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禧一封电报说了些什么? /张任民

有所思,有所感,从历史的时空中来,再回到历史的时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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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风雪阻归程,旅邸凄清百感生!

入眼旌旗非故国,惊心烽火到神京。

楼台冷落人疎散,江汉奔腾夜有声;

急景残年归未得,此生何日见升平?

民国三十七年岁暮旅居武汉感怀七律一首——张任民


由汉口派来一架飞机
        民国三十七年的夏天,因戡乱军事,节节失利,白崇禧将军拜华中司令长官之命,坐镇武汉,并特地把安徽省主席李品仙调任副司令长官,以资襄弼(李品仙调任后,安徽省主席一职,由夏威将军继任),策划华中方面对共军作战事宜。笔者那时已经解除了军职,经民选为广西省立法委员。在立院休会后,便离开南京返回桂林小住,对李、白两公之事,很少参与。 
        不料到了那年的冬初,白将军故人情殷,却从汉口接连打了几个电报来桂,促我赴武汉去小住些时。白氏的意思是,彼此多年袍泽,久共戎行,在国事蜩螗的时候,大家能聚在一起,常常谈谈,也是好的。我接电后,正在考虑或行或止,而白氏从汉口派来迎载的飞机已经飞到桂林了,于是,便决定尅日动身前往,登机启程之日,同行者尚有广西省主席黄旭初(现居香港)、广西军管区副司令吕竞存(现为国大代表,居台湾)、民政厅长李新俊(刻下侨居婆罗洲)、财政厅长阳明炤(阳氏前年在港撞电车,重伤不治逝世)等数人。我飞抵汉口后,即下榻于白氏私邸,成为他家里经常座上客之一。

徐蚌大会战即将展开

        当时因为华北方面,傅作义已以“局部和平”方式投共,直鲁豫各省都告变色,林彪尽驱精锐由东北大举入关,锐不可当;戡乱的军事,已陷于极端不利的形势中。而国军则集中七、八十万众主力部队,在津浦铁路线的徐(州)蚌(埠)一带,作纵深部署,准备吸引共军于此,作一鼓围歼之计。当时东北、华北虽已变色,而国军实力仍极雄厚,集中于徐蚌一带各部队之装备以及所拥有的新武器、战车等,亦为抗战以来的精华,可见当时中枢对于这一场决定生死的徐蚌大会战,已抱有孤注一掷的决心。

        我住在白氏私邸,早晚都和白氏见面,除了他处理要公的时间外,有时晚间我们常喜谈到深夜才就寝。当时武汉方面并非对共军作战的主战场,虽然军运频繁,呈现一片战时景象,但社会秩序如常,人心尚还镇定,但在豫南、鄂东以及大别山区一带活动的共军,也有六、七万人,属于刘伯承纵队。而白氏那时在华中区所统辖的部队,除了广西原有的第七军(军长李本一)、第四十六军(军长张文鸿)、第四十八军(军长谭何易,现居台湾)三个军共约八万人外,另外则有河南张轸(张原任河南省主席兼兵团司令)的杂牌保安部队一万余人,另有滇军鲁道源和川军杨森两部亦共约万余人,都划归白氏指挥。但可惜这些队伍皆已兵疲械窳,不堪一战。综计当时白氏在华中所统辖指挥的兵力,共约十三万人之谱。  

两件事白氏伤透脑筋

        在民三十七年冬和三十八年初,也就是我住在白氏私邸的那一段时间里,有两件事情确使白氏伤透脑筋:其一是,襄(阳)樊(城)防守司令官康泽不听命令,使襄阳失陷,康亦被俘,武汉震动;其二是,当徐蚌会战失利,徐州将被围困时,中枢电令白氏要将华中的主力部队第七军调往增援徐蚌,侧击共军。白氏那时格于华中情势危急,而兵力微薄,在势无法抽调,懊丧之余,竟对中央电令,久置不覆。而且以后又贸然发了一个电报到南京,竟演变成所谓“桂系逼宫”,以及蒋氏引退、李宗仁代总统一幕历史性的大悲剧!

