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乏善可陈,甚至从昆明去大理的路上,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美,只是红色的土壤和山石散射着有些强烈的阳光,让我意识到我已经踏在云贵高原的红土地上。芭蕉,和各色的花已经不再开着艳丽的花。放眼望去,是起伏的染着绿色的山峦,并不险峻,山峦上偶尔是开辟的梯田,层次不多,因而显得单调。如果不是在车上遇到沈斌,杨阳他们,恐怕整个旅途都会是沉闷不堪的。
百无聊赖中我拿出网上做的关于云南旅游的功课,其中徒步虎跳是我最为企盼的,翻开关于虎跳的记录又一次读起来。有些担心自己的装备不够,因为传说中徒步虎跳是刺激而有些艰险的。同车几人的话题也从旅游计划中展开了,他们没有去大理的计划,直接去丽江,而我,对大理还有些憧憬,计划在大理一天。没有想到错过了一天,以后我和冰岩他们总是擦肩而过,虽然停留在同一间丽江的客栈,真正坐下来聊天的机会只有他们呆在丽江的最后一夜,当然这是后话。
时隔很久后的今天,旅途中的某些细节已经渐渐模糊,初入大理瞬间的感受却依然鲜明,一架白色大大的风车,干干净净。大巴停靠在大理下关,不远处就有公交车(4路)去大理古城,古城距下关约十几公里。公交车上人越来越拥挤,许多人背着竹编背篓,说着听不懂的方言,人看起来淳朴而友善。沿途是被田野分割开的片片白族民居,雪白的墙,青色屋顶上飞檐灵巧地翘起,外墙上隐隐是青色的画或字,雅致而朴素。苍山和洱海远远位于路的两侧,洱海另一岸也是高低起伏的山峦,不高大,有种柔媚的味道。大理所处的应该是盆地,我突然意识到为何有“上关风”之说了,上关应该位于盆地的开口处,风从南部长驱直入,吹走了盆地常有的潮湿污浊,所以这儿的天总是那么高远清澈。“风,花,雪,月”是大理的招牌,岁月的流逝带来了许多传说和传奇,却讲许许多多的人和物永远变成了传说。就像和山花,现在已经是传说中的“下关花”,绝迹后流传世间的是爱花种花的传统和那永远不能回归的花魂。苍山雪,洱海月许是还有些古风,只是苍山上的雪越来越少见,洱海的月照耀了千万年,看了那么多人世的变迁,是否还能如当日的清澈平静。我没有去崇圣寺看著名的三塔,据说门票狂涨,而三塔却越来越没有灵气,也许是欲望模糊了它们的身影,还是不去吧。也没有去喜州看蝴蝶泉,那时诞生五朵金花的地方,老人们也许还鲜明地记着那个故事,我对那个时代的故事始终懵懂,失去了特殊的背景,景色也随之黯淡,看来人还是终究还是流俗的。据说蝴蝶泉的水已经不再清澈,终年冰雪融水还是填不满欲望的沟壑,商业的爆发和侵略慢慢侵蚀了淳朴和耀眼的美,当人离自然越来越远时,我想,他们会距离哪儿更近呢?天堂吗?
大理城门和许多其他地方的城门没有什么差别,青砖垒就的基座,金色琉璃瓦展开了一个线条硬朗的城门楼,典型歇山式的屋檐,下面是朴素的蓝色画梁,不似北部古城门上艳丽多彩的雕梁画栋。大理城下,曾经走出过倜傥痴情的段誉和风流多情的段正淳,还有无剑胜有剑的六脉神剑,那时传说中宋代的事情了,历史走了近千年,大理古城是否还有当日的儒雅豪迈?不过后来看资料,大理古城始建于明洪武,看来宋时的大理古城,和唐时的南诏国国都,虽和现在的大理古城地理位置上有些重合,但今日所见已经不是历经千年的风雨楼。历史的脚步就这样轻易间踏碎了人间许多梦幻。
一条步行街贯通大理古城,步行街两侧是各色商家,民族服饰,工艺品,银行,超市充满了街市,两条长长的水流伴着步行街流淌,是云南小镇的特色之一。花木没有想象中繁盛,甚至有些稀落。各中语言肤色的人悠闲地走着,逛着,时间在这儿成了空洞的摆设。我和妹妹很快发现大理一名吃,烤乳扇,所谓大理一怪:牛奶挂着卖。同伴买来就迫不及待尝一口,然后露出莫名的神情,看来并非美味。这是个卷在竹签上奶黄的薄片,上面有一些融化的蜜糖,典型的奶酪味道,恰是我这个刚从美国奶酪故乡回来的人乐于接受的,我感觉不错,看着同伴龇牙咧嘴的样子,觉得好笑。只是消灭完乳扇后,同伴突然幽幽地说了一句“其实回味起来并不难吃”,我噗地乐了。
