃落定后,他是否曾经后悔?为了这些无情的人,抑或只是为了自己心底的那一点真情?

反反复复地想,想到自己肝肠寸断,却发现,原来从故事开始的时候,大家就不再有选择的余地,一切只是按照命运既定的方向发展下去。任何的偶然只不过是必然的伪装,如果一切能够重来一次,结局仍然是一样的。

今生

雪要落下了。重阳节才过了三天而已。

秋如兰又看到那个白衣少年。她是重阳那一天回家的,在回家的路上便遇到了他。

这十年的时间,她都在山上跟着白道姑学习道法,只不过也不知道是她资质太差,还是道姑没有用心传授,用了十年的时间,她连驭剑飞行都没学会。

但粗浅的武术却都已经颇精通了。重阳那一日,白道姑忽然说与她师徒缘分已尽,遣她下山回家。

她想道姑大概是要飞升了吧!

已经在山上躲了十年,到了今日,到底还是要面对家里人,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记得她这个六小姐。

她不由长叹,她与母亲之间的夙怨,是从出生的那一刻便积下了。

她的出生,或许只是命运的一个玩笑。

她是在深夜子时出生的,当她离开秋太太身体的瞬间,门外团团簇拥着的奴仆们分明看见了天空中四散奔逃的流星。

产房之中,秋太太艰难地问:“是男是女?”

“恭喜大太太,生了个千金。”

稳婆将她抱到母亲面前,秋太太却厌恶地转过了头,“又是个女孩。”

她天赋异禀,自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开始有了记忆。

许多年后,她仍然深切地记忆着母亲看她时厌恶而悲痛的神情,这使她立刻做出了一个决定,有生之年,她必也同样厌恶她的母亲。

她本来如同任何一个婴孩一样,咧开小嘴打算哭泣,但在做出这个决定后,她便又闭上了嘴,象母亲一样转过头。

既然我不被别人喜爱,我同样也不喜爱别人。

“多怪异的小孩啊,怎么不哭泣。”她听见身边的老妇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听说天现异象,恐怕六小姐不是普通人吧?”

她便回过头,冲着身边的两名老妇嫣然一笑,虽然只是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她一双晶亮的眼眸却已经带着夺人心魄的力量。

然后她便听到母亲的叹息声:“天有异象,又生得如此妖媚,只怕不是吉兆。”

自此后,她便成了秋家最不受欢迎的小孩。她是被乳母养大的,母亲生了她后,就似乎不愿再多看她一眼。才刚满月,便命人将她的小床放到乳母的房间里。

乳母住在后花院的角落,窗外开放着大朵的扶桑花。

每当乳母抱着她喂奶时,她便能够看见片片扶桑花的花影,淡淡的香气在空气中氤氲,使她不由地产生一丝温柔的情致。

她因而不再觉得委曲,即便是孤独地存活,也必然有存活的理由。

乳母是一个简单的妇人,除了照顾小姐之外,便每日与其他的老妇一起斗牌吃酒而已。

她七岁学会饮酒。

乳母斗牌时,她偷饮了她藏在床底的女儿红。

她沉醉,酣睡于扶桑花下。睡梦中,有片片彩蝶在花间飞舞,风从花间过,轻易地将彩蝶吹散。

她睁开眼睛,轻声哭泣。

乳母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是发热了吧?你不应该睡在庭院里。”

那一日,山上的道姑造访。

道姑很美,大概只有三十岁的年纪,但听说,她已经在山上许多年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容貌。

“是纯阴入命的女孩,降生之时,又天有异象。”道姑沉吟着说,她身着灰白相间的道袍,髻上的娥黄丝带随风而动。

当此之时,秋家所有的妇人都齐集在院中。娥黄的丝带在她的面前拂过,她想伸出手去抓那丝带,但她的手却被乳母紧紧地抓住。

秋太太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我只望生个男丁,到了第三个还是女儿,而且命还这般不好。”

三太太则兴灾乐祸地说:“太太也不要太心急,我和二姐都有子嗣,秋家也不至于就绝后。慢慢来,总有一天会生出儿子的。”

秋太太的脸沉了下来,她横了三太太一眼,“嫡出和庶出又怎么能一样呢?”

三太太嘀咕了一句:“可惜嫡出的都是丫头。”

秋太太说:“你说什么?”

三太太连忙回答:“我说六小姐生得真美。”

院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安静地她仿佛能够听见女人们各怀鬼胎的心意。她便咯咯地笑起来,清脆的笑声划破了寂静,使得一院子的妇人都吃了一惊。

道姑看见她的笑脸,也微微一笑:“不若将六小姐舍与我带了去吧!多积些福缘也是好的。”

秋太太有些犹豫,到底是她亲生的女儿,“这么小就让她出家吗?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

道姑微笑:“只做我的记名弟子,不让她出家就是了。这孩子,她也不是佛道中人,没有仙缘。”

秋太太迟疑着说:“要问问老爷的意思。”

二太太急忙插嘴:“难得白道姑愿意收六小姐为徒,老爷怎么会不同意呢?谁不知道白道姑是个活神仙,别人家的孩子想要这种福气,都修不来呢!何况太太已经有了二位小姐,也不差这第三位。”

秋太太轻叹,“即是如此,道长就带走吧!”

乳母泪流满面,哀求道:“道长再住几日吧,让我为这孩子收拾一些东西带去。”

道姑微笑:“我是化外之人,也带不得许多东西。而且观中吃住都有,世俗的物件也不必带去了。”

乳母哀哀地哭泣,拉着她的手不放,比起来,她倒更象是她的母亲。

她却甩脱她的手,脆声声地说:“你不要哭了,我到观里去学长生不老的本事,等我学成了再回来看你。”

她抬头看她的母亲,秋太太也定定地看着她,这似乎是母女两个第一次这样相视。她想秋太太是想说些什么吧?但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说:“一切珍重。”

道姑便将她带走。

从那以后,她叫她师傅。

师傅的体温很低,当她拉着她的手离开秋家时,她觉得拉着她的并不象是一个生人的手。然而这冰冷的手却无由地让她觉得平安,她想,师傅到底是愿意收留她的,并不象母亲。她便忽然悲从衷来,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师傅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并不劝慰。当她的哭声告一段落时,她才问:“你怎么了?”

她擦干泪水,低声说:“我刚才喝醉了酒,睡在花丛中,大概是着了风寒。”

师傅默然,半晌才说:“如兰,无论是花丛中,或者是道观里,或者是秋家,哪里都是一样的。”

如今回首十年的道观生活,似乎也只不过是一弹指而已。道观在山的深处,人迹罕至。观中只有师傅和她两人,晨钟暮鼓,一日两餐,乏善可陈。每日除修习道法,唯诵经而已。

饮食也是极尽简单,粗茶淡饭,聊以维生。观中并不戒荤腥和酒水,她时而饮酒,每饮必醉,于夜白风清的夜晚,似见秋府中片片彩蝶。然而清风徐来,彩蝶即成泡影,她想,也许自己的一生都会这样寂寞地度过吧!

直到师傅遣她下山。

她徒步而行,虽然不会驭剑飞行,但至少身轻体健,远远超过常人。

越是靠近秋家,心里便越是茫然,母亲,她是否还象是十年前一样厌恶她呢?

然后她便见到了那个白衣少年。



不空想,现在天气应该已经很冷了吧!

他并不能确知世间寒暑,他之所以有这个判断,是因为他看见树上的叶子都落尽了。

他从重阳这一天的子时开始就在这里等待了,因为他怕错过她。

师傅曾经说过,今年的重阳节,她会从这里经过,他必须找到她,与她结成夫妻。

他每天在山石上刻下痕迹,以此记日,每逢月圆,又必在痕迹旁画上一个圆圈,以此记年。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从子时开始等待,虽然他知道她不会在深夜独行,可是他怕错过任何一种可能。

现在终于见到她出现在他的眼帘,此时距子时已经过去了八个时辰了。不过他全没有感觉到等待的漫长,相对于过去的十七年来说,八个时辰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他的心里到底是急切的,而且他根本就不通世事。

于是当他一眼看见秋如兰时,他立刻脸露喜色,径直走了过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她后退一步,冷冷淡淡地问:“你要干什么?”

不空微笑:“我来与你成亲。”

如兰一怔,“你说什么?”

不空仍然微笑:“我要与你成亲。”他生着一双很黑的眼眸,光灿灿的,如同夜间第一颗星辰。

如兰皱起眉,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少年,难道父母为她定下了婚事?但不可能啊,他们并不知道她今天会回家。

“你是谁?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根本与你从不相识,如何便谈起婚嫁?”

不空拍了拍头:“对啊,我忘记你已经忘记我了。我叫不空,虽然你什么都忘记了,但没有关系,只要我们成亲了,你慢慢会想起来的。”

如兰冷笑:“成亲的事情,不可能如此儿戏,我是一个修道的人,”她顿了顿,想到自己资质如此之差,大道一定难成,只得叹道:“就算是要成亲,也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不空喜道:“那没问题,我立刻到你家里提亲。”

如兰皱起了眉头,她想这个少年一定是失心疯了,她与他只不过初次见面,他便谈婚论嫁,难道一点都不觉得唐突吗?

她道:“你想去提亲,我也不会拦你。不过,我秋家先祖贵为镇国将军,家中亲戚不是达官贵人,就是乡绅富户。”她故意又打量了一下不空,他身着一件单薄的白衣,如此寒酸,秋家的奴仆也不会放在眼中。

“你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家事背景吗?”

不空怔了怔,摇头道:“我只是一个乡野小子,连自己的姓名都是师傅给的。”

“那么你师傅必然是著名的剑仙?”

不空想了想,“他们是很著名,可是我却不能说出他们的名字。”

如兰冷笑:“既然不能说出名字,又何以证明他们著名与否?你即无良田千倾,又非名家子弟,如何能与我秋家攀亲呢?”

她转身欲去,不空却一把拉住她:“虽然我什么都没有,但你与我的姻缘是前生注定的,这一生,我一定要与你成亲。”

如兰手腕一翻便甩开了他的手,她仍然冷冷淡淡地说:“你想提亲,就自己与我父母去说。不要跟我拉拉扯扯的,你不懂男女授受不亲吗?”