        这件事,确实太重要了,我们今天旧事重提,绝不宜再谈什么“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因为我那时是住在白氏家里的客人之一,朝夕聚首,无所不谈,对于个中曲折,是全盘了然的。如今痛定思痛,我当就我所亲历、亲见、亲闻的一切内情,从实纪述出来,或可供后世史家参考之一助。  

康泽不守野偏要守城

        这里先述康泽失守襄阳的经过:当民三十七年冬,共军贺龙、孔从周等部,分由陕南、豫西窜扰鄂北,襄樊告紧。贺、孔等共军虽约有三万,因战况逆转,到处风声鹤唳,自亦不敢轻视,襄樊既为鄂北重镇,不能有失,而康泽此时乃自告奋勇,向中枢请命,愿负襄樊防守之全责;令下后,康并率带中央军与川军各一个师驰往部署,过汉口时,康曾谒见白氏请示机宜(因襄樊亦属华中司令长官指挥范围之内),晚间白氏曾约康泽到私邸便饭,我亦在座,谈笑殊欢。翌日康即驰赴鄂北前线去了。

        康泽去后,白氏曾与我等论及襄樊防守问题,并顾虑康泽久任特工工作,甚少亲临战阵,恐其指挥经验不足。因襄阳与樊城相隔着一道汉水,且河面广阔卖屑,不易兼顾,兵力布署,不能稍有差池。数日后,共军果已沿襄樊节节猛犯,白氏遂急电康泽,着令放弃樊城(樊城在汉水北岸),固守襄阳;并一再坚瞩守野勿守城,布防应依襄阳城外之山形构筑工事,俾进出攻守,有活动运用之余地,万一军事不利,尚可进退自如,若以守城为重点,一旦被围,将成瓮中之鳖。白氏电报与电话虽接连不断,与康保持连络,无奈康抵襄阳后,一切自作主张,对白氏命令置若罔闻,而且迳行电呈中枢,报告守城较守野为上,康的理由是:城可固守,而野无把握。

        彼时中枢亦以康泽既身在襄樊前綫,当较白氏为了解当地实际状况,在军情紧急之下,乃电令康泽可自行决定,便宜行事。盖康泽实际上已有点气馁,不过欲凭城自守而已!

中央调第七军援徐蚌

        当襄阳与南京间无线电报往来时,恰巧又被华中电台所截获,白氏得见中央覆康之电令,为之焦急莫名。康既不服从华中指挥,拍去电报,竟亦避而不接,而白氏又深知襄樊地形,襄阳城里,大而无当,决难固守。在无可奈何中,特派一军用专机携载命令飞往襄阳空投,务令康泽守野,切不得守城。迨专机飞临襄阳上空时,机上人员俯视地面,已可清晰看见共军那时已对襄阳山地向城中猛轰,城中秩序已乱,命令已无法投下。专机只得折返汉口回报,白氏闻耗,顿足叫苦不迭。因康泽所率中央部队,携有最新大砲三百余尊,未经施展,反以资敌,如此作战,尚有何说!

        襄阳不旋踵即被共军所攻占,康泽本人亦被俘。在那几天内,白氏绕室徬徨,寝食难安,“小诸葛”至此,亦难有“安居平五路”之能耐了!再过几日,鄂北共军乘胜向南威胁,武汉外围又增加一大压力。此时白氏乃迫得将第七军自鄂东麻城一带调至信阳、花园,以固武汉三镇的正面。就在此时,又接获湖南方面程潜与陈明仁不稳消息之密报,而徐州被围,中央电调华中第七军前往徐蚌增援,侧击共军之命令亦先后到来。白氏面临此重重危局,一时确有无从措手足之苦。在忧愤交集之下,他对于中央电调第七军的命令,竟尔久置不覆。当时他的抗命之举,即曾引起甚多流言。

黯然神伤的一段对话

        我等那时既为白氏座上客,得常在白氏私邸参阅各处重要电文,且供白氏谘询。有一天我曾问白氏:“剑公!中央电调第七军的命令抵此已有好些天了,不知已呈覆中央否?”

        白氏听我这么一问,先长叹了一声,紧绉着眉说:“任民!你难道还不知道?今天武汉所以能够屹立不动,完全是凭仗着广西原有的几个军在做重心,一旦抽调,形势空虚,如今共谍满天飞,绝对瞒不了敌人,徜刘伯承乘虚联合鄂北共军大举进袭,我们拿什么来应付?你又叫我怎样呈覆中央?”

        我一面微摇着头,一面却向白氏说:“困难自是实情,但在今日之下,剑公似应早日向中央婉加呈述为宜啊!”

