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节前那天下午茶的时候,我难得清闲,想到去公司的Cafe坐坐。相熟的同事N和C招手让我过去,我就坐下和他们闲聊起来。
先是聊聊过节的计划、公司的八卦,后来不知怎么话题转到人生幸福的宏观问题上了,C兴致勃勃地说:哎,我们都说说自己活到目前为止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吧。我和N都说好啊好啊,回忆幸福的事很适合过节呢。
C晃动一头卷发,笑盈盈地说:“我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是在十七岁,那时我在学校里出风头啊。”C说道这里竟有点小女孩的娇羞,舔了一下嘴唇,凑近我们说:”喜欢我的男孩子多啊,我周六都发愁,不知如何安排。”“还有,我的功课特别好,什么数学、物理学起来都不费劲,just like that-”她清脆地打了一个响指。“可惜,自我从NYU退学后就开始downhill啦” 。她美丽的眼睛一下黯淡下来,很让人心疼。
C的情况我早就知道。四十出头的她有着意大利女人的热情和娇媚,可以想像她年轻时的活泼和美艳。她高中时做生意的父亲有了别的女人,和他母亲离婚。大约两年后父亲又突然去世,家道中落。她身为长女,只能从NYU转到当地的小学校半工半读,又要顾自己、又要帮寡母拉扯弟妹,很是辛苦。毕业后结婚,但维持很短。快三十岁时第二次结婚,添了两个花朵般美丽的女儿。我曾去她家里作客,他们住着美丽的大房子;老公有很好的工作,而且很handy,业余喜欢鼓捣房子和院子,把本来就宽敞的房子搞得更是美仑美奂。前两年房市大好时她家卖房,我还以为是为了投资,没曾想是她老公要离婚。老公说走就走,打个包包就搬出去了。她只能另买了一个公寓,带着两个十来岁的女儿住下。经济上应该不成问题,老公的赡养费不会少,卖房也应该赚了很可观一笔。不过,精神上的落寞是难免的,所以她说downhill呢。
N是个老绅士,他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我最幸福的时候是十九岁时。那时我在军队里,生活、训练都挺苦的,但我就是觉得每天都快乐得不得了。身体里、心里有一股子劲在往上冲。如果让我用目前拥有的一切去换,让我再体会一次那一年的生活,我都会愿意的,你们相信吗?”
N也是我熟悉的老同事和老朋友,五十多岁却从未结过婚。平时总是笑眯眯的,也很有女人缘。同事之间虽然不一定会论及私事,但相处长了,总是会知道一些各人的动向,比如谁在约会啊,谁又和异性去度假、度周末啦什么的。N身边也有女人的踪迹,但总是淡淡地。他周末不是和同事们、朋友们打球,就是在他的父母、兄弟家里留连。同事们没少在私下八卦他,有时也会当面和他打趣。
后来和他很熟了,他告诉我一些他的故事。原来他的父母二战时被德军从乌克兰掳到德国做劳工,战后作为难民来到美国。父母没有文化、语言不通,又偏偏是生性不乐观的人,所以一直很是辛苦。
他在愁苦的家庭长大,一直对自己没有信心。也许是家庭的阴影,他说后来虽然在政府资助下读了大学、有了工作,但内心一直不开朗、不自信,所以感情上也不顺利。现在心态好了,人生也过半了,也就不急着找伴侣了。
我想,十九岁时应该是他第一次体会到青春的美好。难怪令他至今难忘。
轮到我了。我说我最幸福的日子是怀着孩子的那一年,每天在体会一个生命在自己体内成长的新鲜感,贴切地感受到生命的茁壮和美丽。当时我减少了工作量,不再坐班;他也彻底停下了一切,让日子悠闲地一天天过着。每天最起劲的是去农贸市场,看着青翠的蔬菜、娇艳的水果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买回来让热爱厨艺的他大显身手,总是给我不断的惊喜。他天天骑着我婆婆的小三轮车带我去买菜,一边蹬车一边唱歌,时不时拿我航空母舰级的身材打趣。我呢,捧着肚子坐在铺着厚棉垫的车箱里,和他逗着嘴,嗔怪他又颠到我了……
有时碰到小区里不熟悉的邻居大妈,说你们咋都不上班呢?他就很认真地说:下岗了。大妈很同情地看看我的肚子,再看看我们的脸,不知说什么好。他会很认真地再说:别担心,没事。大妈只能讪讪地笑着离去。转过脸我们会相对哈哈一笑,想想一个是雄心勃勃做着艺术的人,一个好歹也是名校毕业的白领吧,这时真的是什么都放下了。我们当时一切都才起步,也没有钱,这种放下对我们是一种奢侈,对事业也是一种损害。但我们的共识是:一切都可以重来,但生命不能。为了那个小小的、成长着的生命,为了我们自己和他同步成长一次,什么都是值得的。
后来,很多年后,当很多的梦想都成为现实时,当他的事业腾起我的一切也稳定时,我们却不再有放下一切的勇气了,那种苦中作乐、充满希望的热情也成了永远的回忆……
我们三人唏嘘感叹一番,一致认为:最幸福的时光原来都是和希望、热情相联系的,物质的丰裕、事业的上升反而不在考量的范畴之中呢。
收拾了茶具、收拾了心情,我们互道节日好,也相互祝愿在今后的日子里还能再重温那种幸福的感觉。
(Nov 20,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