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或狂欢(十六)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还会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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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未亮,手机的和弦就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听筒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说找你。我一点也辨不清这声音属于哪个朋友,凭我对于声音的辨认能力,可以确信是打错了。

“没错,你就是刘刚。”那女人肯定地说。

“我不是。”我回答她。

“你是,别以为你捏着嗓门我就听不出来,说吧,什么时候还钱。”看来是个讨债的。

“我真的不是。”

“别不承认拉,不至于为两佰元的台费,都忘了自己是谁了吧。”

“我没给坐台女留电话的良好习惯,要台费,找你的刘刚去。”我挂了机,荣荣伸了个懒腰问我,

“大清早的,谁呀。”

“讨债的。”我说。

大约两分钟,电话又响了。我刚要说话,听筒里那个声音就传过来,“刘刚你真他妈的不是东西,不但捏着嗓子说话,连号码都换了。”

是的,我有时候真他妈的不是东西。

莫名其妙的电话弄得人睡意全无,我起身下床,走到阳台上,初春的清晨寒冷阴郁,如俄罗斯早期的风景画。小区很静,路灯用惨白的光洒在水泥路上,天是深深的灰蓝色,远处楼顶上空开始初现曙光,黎明象一朵待放的玫瑰,亦有玫瑰花蕾那种暗淡的曙红色。和采薇分开后,我很久都没有一个人安静而长久地注视身边的景物了,景物依稀如昨,瞬息万变的是景物之外的一切。

我洗了脸,镜子里那个男人面容苍白,头发零乱,由于缺少睡眠,眼窝和两腮都深陷下去,在灯光下留出几片阴影,我无法把现在的模样式和曾经饱满的,充满激情的青春联系起来,这种久违的凝视真招人厌恶。

隔了四年后,再次见到张瑞,而我们生活中的另一个女孩却如轻烟般消失了。她是否带走了我赖以留恋的青春岁月。我想起自己曾经触摸过她,想起她坐在身边时温暖的喘息。它们曾融入我对于爱情最美好的憧憬之中。

四年之中,我经常会幻想,幻想她在某个时刻突然出现,就象当初呆在一起那样,只是偶尔起身去取某个东西一般,还会拿着一杯饮料或是一本书再次出现,对我说“来了”或是说“要不要来一杯”。想到这些,采薇的音容笑貌再次浮现,直俏的长发,白晰的面容上偶尔露出的浅浅笑靥,以及那些不经意的习惯动作……在安静的清晨,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压来,使我无法分清思念的真实动机。

若是对于青春的追记,除了生活中的细琐之外,剩下的还有什么。

爱情么?似乎没有。

这四年之中,我经常会想起她,想念不分场合,无孔不入,某一处街景或是某一段路都会让人怀思,不受控制地进入思念状态的结果,总是无法以恰当的身份扮演某类社会角色,举例说明,有次和几个生意上的伙伴座在酒店大堂聊天,忽然看见前台一位酷似采薇的女孩在填入住单,我就走神了,思想一下子回到几年前,莫以名状的形态让客人们迷惑不解,他们还以为我是对女性身体的迷恋呢,正准备挖苦,然后就看见我泪水涟涟而下,他们惊诧不已。这样的尴尬事发生多起,真丢脸。

丢脸的事发生多了,人也就变得越来越不要脸。

八点左右,我下楼买了些菜,顺便给荣荣带回早点,这孩子爱睡懒觉,经常会忘记吃早餐。回来后,煎了两只鸡蛋,又打开微波炉热了两杯牛奶,跑到卧室叫荣荣起床。她嘟囔一句,很不高兴地爬起来。我们在装饰城还有家店面,半个月没去了,我对荣荣说准备到店里看看,就出门了。

尽管是星期天,街上人依然不多,现在还是装修淡季,装饰城里冷冷清清,我走进店,有一对情侣选壁纸,女孩挽着男孩的胳膊,正在翻一本印刷精美的画册。他们认真地挑着,偶尔小声交流几句,挑了很久,选中一款浅综色竖条纹壁纸,我问他们,房子在哪儿,谁住。“自己住啊,在碧桂园。”女孩说。

“这款壁纸和欧式建筑很协调,适合中年知识分子审美趣味。”我对他们说。

“碧桂园小区外装属于典型的东方园林结构,这款壁纸并不适合。”

他们点了点头,我重新选了几款壁纸由他们挑,最后,女孩看中一款,对男孩说:“刘刚,就这款吧。”

听她叫刘刚,我好奇地看了眼男孩,中等身材,肤色灰暗,戴着眼镜。

“这家伙不知是不是那位坐台女要找的刘刚。”我想,若真是,那这世界真他妈的小。

他们离开后,我问了问店里的情况,淡季,没几个人。她们说。

我原未想着这家店赚多少钱,它是我代理品牌的一个窗口,布置得简洁统一,两位店员也是年轻的女孩,手脚勤快,店面弄得很干净。我把张涛的电话留给她们,告诉她们如何帮张涛配货,配货是门学问,张涛刚开始做,配货还真得动点脑筋,不象别的代理商,一个电话就能搞定。大约十点,荣荣打电话说,来客人了。