        白氏答说:“我何尝忘掉这件事,也可以说无时无刻不在盘算这件事,如今湖南方面既呈动摇,部队调走,武汉空虚,我们都只有束手被擒,大局将更不可收拾”

        白氏说至此,略为顿了一顿,我只好等他再说下去。他果然接着说:“在徐蚌作战的部队,都是我们的精锐之师,我相信不致一败再败的,再等几天,当有消息。何况由此间行军至徐蚌前方,亦缓不济急,在徐蚌战场言,不过杯水车薪徒使武汉空虚,华中凭什么再保守得住?权衡轻重得失,我相信中枢一定了然这种情况的啊!」”

        我又说:“剑公!你固然是为了整个大局而如此筹策,但你这样对中央久置不覆的办法,万一徐蚌真的一败涂地,中央对你岂能谅解?何况到了那时,不也一样是不可收拾吗!”

        白氏这时只有低头喟叹,闷坐在椅上,良久不作一语。

从衣袋中掏出了电稿

        到了十二月廿日后,徐蚌战况,败报日至,至廿四日徐州陷落之讯传来,终至全军覆没,冰消瓦解。白氏此时,愈形忧惶,在那几天里,我们几人在白氏私邸经常与白氏谈至午夜,所谈者无非战局问题,至今已无从详记,惟大家面对那时的情势,似皆有束手无策之感。尤以廿四晚间,时钟已鸣三下,始各自归寝。次(廿五)日午膳时,我与旭初、竞存均在座(此时李新俊、阳明炤已返桂林),见白氏施施然步入饭厅,两目发赤,似乎通宵未睡。白氏刚一坐下,便从衣袋中掏出了文稿一件,隔桌先递了给我,并说:“任民,我昨夜心绪如麻,整晚不能入睡,爬起来拟了一张电稿,拍给南京的敬之(何应钦)、岳军(张群)、文白(张治中)等三人,请他们转呈总裁,你先看看,再交给旭初和竞存过目吧。”

        笔者按:

        白崇禧将军坐镇华中时,鉴于大局逆转,曾以党员身份向蒋总裁进言,且基于实际情况,尽情倾吐,指出不能再战之三大理由;在白氏言,实为当时情势所逼而出此。 惟白氏在一念之间,只知言所欲言,对电文措词之直率与偏激,未加考虑,实深遗憾!遂使蒋先生阅后大受刺激,且毅然引退,一时竟有桂系“逼宫”之传,以后之种种演变,当非白将军之始料所能及。  

披沥陈词力言不能战

        上节写到白崇禧将军步入饭厅坐下后,便从衣袋里掏出来一张电稿递给我看;我接过来时,还以为只是一份比较重要的公文而已,我便慢慢的看电稿,白氏则斜靠在对面的椅子上,两只手插在裤袋里,仰视着天花板一声不响。而这封电稿,我却越看越觉得不妙,不觉从头至尾的一连读了两三遍,上面写的是:

        南京何敬之兄、张岳军兄、张文白兄:×密,请代呈总裁钧鉴:近日大局,愈见危殆,自抗战以来,人民倾家荡产,备受惨重牺牲,而生命损失,尤为难计!故自日本投降,世界和平,国人无不额手相庆。不意共祸突发,又复蔓延全国,而人民厌战之心已久,只求安居乐业,不问政治是非,长此战争,人心日恶,我政府应再以和平宽大昭示全国,实为必要,共匪横暴,人必弃之,时势至此,为争取全国人心,实难再战者一。

        军事方面,士气日衰,士气依于民情,八年抗战,奋斗惨烈,为对异族侵畧,故能一再奋发。今抗战完全胜利,重演国内战争,民心厌战,士气自衰,且部队待遇未能提高,逃亡之数,日有增加,即施严罚,未能制止,雨雪载途,运输困难,士马固难饱腾,运用尤感迟钝,在连战不利之下,似应争取时间,以为整补准备,故在恢复士气言,不宜再战者二。 

        物力方面,消耗已多,东北之失,美式新砲已损失一二千门,未能充分发挥战力,而已经完全资敌,而轻型武器,损失更多,尤其部队叛变,携械逃亡,更为寒心,国内兵工厂除四川稍能制造械弹外,其余各厂,大都恢复未久,皆难充分供给,每次大战,浪费尤伙,长此战争,何以为计?此外,关于币制低折,影响更不待言,就物力而言,亦难再战者三。

        以此实情,实关大局安危,昼夜徬徨,无以为计,心所谓危,不敢缄默,恳请钧座迅定大计,并予指示遵行。……等语。

        (笔者谨按:上面这一封电报全文,系凭者记忆所及,据实写出,惟事隔十余年,其中之句,或有颠倒遗漏之处,但全电内容,大致如此,特此注明。)

可能会掀起轩然大波

        我反覆读了几遍,一时心情激动,不由得万分难过。替白氏着想,电文上所呈述的一切,固然是实情,而措词实在大大的有些欠妥;何况白氏那时坐镇武汉,在国军方面而言,他是风雨飘摇中一根有力的支柱,这样的电报一到南京,一定会掀起轩然大波的。我将电稿交还给白氏时,他的两眼直注着我,似乎想听听我说些什么,我却忍不住的问他:“剑公!这封电报已经发出去了没有?”