不空呆了呆,他想起来师傅说过人是有许多规矩的,他现在是人,必须得遵从人的规矩。

如兰走了几步,她以为不空还是会死缠烂打,缠着她不放,但她却没有听到动静,她不由回头,见不空愣愣地站着,茫然地看着她,居然有些手足无措。

她不由哑然失笑,这少年,单纯得有些可爱。

已经是秋家的门外了,两个仆人拦住了她的去路:“姑娘是化缘吗?等我们通报一声。”

没有人再认识她,他们以为她只是普通的道姑,她说:“我叫秋如兰,麻烦你们通知大太太,说我回来了。”

仆人有些愕然,秋如兰,难道是个远房的亲戚?

被恭恭敬敬地延入客厅,父亲与三个太太正襟危坐,不象是迎接女儿,倒象是迎接贵客。每个人都客客气气,淡淡地问一些别后的情形。

她有问则答,当一切问题问尽后,客厅内便只剩下尴尬的沉默。

秋太太说:“你去看看乳娘吧!她前些年得了风症,卧床不起。”

她点头,站起身想要告退。

忽见管家进来禀报:“老爷夫人,有一位姓白的少年说要向您提亲。”

秋老爷问:“是哪家的少爷?是想向五小姐求亲吗?”

管家悄悄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哪家的少爷,也不是向五小姐求亲,而是六小姐。”

秋老爷也看了如兰一眼,“她才刚刚回来而已,怎么就会有人来提亲?难道说,”

秋太太的脸沉了下来:“如兰,求亲的是何人?是否是你的旧相识?”

秋如兰苦笑,“我并不认识他,我也是今天回家的时候,在路上见到这个人的。”

二太太忙问:“他是什么家事?”

秋如兰淡淡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们想要知道,自己去问他吧!”

她向着内院行去,扶桑花凋谢了,她却似乎仍然能够闻到淡淡的花香。她在花间坐下,闭上双眸,风已经很冷了,在这样的一个节气,所有的蝴蝶都已经死去了吧?



三日后的清晨,她听到奴仆们吵吵嚷嚷的声音。

秋家治家甚严,平日里循规蹈矩,大声说一句话都不允许,今天听奴仆们却吵闹得特别厉害。

她走出房门,看见两个丫环在窃窃私语,一见她来,便急忙走过来说:“六小姐,您快出门去看看吧,出大事了。”

她皱眉:“出什么大事?”

两个丫环掩口轻笑,一个说:“您去看了就知道了。”

她便向着门口走去,一路见奴仆们都拿眼看着她,神情暧昧。

一出门,便见对面的空地上多了一所极大的宅院。宅院建造得富丽堂皇,庭台楼阁,画栋雕梁。

她呆了呆,前两日还不见有人施工,怎么一夜间便多出了这所大宅。

不空站在宅前,一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来说:“这所大宅是送给你的。”

“送给我?为什么?”

“前几天我向令尊提亲,他说我连良田美宅都没有,又如何能与你成亲。所以我才建了这所宅院,这样我就可以和你成亲了。”

如兰笑道:“建了这所宅院?恐怕不是建的吧?”

不空有些不好意思:“我确是用了一些道术。”

如兰道:“想不到你还精通道法。不过你这宅院是用道术变出来的,那又不是真的。”

不空愕然:“不是真的又如何?你住在里面和真的没有区别。”

如兰摇头:“一个用道术变化出来的宅院,如何能够显出你的诚心呢?”

不空问:“要怎么样才能显出我的诚心?”

如兰道:“除非你能够不用道术,用自己的本事挣钱,请工匠建造一所真的宅院,才算是有诚心。”

不空道:“如果我能请人建出这样的宅院,你就愿意与我成亲吗?”

如兰道:“至少我会考虑一下,如果你连这一点都办不到,我是绝不会与你成亲的。”

不空立刻点头:“我一定会建出这样的宅院的。”

他回过身,衣袖轻拂,宅院立刻如同轻烟一般消散在空气中。如兰心里暗想,这个少年道术竟如此高明,他为何一定要坚持和自己成亲呢?

大凡道术超凡者,都必然以纯阳之体修炼飞升之法,女色之戒是最重要的关头。

不空便向着市集行去,他一向不谙世事,对于如何能够弄来金银,真是一窍不通。

眼见一家绸缎庄的门前放着一块招牌,上写,高价收购绸缎。此地地处藏边,一向靠行商贩运绸缎茶叶等物品,但前些时,由于江水泛滥,船行不便,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行商到此了。

不空便进去问老板,该到什么地方去弄来绸缎?

老板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苏杭,那是产绸缎的地方。”

不空便到了镇外,仗起飞剑,只一瞬便到了杭州,果然到处都是贩卖绸缎的商人。然而他却又没有银两,走遍了整个杭州城都没有一个商人愿意让他赊欠。

他虽然道术通神,却不愿用道术偷窃,心里正不知如何是好。

忽见一家商铺外悬了招牌,写高价收购千年雪猿皮。

他心里大喜,忙进去问,原来店主为一位富绅裁制的衣服上,镶有一块千年雪猿皮,但他却不小心将雪猿皮弄污了。虽然这块雪猿皮只有巴掌大小,却是不世出的宝物,可以避邪除秽,整个杭州城都再也找不到第二块。

他便问要的是什么地方的皮,店主回答,一定要雪猿胸口的皮,除此之外,一概不要。

他便离了店,到无人处,从自己的胸口剜了一声皮下来。他虽然道术通神,但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虽然止住了血流,却仍然觉得疼痛难当,但此时也管不了许多了。

再回到店主将皮售与店主,用得到的银两,买了许多丝绸。

然后回到藏边,将丝绸转卖给绸缎庄的老板。

老板甚是惊喜,言道,还需要更多。他便再仗剑飞回杭州,再买了丝绸。这般折腾了几次,他总算明白作生意原来就是这么简单,把一个地方的东西搬到另一个地方去卖,就可以从中获利。

他便又将中原的茶叶带来这里,将此地的雪莲虫草等药材带去中原。

足足用了五天的时间,不停地天南海北的飞来飞去,总算筹措到了建造宅院所需的银两。

到了第六天,便请工匠在秋宅的对面建筑宅院,他想,宅院建成的时候,秋如兰该答应与他成亲了吧!

工匠开工的时候,秋如兰果然被惊动,她惊异地看着工匠们忙碌,问他:“这些人不是撒豆而成的吧?”

他失笑:“怎么可能?他们都是真实的人。是我用银子请来的。”

她半信半疑地看他:“你是怎么弄来的银两?几天前你还不名一文。”

他笑道:“我把中原的东西拿到这里来卖,再把这里的东西卖到中原,很快就挣到很多银子。”

秋如兰皱眉:“那你是怎么到中原的?”

不空笑道:“当然是驭剑飞去的。”

如兰道:“我不是说不许用道术吗?难道驭剑飞行不是道术吗?”

不空一怔,对啊,驭剑飞行也是道术啊。

他不由地发愁起来,如果连驭剑飞行都不能用,那该怎么弄到银两呢?

如兰看着他愁眉苦脸,笑道:“算了,虽然说你用了驭剑飞行,但至少说明你已经知道作生意的方法,如果不用飞行的话,无非是延长时日而已。便算你通过吧!”

不空喜不自胜,抓住她的双手问:“那么你愿意与我成亲了?”

如兰手腕微翻,挣开他的手:“现在还不能。”

不空又发愁起来:“那还要怎么样呢?”

如兰道:“虽然你现在有钱可以建筑宅院,但我的夫君文才武功都需出众才行。我知道你道术通神,武功方面一定是不差的,那么你读过什么书吗?”

不空呆了呆:“我读过道德经。”

如兰掩口而笑:“那不算,你必须得学富五车才行。”

不空问:“要怎么样才算学富五车?”

如兰道:“今年不是科举年,否则我便要你去考个状元。不过,名利本来也是身外之物,如果你能够在三天之内读遍我家的藏书,并且都能够背诵如流,我才算你学富五车。”

不空连忙点头:“没问题,我一向是过目不忘的。”

如兰轻笑:“先看过再说。”

她带不空到了秋家的书房,书房一共五间,每间都塞着一屋子书。如兰道:“把这五间屋子的书都背下来,也勉强能算学富五车了。”

她便离开书房,将目瞪口呆的不空独立关在房内。

却见母亲站在对面的墙下,淡淡地看着自己。

她迟疑,却还是决定上去问安。

秋太太问:“那个人,你说与他全不相识,为何他一定要与你成亲?”

如兰轻叹:“其实我也不明白,他说与我姻缘是前世注定的。”

秋太太道:“先是因为他不名一文,你父亲才不愿与他结亲,既然他现在已经能够置办如此宅院,想来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如兰呆了呆:“母亲是什么意思?”

秋太太淡淡地说:“你是纯阴入命,也就不必再挑三捡四的了。这样的八字,也不见得会有人要呢!”

如兰默然,心里便觉得委屈,怕没人要,就随便找个人嫁掉吗?

她天性倔强,只觉得自出生起,母亲就一直对自己不公。她便淡淡地道:“嫁什么人,我自然会选择,如果真地嫁不出去,我就出家当道士。”

她忿忿而去,却又觉得悲伤,与母亲之间的夙怨这一生都无法解开吗?

她便到乳娘床前,想要和乳娘说些什么,见乳娘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呆呆地盯着窗外。她便更觉得悲伤,如果生命到了这种地步,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呢?

她以手掩面,觉得也许自己会流泪吧!但终于还是没有。

忽然闻到酒香,探手到乳娘的床下,原来她偷藏了酒。

她如七岁的那一年,饮尽美酒,在花间沉醉。醒来时,已经是三更时分,整个宅院都是黑漆漆的,只有书房还亮着灯。不空的身影被灯光投射到窗纸上,他手里仍然拿着书卷。

她又觉得好笑,这个呆子,难道真想在三天之内读完那些书吗?