客栈是古城复兴巷深处的一个白族民居,有个很好听且芬芳的名字,“桂苑居”。典型的四合五天井格局,房门口是开的灿烂的炮仗花,桔黄色串串花朵垂下房檐,鞭炮一样,热烈喜庆。院里还有不少花木,月桂,君子兰,石榴,翠竹,旱金莲,山茶,还有些不知名但纤细可爱的花草散落在院子深处的小水池旁,水中有几尾红鲤,活泼灵动。客栈主人热情好客,顿时我喜欢上这个小院落,脚步更加多了些悠闲。
夜色降临,大红灯笼成了黑夜的主角,刺穿黑色的幕布,拉扯出上映的剧目,白天螫伏的各种情感欲望在这时开始蠢蠢欲动,开始慢慢成为黑夜的主角。不能不佩服大话西游的洞察力,青霞和紫霞具有截然不同的天性,她们永远不能相遇,她们永远对抗,可是,她们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我们很难想到一个白天优雅体面的人在夜里会在墙脚很响地撒尿,也很难想象一个龌龊不堪的人会捡起别人随手乱丢的烟头扔进垃圾筒。夜晚象是个完美的遮羞布,人即便赤裸裸也不会觉得羞涩。渐渐地,我们学聪明了,不再关注、评价别人,不再拥有那些无谓的优越感,甚至放弃怜悯之心,只愿意虎视眈眈地直视自己的生活,心无旁骛。大理,至今我让我觉得是个干净的地方,还保留一些可贵的淳朴,还有可以商榷的余地,所以,即便丽江的光怪陆离渐渐成为世人瞩目的主流,我依然怀念大理,毕竟那儿是个比较干净的地方。
洋人街是大理夜生活的主要舞台,酒吧,咖啡馆中弥漫着中餐的油腻厚重和中式Pizza怪怪的洋葱味道,咖啡也成了修饰,像是给一个穿着比基尼的长发丽人披上轻沙,既品味十足,又在若隐若现中吊足了人的胃口。我有些惧怕那些地方,尽管那儿有我已经习惯的美国乡村音乐或爵士乐,那儿有许许多多遐想,那儿有许多大隐隐于市的潇洒,可是,我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类,我,拥有一个不甘寂寞的心灵,却只愿寻找同类的啼鸣,即便不美丽婉转,可是温暖而真诚。
信步走到一条溪水贯穿的小街,溪水顺着小街微微的坡度潺潺流淌,会如主街两侧的水流中。青铜仿古宫灯映照着溪水边的垂柳,桔黄的灯光将夜色染上一层温暖的颜色,我和同伴在露出水面的石上跳来跳去,时光像是倒流回童年时代,雨后我总是喜欢在人们丢下踏脚的砖石上穿了一遍又一遍,不慎落入水中就会引起自己的一阵狂笑,无拘无束。
第二天的计划是游苍山,在感通寺乘大索道。大理的旅游交通还不够完善,去感通寺虽有公交车,可是沿途尘土飞扬,也只能到达山脚下,距索道入口还很有一段路。下了公交车,我们换了马车,是一匹褐色的壮年马,车夫是个黝黑皮肤的白族人,和善但不善言。那是段上坡路,不陡但对于拖着一辆沉重的马车和车上四个人的马来说,那应该不是件轻松的事,马蹄重重地敲在路上,平坦处马儿也会高兴地快跑几步,车子便颠得厉害,可是却让我们颇为享受,随着车子的起伏而有种驰骋的味道。道路一边是油绿的农田,车夫介绍说种植的是扁豆,大多都是出口日本的。扁豆很多已经成熟,路上不时见到几个农人背着硕大的盛着满满扁豆的背篓走过,一条宽宽的带子挂在额头上系着背篓,我惊叹他们头与脖子的承担力的同时,也为他们这种艰苦的生活方式感到难过。完全机械化的美利坚国土上不可能见到这些景象,他们广大的农场中只有超大的机械,拖拉机,撒水机,播种机,收割机,和喷洒农药的飞机让农场主的脚上根本沾不到泥土,他们不知道50磅的袋子背在背上什么感觉,他们不知道太阳下土地的温度有多高,他们甚至可以不必计算一亩地可以有多少投入和产出。而今日,中国的农人,依然需要用脚丈量家到农田的距离,用背去体会太阳的温度,用头承担生活的重担,用一年的辛劳感谢土地的馈赠,他们,面对这些逍遥的坐在马车上,汽车上呼啸而过的人们,会怎么想?是否会有热切的渴望扔掉头上的布带和身上的背篓去溪边看看山林和偶尔闪过的鱼儿?我无从知道,只是一种深重的责任感让我有瞬间的窒息,我能改变什么,又能做些什么?