所谓客人,其实只有张瑞和王红两位,我打开家门,他们正海阔天空地胡侃,王红不时发现色迷迷的笑,客厅里象刚被打劫过零乱不堪。见到我,张瑞大叫,你小子终于回来了。然后就叫荣荣把麻将拿出来,说要搓几把。这孙子和几年前一样喜欢打牌。我说,先玩会,然后出去吃饭,吃过饭再打不迟。张瑞挥着手说,先打着,吃饭还早,一会叫外卖。

打牌时,我又打听云苔山的事,他说了一些和采薇失踪毫无关联的话,无外乎那里空气质量多高,食物有多难吃等等,这些都是我亲自感受过的,不感兴趣,于是提醒他说点有意思的事情。

“什么才叫有意思,你知道,那儿无聊透顶。”张瑞摸了张五筒,打出去。

“比如发生过的、比较奇怪的事。”

他想了想说:“到是有件事,虽不有趣,但挺血腥。”

“卖什么关子,就往血腥里整。”王红说。

张瑞说:“有一次,我和王光荣——喏,就是那个偷东西吃的家伙——打了头野猪。”

“野猪?”荣荣好奇地问。

“那里有许多野猪,常常跑到菜地里偷冬瓜吃。”我补充一句。

张瑞接着说:“是头猪仔,跑来偷吃,被我们赶到一间空房子里,王光荣把捅蜜窝煤的铁捅条烧红了,活生生的把野猪给捅死了,那家伙下手真黑,野猪的肚子都被捅穿了,满屋焦糊味,真他妈的变态。”

我们都想象烧红的捅条插进野猪肚子的情景,想象被烧焦的肉体发出滋滋之声。“那不叫打野猪,简直是虐杀。”荣荣说。

“嗯,为此,表姐都生气地骂了他。”

“采薇也会生死啊,她那么随和。”我问。

“有时候很较真,看到被王光荣虐杀的小动物,真是气得不行。”

“那家伙真够变态的。”

“何止,变态起来让人不寒而束。”

“后来呢?”

“后来,他把死野猪弄到自行车后架上带回家了,回来后,我们好久没理他。”

“可能是心理疾病。”王红分析。

“刚开始还不觉得,时间久了,发现他好像真有病。”张瑞补充着。

“何以见得?”

张瑞说:“进几次城后,那家伙经常在晚上独自骑车往城里跑,胆子也大,一个人在黑黝黝的山路上也不害怕,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厉鬼也怕恶心。”我说。“是这句么?”

“是啊,厉鬼也怕恶人。”

“他一个人进城干嘛来着?”荣荣不解地问。

“能干嘛,找小姐罢。”

“他哪来钱啊?”

“我和表姐给过他一些钱,想让他给父亲治病的。没想到钱都给他糟蹋光了,人也嫖上了瘾,有次,嫖了小姐没钱绘,让人家打掉了门牙,人也扣下了,还是我们给领回来的。你说这人是不是闷骚。”

“真是个拷B不要命的主。”我无法把那个说话都会脸红的青年和虐杀好色的人联系起来。

王红说:“典型的分裂性格,可能从前受过刺激,这种人,平时不像随便的人,给他随便的机会就不是人。”

“后来呢?”我问张瑞。

“没过几天,我们就回到宁远,原来打算在那儿住一段时间的,可那两件事弄得大家都不愉快,风景固然漂亮,空气也干净得不得了,可王光荣那双重性格让人难以理解,没人知道他会不会做出别的不可思议的事,再说表姐的小说初稿也完成了。”

记得采薇最后一次来省城时,还说过打算在云苔山呆一段时间的,那次见面离我们进山有近一个月了,那么,王光荣的那些糗事应当在随后几天就发生了。

张瑞说,临走前,安庆林业局领导专门去了趟云苔山,说了许多招待不周的话,弄得我们都不好意思。老何可能和领导们说起王光荣的事,他曾对我说悄悄说,上面要把王光荣给辞退掉,至于后来发生的事,也懒得打听。

“那火灾的事可曾清楚?”我问。

“好像我们离开云苔山不久发生的事,具体时间,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记得拉。”

张瑞说,回宁远后,呆了大约一个星期,表姐说想出去走走,这么一走,就再也没回来过,其间也打过一两次电话,说近期不想回来,让家人不用担心什么的。你说,一个女孩独身在外,家里人能放心得下么?

我虽然无法揣摩采薇离家出走的真正动机,但可以肯定,她并未失踪,出走和云苔山林场所发生的事关系也不大。说不定她很久前就有在路上生活几年的决心,依她那特立独行的性格,一个人在陌生的环境里呆几年极有可能,也许不久后,她会在一个出人意料的时候突然出现呢。


我又想起在上海时接到过的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那个睡得七荤八素的夜晚,那些好像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杂音。我更加确信,那个电话就是采薇打过来了,或许她想说什么,或许她只是想听我的那几句喂。这次和张瑞交谈,我的心情轻松许多——比起半月之前,必定,采薇还在某个地方,只要存在就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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