她心底不由升起了一丝暖意,这个人,才相识不过几天,为什么那么固执?一定要娶她为妻呢?

不知道这种坚持是会永无止境地坚持下去,或者会有一个尽头。

她忽然又有一丝忧郁,如果真地有一个尽头,那该如何是好呢?

又三日,才一清早,就见不空喜滋滋地站在她的门前,她问:“读完了?”

不空点头:“刚刚都读完了。”

如兰笑:“不是只读完就好了,还要背诵呢!”

不空道:“我过目不忘,你问我就是了。”

她便随手抽了本书,才读了一句,不空果然流畅地背了下去,一字不易。她大惊,又换本书,不空仍能背诵。

她连换数本,居然无法难倒不空。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呆头呆脑的少年,居然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她灵机一动,问道:“母下天为以可,殆不而行周,下一句是什么。”

不空讶异:“什么?”

她偷笑:“母下天为以可,殆不而行周,下一句。”

不空心念电转,怎么从来没有读过这一句。“这也是这些书中的一句吗?”

“当然,而且你一定读过。”

不空大惊,他怎么完全不记得有这一句。他凝神苦思,想来想去,也不记得读过这样的书。

如兰笑道:“你慢慢想,我去吃饭了。”

用罢早餐,见不空仍然呆呆地立在原地,两眼发直,连她走过来也视而不见,看来这个呆子一定要想出这一句才能罢休。

她便到集市上闲逛,见到绸缎庄出售的丝绸,她想到这是不空从杭州买来的,便买了几匹。回到家中,日已正午,见不空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

她便问:“想到没有啊?”

问了两声,都不见回答,她知不空是想得出神,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话。

她心道,真是个呆子,如果想不出来,难道就一辈子这样傻傻的想吗?

她便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将这句话写了出来,在不空的耳边大声说:“实在想不出来,看看地面吧!”

不空还是全无所觉。她暗叹,心道万一想成了白痴就糟了。

一直到了晚上,不空已经将读过的书都在心里默诵了一遍,仍然没有这句话。他大是沮丧,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这句话呢?难道就这样认输吗?

他颓然坐在地上,他不能输,他一定要娶如兰。

忽然见到地面上写着一串字,母下天为以可,殆不而行周。

字是从右往左横写的,他读了两遍,心里大喜。连忙跑到如兰的门前,才刚要叩门,想到夜已经深了,她大概已经睡觉了。

便又不叩,才放下手,门却自己打开了,见如兰站在门内问他:“为什么不敲门?”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怕你睡着了。”

如兰抿着嘴笑:“你是想出来了吗?”

他用力点头:“那句话是倒着的,其实应该是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是道德经中的句子,你要不要我背整部?”

如兰笑道:“不用,我知道你一定能背下来的。”

不空也笑道:“想不到你居然会倒着说出来,如果不是刚巧看到地上的字,我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是谁在地上写的字?是你吗?”

如兰道:“当然不是我,说不定是你自己在想的时候写在地上的,自己也不知道。”

不空呆了呆,真是那样吗?怎么自己一点也不记得有在地上写字呢?

“那么你现在可以与我成亲了吗?”对于他来说,与她成亲已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了。

如兰摇头:“还不能。”

不空急道:“为什么还不能?我现成已经学富五车了,又正在建筑宅院。”

如兰道:“这还不够。你知道两个人成亲,不止有学识有宅院就成的吗?”

不空问:“那还要什么?”

如兰道:“还要感情。”

“感情?”

“对,要爱情。”

不空道:“如果我不爱你,又怎么想要和你成亲呢?”

如兰说:“可是我感觉不到。我和你一见面,你便要与我成亲,我根本感觉不到你的爱。”

不空道:“可是我真地爱你,才会要与你成亲的。”

如兰道:“你再怎么说,我都感觉不到,除非你能证明你爱我。”

“证明?如何证明?”

“这就要你自己去想,如何才能让我相信你爱我。”

“你总要给我一些提示,让我做什么事情来证明。”

如兰笑道:“这一次,我不能再给你提示,你自己想,怎样才是爱呢?”

不空便又发愁起来,他向来不谙世事,如果如兰明确地说出让他做什么事情,他可以去做,但却如此不着边际地让他证明爱她。

怎么样才是爱呢?

他在院中踱来踱去,直到天色破晓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便信步离开秋宅,见市集上人们熙熙攘攘,摆摊的人们高声叫卖,三三两两的妇人则为了一个铜板在与小贩们争执不休。

他便不由微笑,他喜欢看见这样平凡而充满生机的人们,在以往的日子里,他都太寂寞了,总是一个人独处,整整一天,都不必开口说一句话。

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若是一直如此,他恐怕会丧失语言的能力。

忽听得两个妇人站在路边聊天,一个妇人骄傲地展示着自己头上的珠钗:“你看这支钗,我相公从京城给我带来的。是京城老字号云想斋做的,你看这手工,多精致啊。”

另一个妇人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地说:“你相公可真好,每次去京城都给你带点东西回来。不过你可要小心啊,男人都很花心,你不怕他在京城有小的吗?”

前一个妇人道:“怎么会?我相公那么爱我,怎么会讨小的?而且他送这么名贵的珠钗给你,如果不爱我,怎么会买那么名贵的珠钗?”

他霍然开朗,原来爱一个人,要去京城的云想斋买珠钗。

他连忙离开市集,驾起飞剑,瞬息到了京城,寻到云想斋买了最新款的珠钗,又急急地驾着飞剑回到秋宅。

见如兰独自坐在院中,正一个人下棋。一见他来,便笑道:“你来得正好,和我下棋。”

他便在石桌对面坐下,他的棋艺极精,两人连下数盘都是他赢。

如兰皱起眉头:“你为什么总赢?”

他笑道:“你给我看的书中有棋谱,我记下了也有千个,你无论怎么下,我只照着棋谱中的下便是了。”

如兰一怔,更觉好笑:“就算你现在棋艺高超,也不必每次必赢,你不知道让让我吗?”

不空奇道:“下棋不就是要赢吗?为何棋谱中教的都是取胜之道?”

如兰啐道:“真是个呆子。”

不空见如兰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衣裙,脸上神情似嗔似喜,肌肤白晰如同吹弹可破,他想,虽然花都凋谢了,可是如兰就象花朵一样美丽。他第一次明白女子的美丽与婉约,怪不得许多书中都是以花来形容女人。

他忽然想起那个珠钗,连忙从怀中拿出来。珠钗被放在精致的锦盒中,他双手递给如兰,有点谄媚地说:“这个是我从京城的云想斋买的。”

如兰接过,打开锦盒,她自小在道观长大,不似世俗女子,也不知云想斋是个什么东西,但珠钗总是认得的。

“买这个干嘛?”

“送给你啊。”

“为什么?”她道:“我没有叫你去买啊!”

不空道:“买钗子送给你,就是表示爱你啊,市集上的人是这样说的。”

如兰忍俊不禁,笑道:“你这呆子真好笑,买个珠钗就表示爱我了吗?这不算。”

不空愁道:“这还不算,那到底要怎么样才算爱你啊?”

如兰道:“你不能问我啊,因为是要你自己证明的。”

不空愁眉不展,又思索整夜,一无所获。

第二日,复到集上闲逛。忽见一个悍妇将一名男子从烟花之地拉了出来,在路上哭骂,“你这个杀才,嫁与你的时候你发过誓一生只爱我一人,为何要到这种烟花之地。”

那男子被妇人又骂又打,却连还一句嘴的胆量也没有。

许多路人在旁边围观,一人笑道:“许大嫂,老许这也是第一次,你就原谅他吧!”

那妇人道:“不能就这样甘休。”

男子被妇人打得急了,便问:“那你要怎么样?”

妇人想了一想:“你必须在众乡亲面前写下保证书。”

老许苦笑:“我保证不再去烟花之地,还写什么保证书呢?”

妇人不依,便去路边的当铺借了纸笔,自己读一句命老许写一句:

我老许立字:从此以后,只爱我妻一人,绝不再沾花惹草,如果有违誓言,一定肠穿肚烂而死。

妇人这才消气,道:“你写下保证书,从此后,便只能爱我一人。”

不空又恍然,原来爱一个人是要写保证书的。

他便也借了纸笔,在纸上写道:

我不空立字:从此以后,只爱如兰一人,绝不再沾花惹草,如果有违誓言,一定肠穿肚烂而死。

他兴高采烈地将保证书交给如兰,心道,这一次总能证明自己是爱如兰的吧!

如兰看了保证书,却笑得直不起腰,一直笑了许久才问:“这是你写的吗?”

不空点头,“是啊,有什么不妥?”

如兰笑道:“你不是已经学富五车了吗?怎么连拈花惹草也会写成沾花惹草?”

不空呆了呆:“可是那个人就是这样写的。”

如兰笑道:“又是你在市集上看别人写的吧?”

不空脸红了:“你怎么知道?”

如兰笑道:“你以为这样就能证明爱我吗?太荒谬了吧?”

不空急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要怎么样啊?”

如兰道:“你再想,如果想不到,就不要再提与我成亲的事情了。”

不空便再想,他从不知道这世上会有一件事情是这样难作的。以前修习道法的时候,师傅也曾经提出一些考验来验证他的道心是否坚定,他都轻易办到了,这一生还没遇到过这样难的难题。不仅难,而且毫无头绪。

他便继续在市集上徘徊,向许多人询问如何才能证明爱一个人,得到答案各不相同,有人说:“女人很简单的,你只要买几件时下流行的服饰脂粉之类的给她,她就会喜不自胜,恨不能立刻投怀送怀。”

有人说:“每天写一首情诗给她,连着写上一两个月,任什么女子都会被你征服。”其人还提供样诗一首:你就象那天边月,我就是那月边星。星星永远伴月亮,妾意时时念郎情。

不空想,这样的诗还是不要给如兰看的好,她若看到,又不知笑成什么样子。

还有人说:“实在不行了,就霸王硬上弓,先把她灌醉,让她做了你的人,她就自然爱你了。”

问来问去,不得头绪。

忽见那日的珠钗妇人在路边买菜,他忙上前去施了一礼,问道:“大嫂,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妇人道:“什么事?”