        “我在半夜里拟好稿之后,已经交下去叫他们拍发,我想早已发出去了。”白氏答。 

        “剑公!我觉得这电报上的话,说得太过直率了,既已发出,那也没法挽回,南京方面对你会引起更深的误会的,现在只好等那边的反应了再说啊!”我说。

        “大局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们见得到、想得到的,难道还不应该慷慨陈词吗?今天再不直率的说老实话,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让你再説了,我是以党员的身份向总裁进言,我们现在已不是考虑协商开会的时候,只求能寻出一个挽救危局的办法来!”白氏说至此,再也说不下去了。侍卫们这时已端上饭来,在座的黄旭初、吕竞存诸位,于看过电文之后,也和白氏交换了一些意见,谈话的详情,至今已无从省记。这一餐午膳,因了这封电报,弄得人人心绪如麻,就此草草而罢。我只记得旭初和竞存在这一天便离开武汉,飞返桂林,只有我仍留在汉口未去。

        电报是廿四日的深夜发出去的,到了廿五日晚上八、九点钟,南京已有长途电话来了,是张治中打来的。白氏在私邸接电话的时候,在座的除了我以外,还有李品仙,这一次长途电话,他和张治中差不多讲了半点钟,在对话中,我更看出白氏当时的心情是紧张沉重兼而有之,电话中的对白,大意如次:

张治中电告南京反应

        白问:“我的电报收到了吧?你们几位的意思怎么样?”

        张答:“我们接到电报后,今天早上我和敬之、岳军约齐一同研究这件事,我认为你所说的话太值得考虑。”

        白问:“敬之和岳军有什么意见?”

        张答:“敬之没有麦示意见,岳军说事关重大,还是呈请总裁去作决定。”

        白问:“你们见过总裁没有?”

        张答:“我们三个人一路去了一趟,电报也呈给总裁过目了。”

        白问:“总裁有什么表示呢?”

        张答:“总裁看过电报,先问我们三个人的意见。敬之仍旧不出声;岳军说你在电文上所指出的一切,关系太大,要请总裁自行决定怎样答覆你,并且主张不要给你太洩气;最后总裁问到我,我就老实说,你的意见很确切,在眼前这种局势下,这个仗恐怕很难再打下去。”

        白问:“总裁觉得怎么样呢?”

        张答:“总裁沉默了一下,面色似乎很气愤,接着便对我们说,我是要剿匪的,是主战到底的,现在大局只靠华中的力量了,剑生既然不愿打仗,还有什么话说?好!既然这样,我个人的进退很容易解决,你们去同德邻(指李宗仁)商量,叫他出来负起谈和的责任吧!”

        白问:“你们还向总裁说了些什么没有?和德公见了面没有?”

        张答:“总裁当时很难过,我们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辞出之后,我们又一路赶到傅厚岗(李宗仁在南京寓邸的街名)去见德公,先把你的来电交给他看。”

        白问:“德公作何表示?”

        张答:“德公很惊讶,他说他根本不知道你发来的这封电报。”

        白说:“不错,不错,我始终还没有向德公讲过,他的确不知道这回事。我的意思并不是要德公出来负起这个谈和的责任,他是负不起的呀!”

        张答:“德公当时已经向我们表示,他不能照总裁的意思去做,同时德公也现得很懊恼的样子哩!”

        白说:“这件事还是要请你们三位商量个办法出来,总裁说要德公出来负责,这绝不是我的意思,这是误会。”

        张说:“现在总裁既然已经有了表示,我看你自己去向总裁和德公说吧!我们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电话说至此,白张两人又谈了一些战况消息,才告收线。

李宗仁说不该找麻烦

        白氏和张治中说完电话后,不觉双眉紧绉,似乎深感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于他的意料以外;于是,即刻又叫南京李副总统公舘的长途电话,在这一段短短间歇中,白氏走进他那间私人办公室,不住的踱来踱去,一言不发;我和李品仙坐在外间小客厅里,见他心绪烦乱,也不便去打扰他,在电话未接通之前,只有白氏的橐橐履声和厅间的滴答钟声相应和,这时的气氛是:彼此满怀心事,一片静寂。

        不一会,电话铃声响了,白氏赶忙拿起了话筒,开始与南京的李德公通话,对白大致如此:

        白说:“我昨天发了一个电报到南京,刚才张文白有电话来,我们谈了好半天。”

        李说:“你怎么会打这样一个电报来呢?他们三个人(指张治中等)跑来时,我简直摸不着头脑,现在事情弄得很僵哪!”

