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云流水

行云流水
峤壁兰

朋友都是走了的好。

    你离开不到三天，我竟开始对你说“想念”。整栋屋子里，除了进进出出的、撩动思绪的、拂煦缠绵的轻风，除了几缕按时投入的阳光，尽是你的身影。那是你无法带走，我也无法推委婉辞的。
　　
    那个晚上月光满地，你趟着银波来访。我从楼上望下去，以为是浇花的水龙忘了关，又被水漫淹了。又想：此时此刻坐在岸边垂钓该多好哇。你是来赏花的，玫瑰花开满了一园子。微风习习，润泽荧荧，朦朦月色，点点繁星，馨香浓郁，田舍悄静，花儿有礼，丽人相迎。或许你是为了潜入“月下花好映美人”的意境而来的。朦胧之中，人人朦胧事事朦胧，我猜最为朦胧的，该是缠绕在你心头的思绪吧。要不，你怎么会默然无语呢？莫非你在体味古人的话：美人不语就是花，花儿开口说话就是美人。总之，我似乎是头一次觉察到，这一园玫瑰美得醉人；你的恬静更是格外可人。

　　你的舞姿越来越美了。我本以为“琴棋书画”没有“舞”的份，其实那是我的无知。泼墨挥毫固然洒脱，画龙点睛神韵惟肖，弄玉吹箫尤显风雅；但是在神之韵、风之雅、态之美、律之谐、动之奔放、静之恬谧当中，动作千变万化而又丝丝入扣，见力见美的芭蕾就略胜一筹了。

　　对于芭蕾，我是标准的门外汉，不仅不懂跳，就连观赏也是流于肤浅。你怎能一口气完成一长串动作，而不气喘吁吁？双手呈环抱状，只一只脚尖点地，另一只脚蜻蜓点水，擦地划弧，整个身体就轻飘飘地旋转起来，象夏日里的一阵爽意的清风，象林荫道上飘然而下的叶子，又象山林里沿峭壁而下的涧流。来得那么从容，释放得那么无私，去得那么自然，消逝得那么大度。人生本该如此啊？还有那操琴伴奏的，十个指头怎么能按住一百零八个键呢？

　　平日里我们一起饮酒品茶论人生，吟诗观画寓古人，话题自然是古今中外天上人间。你的思维敏捷，就象培根在《论读书》里阐释的那样。总忘不了串一线明珠，抓几个比喻，来调和一下话题的基调，从而增添酒的成色，提高茶的品位，拓展诗的空间，渲染画的意境。我总觉得明清两个时期的画，有的山不象山水不象水，都醉了吗？

　　你的烹调技能也有了长进。小菜一碟一碟得端上桌来，具色具香。你的烹调常常反映出你的思维极具全局整体观念，并讲究合理配料，坚持节俭原则。整个操作过程有条不紊，既一丝不苟，又精细而不铺张。这是你设计道路和桥梁时的遗风所致吗？

　　这是生活，是艺术。

　　你一登台，就觉得你离我远了。我们似乎不站在同一个平台上。似乎是隔着玻璃观赏橱窗里的艺术品。谁相信你会流泪切洋葱？

　　这是艺术，是生活。

　　你有着灿烂的、令人愉快的性格。性格是个性的核心，是一个人最鲜明、最重要的区别于他人的个性心理特征。性格一经形成，就比较稳定，也正因为稳定才能突出反映出个人的心理面貌和风格。性格可以改变，但绝非易事。然而，你却彻底地完成了个人性格的更新，而且改变得那么心悦诚服。若是没有属天的恩典，你又怎能为人所不能之事？你又怎能获得永生不老之仙丹、点石成金之法术、一帆风顺之人生？

　　透过你的性格，人们发现了诸多闪光的亮点：心地善良纯正、灵性豁达悠然、性情含蓄沉稳、举止潇洒大度……
　
　    你的生命里漫溢着温馨。这种温馨与其说是自我的流露，毋宁视之为无私的奉献。它是朝霞也是落日，是晨星也是灯光。它或亮或暗，或强或弱，或近或远，没有一刻是单单为了自己。它诠释着同情和怜悯的内涵，又界定着道德和良心的外延。是一杯暖人心肠的醇酒，是对失眠者的额头的抚摩，是在梦乡里飞翔的安琪儿。

　　众人喜欢你，是因为你合群。我说是因为你性情豁达：可以饮酒、可以品茶，可以吟诗、可以闲话，可以适俗、可以清雅；可以惜阴如金、可以闲适如羽；可轻可重、可出可入、可庄可谐。尊重客观规律，坚守信望爱，失之桑榆，得之东隅，胸怀容纳天下。