他道:“前些日我听您说,只要买了云想斋的珠钗就能证明对一个女人的爱。可是我也买了珠钗,但我的妻子却说这不能证明什么。请问到底为什么她不喜欢云想斋的珠钗呢?”

妇人道:“不可能,不会有女人不喜欢云想斋的珠钗的。”

他道:“可是她真地不喜欢。”

妇人想了想:“那一定是你买的钗珍珠太小,她心里不满的原故。”

他又一次恍然:“原来如此。”

便又驾飞剑到京城,选了云想斋中最名贵的一只珠钗。其上镶的珍珠个个珠圆玉润,价值不菲。

此时天色已黑,他又回到秋宅,见如兰独自坐在花枝下。

夜凉如水,他虽然感觉不到寒意,心里却不由地升起一丝淡淡的悲哀,他想如兰是很寂寞的吧!

他便把珠钗递给如兰。

如兰道:“怎么又是珠钗?”

他笑:“这一支的珍珠是最大的,我问过那个大嫂了,她说你不喜欢的原因,一定是嫌珍珠小。”

如兰默然,这个呆子看来是无法开窍了。

她便道:“如果我还嫌这只钗的珍珠小,你怎么办?难道去南海底给我找夜明珠吗?”

不空喜道:“原来你喜欢夜明珠,我这就去南海。”

如兰却一把拉住他:“算了,我只是说说。”

她无由地落寞起来,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样的行动才算是爱。

她便道:“坐下吧!”

不空在她身边的大石上坐下,两人忽然沉默下来。虽然不空不谙世事,却也觉得一丝尴尬。他便以手指天道:“你看天空。”

如兰抬首,北斗七星横亘天北,他指着斗柄的位置,“最后的那一颗星就是摇光,那颗星,”他沉吟,似乎有未尽之言。

她凝目,斗柄的方向便是北辰。无论春秋,斗柄都遥指北辰,永不更改。

两人相依而坐,如同前世好友。尘世忽不复存在,周遭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的幻影。她道,“这扶桑花下埋了一坛酒,是我出生的时候埋下的,你挖出来吧!”

不空便以手挖土,果然土中埋了一坛女儿红。

如兰将酒打开,“我们一起喝这坛酒。”

不空从未饮酒,他拿起酒坛喝了一口,只觉得酒味甚是清甜,还隐有花香。

如兰也就着坛中饮酒,道:“这酒是每个女子生下都得埋的,要到出嫁的那一天才能拿出来喝。”

不空点头,不明所以。

如兰暗道,真是呆得气人。她便只得说:“我们成亲吧!”

不空大喜,一下子跳起来,“你答应与我成亲了?”

如兰笑道:“如果不答应,为何让你喝这坛酒。”

不空这才明白原来喝女儿红是这个意思,他连忙拿起酒坛,喝了几大口,喜道:“那我一定把酒喝完。”

如兰笑笑不语。两人对饮,直到沉醉。



秋家要办喜事了。

婚期在三日后,全府上下忙忙碌碌。因为不空的新宅还未建好,而不空又孑然一身,便在秋府拜堂,洞房也先设在秋府。

两人婚前不能见面,如兰倒有些寂寞了。

其实自她回来后,也只有不空与她相伴而已。

三天转瞬即过,那一日全城的人都来观礼。秋家是此地的大户,不仅家财万贯,而且是大将军的后人。

不空穿了大红的衣袍,更显得俊美不凡。

观礼的人都道:说是六小姐纯阴入命,却嫁得这么好的郎君。又有本事,又有财富。

拜天地时,如兰从盖头下看到不空长袍的下摆,她心里忽有些茫然,到底为什么嫁他?是因为被他契而不舍所感动,还是为了快点离开娘家。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便在此时,院中忽然起了大风,乌云从四面八方拥了上来,太阳一下子失去了光彩。

宾客们用衣袖遮着眼睛,挡住风沙,还来不及思想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摇光,你不可与他成亲。”

一个黑衣的年轻人,站在院中。

他站着的姿态很怪,桀骜不驯,似想要君临天下。

不空脸色惨变,失声说:“你,还是来了。”

黑衣人冷笑:“不错,我当然会来,因为与摇光成亲的人不应该是你。而是我。”

不空道:“她不是摇光。”

黑衣人冷冷地道:“她现在虽然叫秋如兰,可是以前她的名字叫摇光,你知道,我也知道。她曾经答应与我成亲,在上一世临死的时候。我与她才是前世注定的姻缘,而不是你。”

如兰扯下大红盖头,虽然此举不祥,但她是武林儿女,不拘小节。

她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摇光?”

黑衣人道:“你都忘记了吗?你原来的名字叫摇光,我叫玉衡,你是我的师妹,我们本来就有婚约。”

如兰皱眉:“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什么摇光,玉衡?难道那是我前世的事情吗?”

玉衡道:“正是如此,你死前说过,这一世会与我成亲,我们的姻缘是前世注定的。”

如兰转头看不空,见不空神色苍白如死,她便知玉衡所说大抵是真的。她道:“前世的事情,我完全无法记忆,我现在已经与不空成亲,连天地都拜过了,再说什么都太迟了。”

玉衡却不甘心,“但无论如何你也不能与他成亲。”

如兰道:“为何?”

玉衡冷笑:“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

人们大惊,秋太太失声问:“你说什么?他不是人,又是什么?”

玉衡冷笑:“他是山中的一个千年雪猿,现在幻化成人形,你们不知藏边的山上有山鬼吗?那就是他。”

宾客们不由后退,窃窃私语,“难道这不空真不是人吗?”

“六小姐纯阴入命,哪里就能轻易嫁个好人家。”

如兰静静地注视着不空,不空却垂下了头,他不敢看如兰的目光。如兰道:“你告诉我,你是否是雪猿?”

不空迟疑,“我,我……”他一生几乎没有说过谎,更不想欺骗如兰,但此时却万万说不出“我是雪猿”这四个字。

玉衡冷冷地道:“他当然不会承认,不过我今天一定会让他显出原形。”

他忽然跃起,一掌向着不空击来。不空此时心神恍惚,见玉衡向自己击出一掌,便下意识地伸出手掌与之相抵。

两掌一击之下,他只觉得掌心一阵巨痛,低头一看,见掌心已经被刺出一个小孔,正流出黑血。

他知玉衡必是在掌中藏了银针之类的暗器,与自己对掌的时候,暗算了自己。

如兰却不知他已中毒,仍然逼问道:“你是否是雪猿?”

不空道:“我,我……”他只觉得头脑中一阵眩晕,那毒必是十分剧烈,见血封喉,想必玉衡恨他已深。眼前有五彩光影流动,如兰固执地问:“你是否是雪猿。”

忽听得宾客们惊呼:“现形了,现形了!”

他大惊,见到自己的手掌上显出了雪白色的皮毛。

他抬头,向如兰伸出手,如兰却后退了两步,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陌生的目光。

他心里大急,他一定要与如兰成亲的。他吸了口气,用真气护住心脉,使毒性不能发作,也使自己不要现出原形。

他忽然向着如兰掠去,一把将如兰夹在胁下,又反手向着玉衡击出一掌。

这一掌只是为了逼退玉衡,这个地方,除了玉衡,再无人能够拦住他。

他如飞掠去,人们的惊呼声被迅速地抛在了脑后,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要与如兰成亲,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使命。

千年的白云纠缠与山间,从未有一日分离。他驾剑而行,一直到了山顶的岩洞。

岩洞很高,还在白云之上。

他放下如兰,此时他又是那个白衣的俊美少年,只是眉间隐隐泛起黑气。两人默然相对,气氛已完全不同,正如宿世仇敌。

如兰道:“你为何不显出原形?”

不空摇头:“我知道你不会喜欢。”

如兰冷笑:“就算你变成人的样子又如何?也改变不了你是猿的本性。”

不空道:“其实人与猿又有什么区别?你又何必如此介意?”

如兰冷笑:“如果你不介意,为何不以猿的姿态出现?却要变成人来迷惑我。”

不空轻叹,低声道:“因为你介意,我才会介意。如果我不以人的样子出现,又怎么可能与你成亲。”

如兰更怒:“你在欺骗我。”

“不是,我只是想与你成亲,我并不想欺骗你。”

如兰忿然转身:“你把我虏来做什么?我是不可能与你行苟且之事的。”

不空哀求道:“可是你已经是我的妻子。”

如兰怒道:“如果我知你是猿,是绝不会与你成亲的。”

不空黯然,他该如何是好呢?

如兰道:“快把我送回去。”

不空摇头,“你是我的妻子,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如兰更怒,一步跨到山边:“好,你即不把我送回去,我便从这里跳下去,我说什么也不做你的妻子。”

她居然说到做到,转身便向着山下跃去。

不空大惊,连忙也跟着跃下,一把抱住如兰,驾起飞剑,将如兰轻轻地放在地上。

“难道你宁可死也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如兰固执地点头。她转身而去:“我走了,如果你再跟上来,我就自尽。”

如兰的背影纤细而窈窕,她仍然穿着大红的嫁衣,风从山间过,卷起嫁衣的下摆。不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他失声叫道:“你叫我证明爱你,我真地是无论如何也证明不了,可是我知道我爱你。就算再无法证明,我也知道我爱你!”

如兰微微一滞,仍然不顾而去。

不空喃喃自语:“爱,该如何证明呢?”

月亮出来了,清清泠泠地照在他的身上,他感觉到夜凉如水,月光也似乎带着寒意。脸上湿渌渌的,他用手摸了摸,水是从眼中流出。那是泪。

他一生之中初次流泪,原来流泪时的感觉竟是如此痛彻心扉。



如兰却没有回家,她也同样感觉到夜凉如水。她向着师傅的道观而去。她用力叩门,却只觉得全身都失去了力气,连站立都很困难。

她依着门坐下,师傅,她是在闭关,还是已经飞升了。

她以手掩面,她不会哭吧!十年来,她都没有哭过。

可是心里却如此郁积,悲哀有如洪水一般正在猛烈地撞击着她用理智筑成的堡垒。师傅,你到底在哪里?

