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籍日本兵【附十六】

有所思,有所感,从历史的时空中来,再回到历史的时空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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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魂魄,遗忘在战场
──高砂义勇队
编辑部  

        「在没有道路的丛林,来回穿梭侦察着敌情。他们可以分别出远处的声音,将敌军诱到指示的正确方位。他们将游击战的妙处发挥到极致,是使我军优势的原动力。」这是日本老兵对于「高砂义勇队」的回忆描述。

        1942年到1945年,短短3年多,估计有40008000位台湾原住民,被日本遣往战况最激烈的南洋群岛从事野战。其中一半以上埋骨在陌生的异域,至于幸运归乡的,却有不少走不出战争记忆的深渊,一生自闭自苦......

        来到南投县埔里的梅溪部落,进到高砂义勇队曾元石的小屋,83岁的老人家精神出奇的好,直说:「我一个人在家很寂寞,你们来看我真好。」

 重回战场 

        带领记者来采访的国史馆台湾文献馆编纂李展平故意唱着日本军歌,试图打开老人家尘封的记忆,果然,看似茫然恍神的老先生突然说:「你那一句唱错了。」于是记忆回到了战场。

        老先生断断续续以泰雅语和日语交叉述说着:

        「送行的时候,部落热闹的为我庆祝,然而爸爸、妈妈却是非常伤悲......。知道日本战败时,心中很高兴,想到就要回家了......,回到家时,才知道我的女儿在战争中死亡了......。」

        然后老先生将大半的时间,沈浸在丛林野战时差点中毒死亡的经验中。

        在战争末期,日本军队弹尽粮绝,包括台籍日本兵与高砂义勇队几乎都和遍野尸体一起共存,许多尸体被剥的只剩一条内裤。「有的身体,被割的只剩骨头,」曾元石表示,当时因为食物严重缺乏,有的战友割人肉来吃,连当地原住民都有被杀来吃的。他不敢吃人肉,于是抓蛇、青蛙来吃,有一回吃了两颗小果子,就全身发麻,昏死了过去,所幸得到日本军医的急救,捡回了一条小命。「另外一个人,吃了一把,就死掉了......,」曾元石反覆地形容中毒的经过。曾元石所属营队六百多名士兵,最后只有一百多人活着回来。谈话中,坐着的曾元石双手不断拍打,双脚也微微颤动。

 雕像一般

        看着曾元石清爽的精神,李展平高兴地说,「真是太好了!」上回他们来访时,曾元石因为精神状况非常不稳定,被家人锁在屋里!

        担任翻译的宋彩玉,自幼在梅溪部落长大。她记得小时候这里的孩子都被曾元石丢过石头,当时在她家香菇寮工作的曾元石非常安静,总是一个人坐在燻香菇的火炉边发呆,「就像一座雕像,很久很久都不动。」

        然而当一群小朋友在外面玩耍嬉闹的时候,他却又像自梦中惊醒般,对着他们丢石头,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过年时,一听到鞭炮声,他就会慌乱地躲在隐密的角落里。

        「大一点,才知道原来他把我们当成敌军,对着我们丢手榴弹呢!」这样惨酷的战争伤痛,从来也没有人来关心或处理过。

        老先生病情严重的时候,什么东西都会撕毁破坏,连枕头、棉被都撕得碎碎的,这时就必须要将他锁在屋里。看着曾元石朴实和善的笑容,难以想像他发病的状况。

        这样的例子并非特殊,家族中有3位高砂义勇队员的前原住民委员会主委、东华大学民族发展研究所所长孙大川表示,他的小舅舅从战场回来以后,开朗活泼的个性完全消失,总是一个人自我封闭,拒绝参加任何部落庆典,当时他们还遭受国民党的监视与不信任,于是他更选择退缩,终日抱着一台收音机,听着日本歌曲发呆。

        舅舅晚年的时候,半夜时分,竟然被家人发现趴在地上匍匐前进,「没有人进过他们的生命,他们压抑60年的情绪至今没有发洩出来,」孙大川表示。

 忠贞的原住民

        时光倒退,1942年第一回高砂义勇队的召募景况,4247位原住民抢着争取500个名额,在周遭为「国」圣战的集体气氛下,还有想要洗刷被殖民者「低一等」身份的想望下,原住民勇士带着祖先留下的蕃刀与血书,一波波加入高砂义勇队之中。

        被选上者唱着军歌,挥舞着太阳旗,参加埔里举行的送别会,接着在台中市民的旗海簇拥下,慷慨出征。「这样精心设计,仪式性的渲染,引发了从军热潮,」孙大川分析。

        自古以来,原住民的勇士在面临战斗时,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出征在他们的观念里,是一件名誉的事。为天皇打仗,是一种原住民传统精神的实践。一种部落与国家交叠,个人与集体相互的认同,「其实就是一个民族,『当下』对自己生命的安顿,」孙大川表示。这其间的辩证,不能以简单的对错概念来论述。

        在战场上,高砂义勇队忠贞不二,宁可饿死也要将食物送回部队。一位在战争期间受过高砂义勇队照顾的日本老兵曾激动地表示:「元旦时,我第一件必要做的事,就是向着南方的台湾,由衷地合掌膜拜。」

        只是这样的「死忠」,在战后日本的赔偿不公上,也让许多原住民愤怒不已。

        「战败了,就把我们忘记了。想起来就很生气,要是日本人还在,我就把他们一个一个都杀死,」同属高砂义勇队、住在921灾变后组合屋里的陈干雄表示。组合屋墙上,还挂着六十多年前陈干雄赴南洋打仗前的纪念照。头戴日式小军帽、卡其戎装,绑腿配上皮鞋,年轻、挺拔、充满力度,在许多高砂义勇队的家中,都可以看见这样的照片。

 庶民的历史记忆 

        那一代的故事,不仅关系到他们个人,其实也深刻地影响到他们的遗族、家人,乃至于整个部落。那样来自军国主义的威仪,混杂着武士刀切腹自杀的悲壮与美感,成为许多原住民下一代对日本文化最鲜明的想像。

        「想起我小时候,当牧师讲到耶稣致命的那一段,感触特别深,今天想来,其实是来自那种日本『殉道』的想像,」孙大川表示。

        战后,台湾归还中华民国政府,高砂义勇队对日本的忠贞成了一种罪恶,战争中的历史记忆,变成那一代人「不准」表达的心理梦魇。

        「我想,现在应该做的是,在根本感情上给老人家理解和支持,而不是让他们无声无息地离去,」面对族群认同纷纷扰扰的今天,孙大川这样衷心地期盼。

 
(出处:Taiwan Panorama 台湾光华  20058月第0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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