　　这岂是哪些蝇营之辈苟且之徒所能感之、悟之、信之、为之的？。此类人永远是胡吹乱侃，自我卖弄，斤斤计较，还事事存心。入澳大利亚籍，也成了他炫耀的资本，动辄自诩“作为澳州公民的我”。给别人做了几次翻译，就说“作为翻译的我”。祖祖辈辈都是中国大陆人，其本人不过是近十几年的新移民。可他就是不愿承认自己是中国人，常标榜自己如何如何与众不同，还常常大放厥词，将自己孤立于华人圈子之外。你把他看普通了，就是惹了他。

　　其实，他十之有九和常人无异。他的生理构造与功能与常人无异，吃、喝、拉、撒、睡与常人无异，喜怒好恶也基本与旁人无异。他发火的时候也顾不得潇洒，饥肠辘辘的时候也不讲究什么绅士……人们把他当普通人看，是他的福分。可他就是不懂，越装模作样就越显出小儿科，越把悲壮弄得那么廉价，旁人就越不“尿”你。还是放松点，该玩就玩玩，该放就放放，该赶就赶赶，该等就等等……逢事不必存心，一存心就坏事了。

　　是的，你的豁达是美丽的，即沉稳又灿烂，即富有景深又翻滚着光环。它是海洋深处的平静；是大河的稳重；是大山的岿然；是天空的无言。你超然而不旁观，清爽而不冷淡；有所不为是为了大有为；有所不动是为了不轻举妄动。

　　是的，豁达不是蝇营苟且者自吹自擂的醉态。常年流泪的人是角膜炎而不是多情。豁达者才是有泪不轻弹。豁达者才不抱怨怀才不遇，叫苦连天。

　　你豁达。你也潇洒。你潇洒得如行云流水，又如正板桥的“破岩劲竹”。你的潇洒体现了一种火候。在这个火候上，苦与乐、悲与喜、沉重与轻松，如圆环之相接，如流水之无首尾，如流星划破长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你不仅有着骄人的潇洒，还有着迷人的含蓄。你执着地追求着含蓄，含蓄本身也是一种追求。语言永远是有限的，而意趣却是无限的。人本身是有限的，而人的欲望却是无限的。只有懂得无限，又感受到语言之有限的人才有可能用语言去捕捉无限的意趣。只有懂得欲望之无限，又肯承认自身之有限的人才有可能满足其无限的欲望。于是才有含蓄。

　　你的含蓄独具风格，它彰显着礼貌、文明、深沉、文雅、婉约。
　
　    你的含蓄反映着敬畏天道的品德，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尊重人类、尊重历史，也尊重语言和文学。

　　你的善良、豁达、潇洒、含蓄……皆出于自然。自然得象是云雾出山之飘逸，象是小河奔淌之欢愉。

　　行云流水，无迹无踪，有文气贯之，有意贯之，有真情贯之，有自然贯之。

　　街上流行着红裙子，人群中也不断吹着阵阵什么时髦风。别人花枝招展标新立异，图的是二月花。在化妆品盛行的时代，女人的脸都成了画布。你却淡妆素裹笑傲群艳。你追求的是三冬树之本真，是一片自然。你说：若是有了信、诚、爱，又何惧素面朝天？

　　不少人嚷着叫着“返璞归真”，“回归自然”。自然在哪里？自然是什么呢？

　　自然在你心中。自然就是朴素，自然就是明白，自然就是单纯，自然就是真才实学。所以你自然。

　　自然就是真情。自然就是孑然于心，得心应手。自然最舒适，自然最养生，自然最可爱，自然最传情。所以你自然。

　　你自然中升华着真理、燃烧着哲学、闪烁着逻辑。你有技巧却没有匠气；你有小术却更具大道；你有修辞却不见炼字炼句者的苍白的面孔；你圆熟而不油滑；丰赡而不卖弄；动情而不絮叨；思辨却没有耸肩端膀。所以你自然。

　　自然是一种“度”。它总在你的把握之中，并且恰到好处。

　　始于自然出于自然，黄昏已在玫瑰树的高枝上逗留，那艳火似的光斑在叶片上轻轻地滚动，我的思绪也由近及远。仿佛看见在广袤的土地上；在成片成片的森林里，那纷纷扬扬的叶子正在不停地倾落。我仿佛听到在那片海棠叶的版图上；在华夏列祖泣声如歌的余韵里，长江黄河的情律在无拘无束地脉动着。而我的晚祷，也合着那幽甜的絮语低低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