观门“呀”地一声打开,她抬头,师傅站在月光下,月光清清泠泠地照着。

“如兰,你又回来了。”

她道:“师傅,我以为你飞升了。”

白牡丹摇头,“我是不可能飞升的。”

“为何?”

“因为我本是魔道中人,练的是魔功,又如何能够飞升?”

她这才明白为何自己连仗剑飞行都没有学会,因为师傅根本就不想传授她魔功。

“那么我呢?我又是什么人?他们说我叫摇光,可是我却一点也不记的。”

白牡丹道:“你现在想记起以往的事吗?”

她点头,为什么我的夫君,竟会是一个猿猴?

白牡丹道:“如果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你就也再次堕入魔道。”

她讶异:“我也是魔道中人?”

白牡丹点头。

“那么不空呢?他也是魔道中人吗?”

白牡丹道:“他练的却是太乙玄门的正宗道术。”

“那么他为何要与我成亲?”

白牡丹苦笑:“因为那是前世注定的。”

“又是前世注定,我的前世到底是什么样的?”

白牡丹轻叹:“你真地想重回魔道吗?你不会后悔?”

如兰摇头:“我必须得知道什么是前世注定的,或者这根本只是当事人的借口。”

白牡丹默然,半晌才说:“如果你真地决定了,那我就使你重归魔道吧!”

她以手运功,一掌击在如兰的额上。当此之时,月华大盛,天空之中,千万点流星四散而去。

不空茫然抬首,如兰,你又重归魔道了吗?

前缘

对于不空来说,世界一直是简单而快乐的。

他是天地生成的白猿,不知父母,不知出处,只是简单地生活在山的深处,从不知甲子何年。

他有八位师傅,就是大名鼎鼎的上八洞神仙。

最初遇到他的是纯阳道人,他偶经此处,见到这个处于蒙昧之中的白猿。

纯阳虽然是仙人,却个性最是跳脱不羁,无事也要生出许多事端。一见这资质奇佳的白猿,当然见猎心喜。

便给他吃了七情六欲丸,想要开了他的情根,让他生出许多烦恼来。然而白猿却仍然蒙蒙昧昧,每日除了吃便是睡。

他无奈,不信竟然有生灵能够这样超出三界五行,他索性收他为徒,传他道法,还顺带着连七个仙友都算上,让他一下子便有了八个师傅。

他说,“你的名字叫不空,现在你四大皆空,但其实你只是从未涉世,并非是真空。”

不空天性聪慧,无论多难的道法都一学便会。加之过目不忘,纯阳道人故意传授千字的咒语,一诵之下,不空便已牢记在心。纯阳倒被他激起了争强之心,变着法的难为他。不空却以不变应万变,无论什么难题,只是如如不动而已。

纯阳无奈,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念动咒语,将他变成了一个白衣美少年。不空大惊,他可不觉得变成这样有什么好,他连忙求师傅将自己再变成白猿的模样。洞宾却哈哈大笑,言道:若不是将你变成这般模样,如何去履人世,了因缘呢?

便飘然而去,只留下本道德经。

不空抓耳挠腮,在他看来,猿猴才是正常的模样,现在一照水便看见自己一幅怪样子。但他试了无数咒语,却没有办法将自己变回原样,也只得作罢。

不空每日唯背诵道德经而已,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居然道术有成。

后一日,忽然收到何仙姑的飞剑传书,说是附近的乡镇都被魔道妖女所苦,让他相机行事,除去这个妖魔。

这倒使他百般为难,除去妖魔,岂非是让他杀生?他这一生连一只蝼蚁都未曾杀过。

但师傅的命令他却又不敢违抗,便每夜在邻近的几个乡镇闲逛,想要看一看到底是什么妖魔。

忽见妖气从一处宅中升起,他连忙过去,见宅中所有人都已昏睡不醒,一个女子正要将宅中的少女带走。

他立刻学着师傅的样子喝了一声:“何方妖孽,敢来此地作怪。”

那女子抬头,对着他嫣然一笑,他呆了呆,心里暗想,怎么这个魔道妖女生得如此美丽。他仗剑在手,戬指道:“还不快快把小姐放下?”

妖女笑道:“你有什么本事让我放人?”

他用手一指,剑便向着妖女疾飞而去,妖女一惊,向旁边闪开,剑从妖女的臂上划过,划出一道血口。

妖女惊呼出声,手里抓着的人也失手落了下去。

她这才真地惊怕起来:“你是谁?我又没有得罪你,为什么坏我的好事?”

不空道:“我叫不空,我师傅叫我降妖的。”

她便又嫣然一笑,故意挺起胸,娇声说:“要降妖?你来杀我啊!”她知自己容颜俏丽,便要用美色来迷惑这个看起来有点糊涂的少年道人。

不空却视若无赌,“我不杀生,不过你也不要再害人了。你还是快走吧!如果我师傅来了,你就逃不了。”

他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我师傅和我不一样,他们都杀生的,而且最喜欢杀魔道妖人。以前他们过东海的时候和龙王起了争执,结果杀了无数水族呢!”

她咬着唇笑,“我便不怕,你叫你师傅来杀我好了。”

不空皱起了眉头:“你不信吗?我从不说谎,我师傅如果真的来了,你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她哼了一声:“要么你就杀了我,要么就别挡我的路,说那么多干嘛。”

她转身飞去,她此行必须得带回十八个少女,是师傅交她的任务。见脚下又有一户人家中有女子,她便如法炮制,将宅内人都迷倒,正想去抓那少女,却见不空已经横在了自己面前。

她怔了怔:“怎么又是你?”

不空道:“我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吗,你别害人了。”

她便恼起来:“你这人怎么那么罗嗦?你见过魔道中人不害人的吗?要么你就杀我,要么就让开路。”

不空摇头:“我刚才说了不杀生的,不过我也不会让你害人。”

她呆了呆,见不空固执地看着她,一双黑漆漆的眼眸灿然生辉。她心里不由一动,好英俊的少年。

她便笑道:“你是存心和我作对吗?”

不空点头,“总之我不能让你害人的。”

她走到不空身边,用身子依靠着他,娇声说:“你怎么这样固执,这是师傅交待我的命令,我作不好,回去要受罚的。”

她想不空大概会推开她吧,正派的剑仙都是这样一本正经。

不空却没推开她,“那我可也管不着,我师傅交待我让我降妖,虽然我不能杀生,但也绝不会叫你害人。”

她顿脚道:“你这人怎么那么无趣,说来说去就那么一句话,不能叫你害人。难道你不会说别的吗?”

不空怪道:“那你要我说什么?”

她便仰起脸,让月光照在她白晰如凝脂的脸上:“你看我美不美?”

不空点头,“很美。”

“那么你喜不喜欢我?”

不空摇了摇头,“不喜欢。”

她一呆,就算不喜欢也用不着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吧!她有些着恼:“我那么美,你为什么不喜欢?”

不空抓了抓头:“我从来没喜欢过什么啊,如果一定要说喜欢,可能喜欢过师傅吧!”

她失笑,忍不住打了不空一下:“你是木头吗?师傅有什么好喜欢的?那应该叫尊敬。”

不空咧开嘴笑了:“我和你不同,我不懂得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是一个猿猴,什么都不懂。”

她又是一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翻,以她的道术,却怎么也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你别骗人了,就算是变化了,也不可能瞒过我的眼睛啊!”

不空笑道:“我真地是猿猴,是师傅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做人,还是做猴子的好。”

她忍俊不禁,“做猴子有什么好的?你不知道大家都想做人吗?什么花妖啊,狐妖啊,猫妖啊,蛇妖啊,修练了千百年,还不就是想变成人的样子。”

不空道:“做人有什么好?师傅说作人就得遵守三纲五常,有许多规矩,哪里象猴子那样逍遥自在呢?”

她更觉好奇,她所见过幻化成人形的妖很多,却从未想过居然有人不想做人的。

“你那么不想做人,那就变成猴子的样子啊!”

不空苦笑:“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师傅把我变成这个样子后就走了,我怎么也变不回去了。”

她笑道:“这么有趣啊?你师傅是谁啊?”

他道:“我师傅说不许我把师门告诉别人,不过你是魔道妖女,也不算是人,告诉你大概无妨吧!他们就是八仙!”

她恍然,原来是八仙的高足,怪不得她再怎样也看不出他的本来面目。她道:“你别总是妖女妖女的,我有名字的,我叫摇光。”她用手指天:“你看天上的北斗星,斗柄那个位置的就叫摇光。”

他抬头,星已西斜,太阳就要出来了。

他便驾起飞剑,打算回岩洞。摇光见他要走,倒生出些急切的心情,问道:“你就走了吗?你不怕我再害人。”

他笑道:“天都要亮了,你的道术又不怎么高明,白天你害不成人的。”

她撅起嘴,有些不服地说:“那明天晚上呢?后天晚上呢?”

他苦笑:“你别再害人了,我可不想天天晚上跟着你。”

她不依,也驾起剑光,跟着他向岩洞飞去,一边飞一边道:“跟着我又怎么样?难道你还吃亏吗?你不知道我是魔界第一美女,不知多少人想日日跟在我身边呢!”

他道:“你是美丽,可是皮相有什么重要的?你再美,过了百年还不是白骨一堆。”

她道:“那我可以修炼青春不老的法术。”

他道:“就算你永远那么美,如果一直害人,我也不觉得你美!”

她居然被他说得有些惭愧起来,心里便更加不服,难道这个猴子完全感觉不到她的美吗?美丽的女子在这方面一向是好胜得很,她所经之处,只要是男子都会对她多看两眼,而不空居然对她的美完全熟视无赌。

转瞬到了岩洞,她也不问他便进洞四处参观。见洞中有天生而成的石床石桌石椅,她笑问:“你怎么找到这个洞的?”

他道:“我往山上爬,就找到了,还有什么怎么可说?”

他又道:“你跟我来干什么?如果让我师傅见到你,你一定没命了。”

她笑着往石凳上一坐:“我不管,我偏要跟你来。”只觉得戏弄这个不开化的猴子很是有趣。

不空便不去理她,自顾自地打坐练功。摇光却不愿他那样忽视自己,拍了拍他问:“你在干什么?”