        白说:“我昨天夜晚想了大半夜,这个局面若再拖下去,决不是办法,我是以党员身份向总裁沉痛的进言,我说不能再战,也决不是我抗命不愿打下去呀!就是要打,也得要重新收拾一下啊!我因为心里烦透了,所以事先也没有通知你。”

        李说:“你向总裁进言固然不错,但是,你是华中的长官啊!你说不能再打下去,麻烦就多了。何苦把这些麻烦弄到自己头上来呢?今天他们跑来找我,传达总裁的意思,要我出来负责,我已推辞了,我怎么能办呢?我已经请他们回覆总裁去了。”

        白说:“你千万不能答应的呀!那会更引起别人误解的,请总裁和哲生(指孙科)去商量好了。”

        李说:“我怎么能答应呢?我想在这几天里,总裁总会有个决定吧!”

 

一切演变非始枓所及

        李、白两人讲完电话后,白氏在小客厅里又坐了半晌,他对于南京的反应,虽感到相当难过,但在无限感慨中依然保持着他那股“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魄,我们和白又闲谈了一会,才各自归寝。我回到寝室后,这一夜,思潮起伏,百感交集,怎么也不能合眼。

        我以为白氏贸然地发出这封电报,在事前确实有欠考虑,虽然白氏此电百分之百是由于感触太多,一时言所欲言,认为局势非作一番彻底收拾,不宜再战,此种观点,不能谓为不正确。无奈那时正值徐蚌新败,首都震动,共军已渐次逼近长江北岸,气焰万丈。白氏身为华中最高军事长官,所统兵力,在表面上尚号称廿余万众,白既力言不能再战,无论如何,将无法获得中枢的谅解的。而白氏本人则确是基于当时实际情况,不惜以党员身份向总裁尽情倾诉,绝无半点相逼之心。此点只要看白氏以后退居台湾,始终对于蒋先生之忠贞不二,可为明证。

        至于蒋先生当时的心情,在徐蚌失利,白氏电到之日,其忧愤苦恼,我们也可以想像得之。蒋先生是要剿共到底的、是主战的,其坚强的决心与勇气,绝不因情势之逆转而稍呈动摇。白氏坐镇华中,既言不宜再战,蒋先生当然要大受刺激,因受刺激而引起误解,因一时误解而促李宗仁出而主持谈和,因促李出面和谈而毅然引退。以上种种演变,居然一幕又一幕的演出,又岂白氏午夜拟电稿时之始料所及!  

我曾建议李宗仁外游

        平心而论,蒋先生当时对于个人进退,不失为光明磊落的;白氏当时之披沥进言,亦确是情势所迫的;至于李宗仁氏之代总统,初则坚拒,继而游移,终且接受,谓为逼上梁山也可,谓为不自量力亦无不可。

        犹忆李宗仁氏竞选副总统成功后不久,当时笔者留居南京,某日在李氏寓邸闲谈时,我曾当面向李氏建议,以为他应乘时出国游历考察,并列举如下之四点理由:

        (一)二次大战后,欧美各国正展开复兴建设工作,而我国复兴工作,千头万绪,欧美诸国值得借镜之处甚多,以李氏当时之声望与地位,铮纷之邈,必能受到热烈之欢迎。

        (二)副总统在我国宪法上毋须负行政上之责任,宜趁此余暇,访问各国,既可敦睦邦交,且可与各国朝野人士广泛接触,争取国际友谊。

        (三)我国抗战虽获胜利,而政治上之纠纷,隐忧正多,乘时远游,将可因而避免不可预计之种种是是非非。

        (四)此时如向蒋先生提出出国考察访问之要求,能获得应允之可能性甚高,过此则无法逆料。

        当时李氏对笔者之建议,颇感兴趣,曾作考虑;可惜李氏欠缺果断,留恋金陵,慢慢便将此议,置诸脑后,终致陷身于翻翻滚滚之政潮中。结果,李氏个人固不幸为狂澜所击倒,国家大局亦陷入不可收拾之境。兹特补述出来,作为本篇的结束。

【完】

原载香港《春秋》杂志总第60-61期(196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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