不空道:“练功啊,你难道不知道吗?”

摇光笑道:“练什么功?不觉得无聊吗?”

不空道:“每天都这样练功,也没觉得无聊啊!”

摇光道:“你又懂得什么无聊不无聊的,我看你啊,根本就是情根都没开,虽然生的人样,天性还是一个畜生。”她故意说得很是恶毒,想要激起不空的怒气。

不空却只是笑笑:“我本来就是只猴子,懂得什么七情六欲?你说的也没错啊!”

摇光不服:“我就不信,你越是这样说,我便越要让你懂七情六欲。”

不空道:“我懂不懂七情六欲,与你有什么相干?你好奇怪,怎么和我师傅似的。”

摇光撅嘴,心道总有一天让你这个猴子成为我的裙下之臣。

不空忽地一跃而起,推她进洞,叮嘱道:“我师傅的仙气近了,你快躲起来,要是让我师傅看到你,你真地会没命。”

他急急地迎到洞外,见天空中两朵白云瞬息便到了跟前,原来是何仙姑与铁拐李吵吵闹闹地过来。

铁拐李道:“你自己没有相公,就想度得别人都没相公。”

仙姑不服,回他道:“别人都有妻子,偏生你没有妻子。”

铁拐笑言,“我是想和你配成对。”

仙姑啐道,“你这个臭拐子,整天就知道疯言疯语。”一见不空,立刻拉着不空说:“不空,你倒是评评理,我去度下界的一个女子,就惹出他这么多话。”

不空知他们素来如此,镇日便以吵架绊嘴为乐。忽又见一云头掠过,采和骑着张果老的驴跑了过来。

铁拐便又戏弄采和:“你如何便偷了张果的驴?”

采和笑道:“看见他睡着了,偷出来骑着玩。”

三人大笑,仙姑忽然说:“最近都没见到纯阳子,听说他和一个叫白牡丹的魔道妖人有些牵连。”

采和笑道:“人言纯阳子近几日忙于宿娼,这娼妓便是白牡丹。”

铁拐道:“只不过白牡丹是魔道中人,我们到底是上八洞神仙,恐怕还是不易与之有瓜葛。”

仙姑点头:“几位道友相间劝说洞宾,这样的事情我是不方便说的。”她忽然皱眉:“不空,似乎有些妖气。”

不空一惊,“我,我”他从未曾说过谎,此时便结结巴巴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仙姑向着洞内看了一眼,又凝神看不空的神色。不空更胀得满脸通红,却挡着洞口,不敢让三人进入。

采和却一拉仙姑,“这小子名叫不空,纯阳子给他起的名字当然别有用意,他的闲事,我们就莫要管了。”

仙姑便也一笑:“不空,你素性纯良,我与你七位师傅都对你放心得很。不过,处事也要有所圆滑,如果太固执,不仅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

不空茫然点头,仙姑这样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三人也不点破,驾起云头,仙姑道:“不空,我们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你自己勤加修炼吧!”

不空松了口气,他知天上方七日,世上已千年,如果仙姑说过些时日再来看他,那可能只是几日,也可能便是几年。

他急忙回到洞内,见摇光若无其事地箕居于石榻上,将洞内仙果吃得干干净净,他苦笑道:“你还是快走吧!如果我师傅再来,我就难保你是否能够无事了。”

摇光笑道:“以八仙的法力,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在这里。他们是故意放我一马。”

他不信,“你怎么知道,我师傅们一向是嫉恶如仇的。”

她说:“你不信就算了,我想我一定是和你有缘,所以他们才放过我。”

他嗤之以鼻,“你别胡说了,我怎么会和一个魔道妖女有缘呢?”

她跳起来,以手插腰:“你不要看不起我,你不知道,我师傅已经找到了一件厉害无比的法宝,只要法宝炼成,这世界就是我们魔道的天下,你们谁都不可能是我们的对手。”

他被她吓了一跳:“什么法宝,这么厉害?”

她指了指自己:“就是我。”

他笑道:“原来你那么厉害啊?失敬失敬!”

她道:“你别不信啊!我现在还不很厉害,是因为我还没有和师兄成亲。只要我和师兄成亲,修成了阴阳合和大法,我们就天下无敌了。”

他漫不经心地说:“是吗?”他才不信她会有这种本事。

“当然,你不要小看我,我可是纯阳入命的女子,而我师兄玉衡是纯阳入命的男子。师傅说她找这样的一对男女都找了一百多年了,才总算被她找到了。只要我和玉衡师兄结婚了,就可以开始修炼阴阳合和大法。”

他道:“既然那么厉害,为什么你们还不结婚?”

她皱了皱眉头:“因为我不喜欢师兄,不想和他结婚。”

她坐下来,以手支颐,“师兄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懂事开始就知道将来我一定要嫁给他做妻子的,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你知不知道,要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够结婚的。”

他摇头:“我不懂,你们这些男女之情,我一点都不懂。”

她不满地说:“你就那么迟顿吗?动物也知道男女欢爱的。”

他笑道:“我只知道修炼道法,师傅说我只要一直是童男之身,将来就可以白日飞升,位列仙班了。”

她怔了怔:“你想当神仙吗?”

他道:“我也不知道,师傅说修道的人都是想当神仙的,我想当神仙也不错吧!”

她沉默,想说要是你做了神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却又羞于启齿。

他又催她:“你快走吧!我要练功了。”

她便恼了,“你干什么总赶我走,你再叫我走,我就去害那些女子了。”

他连忙拦住她:“那你别走了。”

她卟嗤一声笑了:“看你那么紧张,只要是人都会死的,现在死和将来死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现在让我捉去,给师傅练功,也算死得有点贡献。”

他皱眉:“你这样说,你不也一样要死吗?为什么现在不去死呢?”

她道:“我可不一样,我练了阴阳合和大法以后,就长生不死了,而且青春常驻。她们就不同了,只是一些肉骨凡胎。”

他怔了怔,不知道如何与她辩解,只得道:“你这是什么道理。”

她笑:“我是魔道妖女,讲得就是这种道理。”

他道:“我不管你什么道理,总之有我在,就绝不许你害人。”

她叹道:“就算我不去害那些女子,我师傅也一样会去抓她们的。”

他一惊,“你师傅也在这里吗?”

她点头:“是啊,我想她今天晚上一定是亲自出马,带那十八个女子回去的。”

他立刻道:“那我一定要阻止她。”

她不屑地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如果你师傅在这里还差不多,凭你也想阻止我师傅吗?”

他有些不解地问:“为何我不可以?”

她长叹:“你真是呆,我师傅法术那么高强,你哪里会是她的对手呢?”

他却不以为意:“就算不是她的对手,我也一定要阻止她的。”

她有些担忧:“你还是不要自不量力了,我师傅一招就能杀了你。”

不空默然静坐,她道:“你不要不信我啊!她真地很厉害的。”



到了夜间,不空又仗剑在市镇上巡视,果然见妖气比昨夜还要更加沉重。

他寻着妖气而去,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年道姑,正要将一个女子的魂魄收入一只锦囊。他连忙叫道:“你是什么人?快把女子的魂魄放回去。”

老年道姑看了他一眼,冷笑道:“原来是八仙的徒弟,可惜你遇到了我。”

她也不打话,一掌击来,不空虽然不畏寒暑,此时也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迎面而来。他连忙闪身躲过,只觉得身体冰冷,似乎连血液都要结成冰了。

老年道姑笑道:“果然不愧是八仙的弟子,居然能够接我一掌。”

她双掌一扬,又是一掌向着不空击来,这一掌将不空的退路都封死了,不空无奈,只得举剑向着她掌心刺去,剑还未到,剑上已经结起了白霜,这一剑到了半途便再也刺不下去。

道姑双掌一扬,不空只觉得喉头一甜,几乎吐出血来。

他从未与人对敌,昨夜遇到摇光是第一次遇到魔道中人,今日便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以他的本事,本不应如此不济,但他实在是对敌经验太少。

忽见紫影一闪,摇光已经挡在他的面前,叫道:“师傅,不要杀他。”

道姑皱起眉头:“怎么是你?我叫你带这十八个女子回去,为什么没有办到?”

摇光怔了怔,“我正想今天带他们回去,不想师傅就亲自来了。”

道姑哼了一声:“你快快让开,我与八仙誓同水火,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徒弟。”

摇光知道无常子的脾气暴戾,将杀人视为家常便饭,她说要杀的人,必然要置之死地而后快。她手腕一翻,用一把短剑架在自己脖子上,“我不管,我不许你杀他。如果他死了,我就自尽。”

无常子皱起眉头:“你为什么如此回护于他,难道你与他有私吗?”

摇光暗惊,她知道师傅对她千依百顺的原因并非是爱徒之心,只因为她是纯阴入命的女子,百年难得一见,她道:“我虽然未与他有私,但我心里爱他,如果你杀了他,我便死。”

无常子冷哼一声:“如果让我知道你已非处女之身,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摇光忙道:“他练的是太乙玄功,就算我想,他也一定不肯。”

无常子心道这倒是实话,她便说:“我今天可以放过他,你最好让他走远点,下次见面,我一定不会轻易饶过他。”

此时东方破晓,无常子袍袖一甩,转身离去。

摇光松了口气,双腿一软,坐倒在地,骂道:“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差点死了。”

不空也双腿一软,坐倒在地,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她这般厉害,今天晚上她还会来,到时候该如何是好呢?”

摇光一惊,“你还要阻拦她吗?你不要命了?”

不空看了她一眼,“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如果明知有人在为害人间,却不敢去阻止,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摇光苦笑:“这是谁教你的?狗屁不通。”

不空道:“师傅们都是这样说的,道德经上也是这样说的。”

摇光气得无话可说,想了半晌才道:“如果你一定要阻止我师傅,就只有一个办法。”

不空喜道:“你有什么办法?”

摇光道:“就是杀了她。”

不空怔了怔:“可是我不杀生的。”

摇光道:“那你就不要再去阻止她。”

不空立刻摇头:“那不行。”

摇光笑道:“你这人怎么那么麻烦,如果你不杀她,她就一定会杀那些女子,你自己选吧!我师傅可不是我,没那么好说话的。”

不空想了半天,自己也觉得是不可能劝无常子不害人的,他问:“就算我要杀她,也不是她的对手啊!”

摇光道:“你当然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我们可以暗算她。”

不空一惊:“暗算?”

摇光点头,“对,今天晚上,你就躲在这个女人的家中,我故意跟在师傅旁边,等她要收魂魄的时候,我就用银针暗算她,然而你就跳出来用剑刺她。记住,一剑就要刺中要害,否则,我们两个人都会死。”

不空迟疑道:“她是你师傅,你怎么可以暗算她?”

摇光道:“我们是魔道妖人啊,象暗算师傅这种事情本来就是魔道妖人们该做的。何况,你以为她对我好吗?她不过是把我当武器练呢!”

不空怔了怔,他想要是叫自己暗算师傅是万万不可能的,魔道妖人果然是不一样的。

无计可施之下,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到了夜间,他便躲在女子的家中。三更刚过,妖气大盛,见无常子与摇光走近。

他收敛气息,以免无常子觉查。

无常子果然去收女子的魂魄,正全神贯注间,摇光悄悄地走到她身后,拿出银针,对着她的腰间便刺了下去。

无常子心里一凛,她万万没料到居然会被摇光暗算,银针一下子没入腰间,无常子大喝一声,一掌向着摇光击去。

此时不空也一跃而出,喝道:“看剑。”摇光则急急忙忙地向着旁边跳开。

无常子又惊又气,完全不管不空的剑,扬起双掌,全力向摇光击出一掌。她这一掌是悲忿交集的时候打出来的,带着十二分的功力,恨不能将摇光立刻毙于掌下。

摇光又惊又怕,连连后退,却无法脱出无常子的掌力范围,她心里暗道,糟了,看来这次要死在师傅掌下。

忽见白影一闪,不空掠至她的身前,硬生生地替她挡了一掌,手中的剑也重重地刺入无常子的腹内。

摇光连忙抓起不空,驾起飞剑落荒而逃,飞出了市镇见无常子没有追出来,想必她一定受伤不轻。

她不敢怠慢,一路飞回岩洞。只见不空气息奄然,嘴角都是溢出的鲜血。她心里一酸,便落下眼泪,叫道:“不空,不空,你死了吗?你是不是死了?”

不空睁开眼睛,勉强一笑:“我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又哭:“怎么办啊?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不空道:“你别哭,我还没死呢!也许我能活下去吧!”

一句话才说完,又吐出一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她用力摇着不空,却怎么摇也不能将不空摇醒。她一生都只学害人的法术,救人的法术却连一样都不会,此时便束手无策,全无办法。

忽然想到师傅为了培养她与师兄,自小就给他们吃名贵的珍奇草药,说道这些药可固本培元,增加他们的功力。还曾笑言说,她与师兄就是两个活宝贝,连身体里的血都是最名贵的药材。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血有什么用,但无计可施之下,便找了一只石碗,用指甲划破手腕,滴了一碗的血,想要喂给不空喝,却都从嘴角边流出来了。

她便将血含到自己口中,口对口地喂给不空。她自小在魔道中长大,耳濡目染,都是离经叛道之事,对于男女授受不亲,全无概念。此时作来,也觉得顺其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折腾了半天,才把一碗血都让不空喝下,她又怕不够,又放了两碗血给不空喝,直弄得自己头晕眼花,几乎昏倒。

见不空苍白的脸色总算有了一点好转,她才有些喜悦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对这个猴子特别地关心。

不空一直昏睡,过了三日才算醒了过来。

摇光松了口气,照顾不空的起居饮食,俨然就象是不空的妻子。

待到不空痊愈,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这一日,摇光如常地生起一堆火,火上是她烹了很久的白兔汤。

不空打坐完毕,有些好奇地过来,他问:“这是什么汤?”

摇光道:“是白兔汤。”

不空大惊:“你怎么杀生?”

摇光笑道:“你都吃了三个月了,现在才问。”

不空惊道:“我三个月吃的都是白兔汤吗?”

摇光道:“也不全是,有时是野猪汤,有时是鹿肉汤,有时是老鹰汤,还有一次是老虎汤。你是受伤的人,要多喝汤才会好得快。”

不空目瞪口呆,苦恼地说:“你不知道我天生是吃素的吗?我从来都没近过荤腥。”

摇光笑道:“你这三个月也吃得很高兴啊!”

不空愁眉不展,想了半天才说:“你别再给我作汤了,我只要吃山果就行了。”

摇光也有点生气了,怒道:“不作就不作,你以为我喜欢伺侯你吗?”

她转身走到洞口,等了半天,也不见不空来劝慰自己。她自小都很任性,无论是师兄或者是其他的人从来都是顺着她的意思,几乎没有人违背过她的意愿。

她回过头,见不空盘膝坐着,正在练功,她更加生气,走过去一脚将汤踢倒,怒道:“你这人真讨厌,我以后都不理你了。”

不空睁开眼睛说:“你真地应该走了,你是魔道,我是正道,不能一直在一起的。”

她愣了愣,心里一下子悲伤起来:“你叫我走,你叫我去哪?我为了你背叛了师傅,她不会放过我的。”

不空问,“那该怎么办?”

她抬起头,鼓起勇气说:“我们成亲吧!”

不空一怔:“你说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字道:“我说,我们成亲吧!”

不空连忙摇头:“不可能,我不会和你成亲。”

她问:“为什么?因为你想白日飞升吗?”

不空想了想,“就算不是为了白日飞升,我也不能与你成亲。”

摇光急道:“为什么不可以?”

不空道:“你不是说两个互相喜欢的人才能结婚吗?我又不喜欢你。”

泪水一下子冲出摇光的眼眶,她怒道:“你不喜欢我?你怎么可以不喜欢我?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替我挡那一掌?”

不空道:“就算不是你,我也会挡那一掌的。那和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无论是谁,我都会救的。”

摇光心里凄苦,道:“可是我喜欢你,我为了你,连师傅都背叛了,你却还不愿意与我成亲。”

不空默然,以他猴子的思维方式,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成亲与背叛师傅联系在一起的。他想,成亲是成亲,背叛师傅是背叛师傅,难道背叛了师傅就必须得成亲吗?

摇光叹了口气,她也知不空不谙世事,心里对他又是爱又是恨。忽见空中有剑光一闪,不空皱眉:“好象是魔道中人。”

摇光道:“我去看看。”

不空忙说:“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出了岩洞,见对面的峰顶,一个黑衣的青年傲然而立。

摇光一拉不空,低声说:“是我师兄,你别说话。”

她走向前去,“师兄,你终于还是找到我了。”

玉衡的目光冷冷地从两人身上扫过:“师妹,你背叛师傅,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摇光却微微一笑,她知道师兄一直宠爱自己,对他一点也不惧怕:“师兄是要抓我回去见师傅吗?”

玉衡摇头:“我来是想劝你杀了这个人。”他用手指向不空,“不对,是这个猴子。只要你杀了他,我便替你向师傅求情,她一定会放过你。”

摇光淡淡地说:“我是不可能杀他的。”

玉衡眯起双眼,“你为何不愿杀他?你为了他甚至不惜背叛师傅,你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摇光知道玉衡眯起双眼就代表他心中愤怒已极,她知道师兄已经尽得师傅真传,道术比自己高明许多。她却全不畏惧,道:“我喜欢他,我是他的妻子。”

玉衡怒极,却仍然冷冷地说:“你喜欢他?你才认识他多久?难道胜过了我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义?”

摇光固执地昂起头:“我是只认识他三个月而已,可是我就是喜欢他。虽然我和师兄从小青梅竹马,师傅也有命叫我嫁给你,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师兄,我心里只当师兄是我哥哥一样。”

玉衡一抬手,只听得轰得一声巨响,他想必已经怒到极点,一掌便将一块山石击碎。“师傅已经知道你们在这里,她今晚子时就会来。你最好想清楚,你们两人绝不可能是师傅的对手。只要你愿意杀了这个人,我便可代你向师傅求情。”

摇光笑道:“师兄几时见过我说过的话不算的?我说不杀就是不杀。”

玉衡知道再说也无益,转身飞掠而去。

摇光一直看着玉衡的背影消失,脸色才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她虽然个性倔强,到底只是一个女子,想到师傅鬼神莫测的本领,不由地微微发抖,“怎么办啊?师傅来了,就死定了。”

上一次他们能够重创师傅,完全是因为她暗算得手的原因。此次师傅有备而来,以他们两人的本事,只有死路一条。

她坐在山石上,以手支颐,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却怎么想,也没有退敌之法。抬起头,见不空坐在自己对面,呆呆地盯着她看。

她又怒了起来,骂道:“都是你,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要管,现在我要被你害死了。”

不空笑道:“你杀了我,拿我的头去你师傅,她就会放过你了。”

摇光怒道:“好,我就杀你。”

果然仗剑在手,向不空走去,见不空坦然注视她,完全不知躲避。她又是气又是笑,骂道:“我要想杀你,一早就杀了,还等到现在吗?”

不空道:“你还是杀了我吧!至少你还可以活。”

她一怔:“为了让我活下去,你宁可死吗?”

他点头。

她喜道:“还说不爱我,如果不爱我,怎么会愿意为我死?”

不空又觉得不解,“为你死,就是爱你吗?”他想了半晌,还是觉得这两者间没有联系,就象是成亲与背叛师傅一样。

摇光忽然跳起来道:“我怎么那么傻啊,你快通知你师傅来,只要八仙在这里,我师傅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空叹道:“我不知道怎么通知他们,从来都是他们来看我。如果他们不来,我就找不到他们的。”

摇光苦笑,“怎么有你这种徒弟。”

两人对坐无言,眼见红日慢慢地西沉,山间也变得寒冷起来。摇光说:“我师傅的道术是在北溟的冰海中练就的,所以有她的地方,气候都变得特别冷。你说她是不是就在附近,为什么天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不空安慰她道:“是太阳下山的原因吧!我怎么不觉得冷呢?”

摇光轻叹:“你不畏寒暑,当然没有感觉。”她向不空的身边移了移,只觉得不空的身体很是温热,她心里就又有些踏实起来。

“不空,我们成亲吧!”

不空皱眉:“你怎么又说这个?”

摇光道:“师傅来了,我们就一定会死,死以前,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固执地抓住不空的胳膊:“我们成亲吧!不空,让我们死以前成亲好不好?”

每问一遍,她的心里就冷下去一分,不空一直没有回答,就算是要死了,他也不愿与她成亲吗?



她终于还是没能与不空成亲。



连月亮的光,也变得寒冷起来。

两人仍然相依而坐,摇光的心却已经冰冷如死。

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浓,师傅来了吗?

一道剑光似乎从月中飞了下来,她想师傅真是怒极了,这么多年,她都没见过师傅用剑,今天连剑都用了,看来师傅一定要杀了她才甘心。

她不躲不闪,如果心已经死了,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身边的不空却拉起她,带着她跃开,躲过了这一剑。

无常子手持长剑,煞气直上天庭。“孽徒,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到了。”

她微微一笑:“是我对不起师傅,死在师傅手中也是应该的。”

无常子冷笑,“既然如此,那就纳命来。”剑光一闪,又向着摇光刺来,她此时恨摇光远远超过恨不空,只一心想要先杀死摇光。

不空又是一拉摇光,剑也已经出鞘,与无常子斗在一起。他天性聪颖,虽然只与无常子交手了两次,却已经想到一些克制无常子之法。

然而他到底道术不及无常子,斗了没多久,便落在下风,身上也受了几处伤。他心知今日必无法幸免,一边打一边道:“道长,我知道我今天必死无疑,但请你一定要放过你的徒弟。摇光做的事情,都是我逼迫她做的,绝非是她自己的意愿。”

他本来从不说谎,却为了摇光的原因,也违心地说了。“而且,她是纯阴入命的女子,百年难得一见,道长如果杀了她,就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以不空的逻辑,这些话本也是说不出的,但此时生死关头,他的脑子也似乎特别灵光起来。

无常子冷笑:“我拼了法宝不练,也一定要杀了这个孽徒。”

摇光听不空向师傅求情,心道他临死以前,还记挂着我。又觉得不忍起来,她本来是打定主意,今天绝不管不空,就让他死在师傅的手中。此时却又忍不住,还是仗剑加入战团。

即便是两个一起与无常子对战,仍然是落入下风。无常子对摇光下手绝不容情,恨不能立刻将她刺杀于剑下。

她一剑逼退不空,反手一掌便向着摇光击去。

不空大惊,要救已经不及,眼见这一掌便要击到摇光身上,忽听一人叫道:“师傅手下留情。”

剑光一闪,无常子掌心居然中剑。

原来,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玉衡忽然出现,救了摇光一命。

无常子益怒,哈哈大笑道:“太好了,两个徒弟都来反好,今天我就将你们都杀了,以绝后患。”

她虽然掌心中剑,这一掌却仍然击出,将玉衡打得直飞了出去。

此时玉衡与不空都已经受了重伤,无常子张开双手,口中念念有辞,一团白色的气流从她的手间慢慢地升起。

摇光大惊,她知道师傅已经用上了她一生中最厉害的法术,如果让这团冰气形成的话,不仅他们三个会死,这方圆几十里的地方都会瞬间冰冻。

她一生都不曾做过什么好事,也从来不会牺牲自己去救别人。然而此时,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一想到方圆几十里不仅是人连小动物都会死得干干净净,她也不知怎么便生出一些慈悲的心肠来。

她立刻一跃而起,不顾生死地冲入白色气团,一把抱住师傅,大叫道:“不空,快杀了她,如果你不杀她,几十里以内的人都会死,每个人都会死。”

不空一惊,却迟疑不决,如果杀无常子,摇光也无法幸免。

摇光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苦笑:“快动手吧,我已经活不成了,如果再不动手,我会恨你一辈子,下辈子也会恨你。”

不空心念电转,本来以他猴子的思维,一定会认为摇光是否恨他一辈子,甚至连下辈子都恨他,是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但此时,他却莫名其妙地不想摇光恨他,这辈子不想,下辈子也一样不想。

他鼓起全身的真力,将真力全部倾注在剑上,对着无常子用力掷出这一剑。

这一剑已经是他全部道术所在,眼见剑如游龙一般没入无常子与摇光的身体,又从另一头穿了出来,一下子插入山石中,连剑柄也没了进去,只剩下一个小洞。与此同时,玉衡失声惊呼:“不要!”

无常子与摇光双双倒在地上,不空挣扎着走过去,只见摇光脸色苍白,全身都是鲜血,他知道她是活不成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心里泛起怪异的滋味,在这之前,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也能够感觉到悲伤。

摇光却仍然不甘心,固执地问他:“你告诉我,你爱不爱我。”

“我,我”不空张开嘴,他很想说,我爱你,可是他却怎么也无法说出口。难道爱就那么难说吗?

摇光眼中的神采慢慢地消失了,她一定觉得失望。玉衡跌跌撞撞地走到摇光身边,用力抱起她的身体:“师妹,你坚持住,你不要死。”他的声音不由哽咽起来,他知道摇光是坚持不住了,她马上就要死了。

摇光苦笑着摇头:“师兄,对不起。”

玉衡道:“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很爱你,师妹,我很爱你。”

摇光心下凄然,为什么不空就说不出这句话呢?她说:“师兄,我下一世一定会与你成亲,你等着我!”

天空中有流星四散奔去,玉衡抱着摇光的尸体离去。

不空独自坐在山间,月华如水,冷冷地照着一只猴子的悲哀。他仍然在问自己:爱,真地那么难以说出口吗?

今生

如兰又可以驭剑飞行了。她却没有驭剑,在月下迷迷茫茫地独行。

不空仍然在他们分手的地方,冰冷的夜,便如同两人的心境。

两人默然对视,即是前世好友,又是宿世仇敌。她问:“你为何一定要与我成亲?是为了怕我与师兄结合,修练阴阳合和大法吗?”

他道:“我不想瞒你,师傅们说我大道不成,我一生的宿命便是与你成亲,只有和你成了亲,破了阴阳合和大法,才能保住人间大道。”

如兰冷笑:“原来真是如此。”

不空道:“除此之外,我还想说,因为我爱你,所以我要和你成亲。”

如兰默然,半晌才说:“你只是一只猴子,懂什么爱?”

她转身行去,不空在她身后道:“我现在才懂得,无论你是否是纯阴入命的女子,我都会与你成亲。那其实与师傅的愿望无关,只是因为我爱你。原来爱并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你不在的这些年,我一直在想,其实我可以说出来,因为我是真地爱你。”

不空绝望地看着如兰离开的背影,他想他是失去她了。

然而如兰却终于又停了下来,她回头:“你刚才说什么?能不能再说一遍?”

不空大喜,大声道:“我!爱!你!”

如兰苦笑:“你这只猴子,难道我一世又要辜负师兄吗?”

不空张开双手,如兰便飞扑到他的怀中。他喜极而泣,现在他明白,原来欢喜的时候,也可以流泪。



如兰与不空是真地成亲了。

不空却越来越衰弱,他中毒已深,毒性已经进入了五脏六腑。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三天。

三天的时间里,只是静静地依偎在一起,任何的言语都是多余的,如兰知道虽然又过了一世,但她仍然爱不空,如同上一世。

她从未改变,她想不空也是一样吧!

到了第三天,不空终于昏了过去,他虽然道术高明,到底还是血肉之躯。

如兰踌躇良久,她知道不空要死了。

她却也没觉得很悲哀,生生死死,不过是命运手中的游戏。

她驾剑离开岩洞,向着秋宅行去,现在只有玉衡才能救不空了。

才一到秋宅,她便觉得气氛不对,见不仅玉衡在此,还聚集了大批峨眉昆仑等派的正道剑仙。她就有些惊诧,玉衡现在和正道在一起了吗?

秋老爷见她回来,喜道:“你总算回来了,我特地请了许多剑仙来帮忙消灭那个妖孽。”

原来是秋老爷请来的,只三天的时间就请来这么多剑仙,想必一定是玉衡飞剑传书的功效。

她道:“他不是什么妖孽,他是我夫君。”

她看见秋太太的脸色一下子苍白,转身离去,她知道母亲一定伤透了心,她觉得很抱歉,这一生,她都不可能与母亲化解夙怨了。

玉衡冷笑:“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因为你想要解药。”

她笑笑:“你会给我吗?”

玉衡很大度地拿出一个瓷瓶:“我当然会给你。”

她接药在手,想说些什么,到了嘴边只剩下:“对不起”三个字。

玉衡淡淡地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下面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如兰驾剑离开,她心急着救不空,也不疑有它,一路回到岩洞。

才要将解药给不空吃,便听见玉衡大叫:“杀了那个妖孽。”

她悚然回首,只见玉衡带着大批正道剑仙冲了过来。她持剑在手,想要挡住众人,却觉得手腕一麻,手中的剑已经被玉衡击落。

玉衡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道:“师妹,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心里酸楚,许多人从她身边冲过,鲜血四散溅出。

她闭上双眼,不忍再看,只听得一个正派剑仙道:“是千年雪猿啊。皮毛是好东西,千万别浪费了。”

悲伤如惊涛骇浪般涌上心头,她想不空是真地死了,难道他的宿命只是与自己成亲,成亲以后呢?为何两人便不能长相厮守。

她睁开眼睛,玉衡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却并没有流泪,反而勇敢地一笑:“就算不空死了,也没有什么区别,因为我知道他是我的夫君,我是他的妻子,即便是一生一死,我们的心也永远在一起。”

玉衡脸色惨变,到头来,他还是输了。

雪落下了,铺天盖地地从整个天空落向整个大地。

如兰觉得天一下子黑了,她不由地颤抖,原来人的心可以这样冷,甚至冷过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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