索道穿行在莽莽苍山中,远远可以看到洱海在阳光下反射瞬间刺目的光。苍山洱海环抱养育了一代代大理人,希望代代相传的不仅仅是绵延的人口长城,还能给它们一些延续和馈赠,让苍山永远不负其名,让洱海永远开着干净的海上花。人和自然,总是这样交战,妥协着,只是现代人越来越强大,越来越贪婪,他们总是自以为是地战胜自然力,摧毁原始风貌,随后换来的是想必是人类的绝境。自然,总有种轮回的力量,它承受,忍耐,却会在顷刻间将一切毁灭,于是世界重新来过。我不知道我们走在轮回的那个阶段,可是一个人,一粒沙,在茫茫宇宙间是那么微不足道,有时那么平等,千万年之后,谁都不能预料是不是那个人已经成了一粒沙,而那粒沙成了一个人。我突然体味到那些古老传说望夫崖,湘妃竹中淳朴的轮回味道,我也突然明白,我,徜徉在世间,徜徉在时间之流上,竟是在走向最终的回归,也在走向一个起点。
索道直达苍山山腰,索道上俯瞰大棋盘颇有些珍珑棋局前谈武论道的豪迈,走近了却无味,棋子是水泥石灰砌起的,半人高,人在其中渺小无力,在那儿博弈的不是人,人仅仅是棋盘上的棋子,被调遣,被驱使。苍山上保留了许多原始丛林,花草也是杂乱而自然,一簇簇,一丛丛的,有些比人还要高些。据说苍山也是大理石的主产地之一,我在路边裸露的石头边看了又看,灰黑色的近似石灰岩的质地,看不出什么不同。心中却稍感安慰,太美丽的东西容易被人攫取,摧毁,只有这些看似平凡的东西才得以流传,才在亿万年之后我们还能徜徉山中,自由呼吸。山腰处是长长的玉带路,远远地,似流云轻纱轻围山中,走在其中,看冬季色彩缤纷的层林,颇为惬意。不时有小溪山泉从山中流出,挂在山前,浸润着空气,森林。七龙女池是玉带路上一处可以小小满足探险愿望的地方,七个天然水池顺着山势垂直分布,都是在裸露的巨大岩石上被水流冲击的凹槽积的水,有几个水池颇深,水色碧蓝,天空一样清澄。水池之间的垂直距离不等,有些地方非常陡峭,人工凿的浅槽虽可以帮助搭一下手脚,但面对一条窄而滑的狭道,我鼓了许多次勇气仍然放弃了,同伴嘲笑我胆小如此还想徒步虎跳,我支吾片刻,搪塞过去。最终没有到达最后两个龙女池,对面几个高中模样的男孩灵活地越过狭道快速走过一个个曾让我胆战心惊的地方,我赞叹他们的勇敢灵活,他们回头灿烂地笑,说经常来这儿,这儿已经太熟悉了。灿烂的男孩子们,你们的活力让我羡慕甚至妒忌,十年前我还是他们的年纪时是否也是拥有这样灿烂的笑容和征服一切的勇敢?长叹了口气,泱泱地走下七龙女池。这是唯一的一次旅途探险经历,虽以失败告终,依然想念这一段时光。森林静谧,空气清新,丛林灿烂,远眺是蓝色的洱海,身边若是至爱的人……很美的画面……
感通寺在苍山妙龙峰脚下,几个之字型的坡道延伸在丛林中,斜阳照着森林中微微的雾气,蓝色渐渐升腾的地方应该是感通寺,缥缈得有些不真实,似乎到了天尽头,忽然之间会有个观音姐姐慈笑着走出来。丛林中有种淡淡的香气,似佛香,又似花香,让人松弛。去感通寺的路上,想象中的寺庙应是个庄严宏大香客如织的地方,到了那儿,一切都截然不同。小小矮矮的门,没有通常的寺庙那样不怒自威的气势,一株纤弱的槭树斜斜倚靠在门后的某个地方,枝桠上挂着些霜染的红叶,我突然觉得这儿更像个家,是个温柔世俗的灵魂停靠的地方。门口的四大金刚竟然像四个可爱的大男孩,带着笑意。门内的世界更是个温柔美好世俗的世界,各色花木种植在天井中央,虎头兰还在盛开,还有雪白的茶花,在堂前灿烂的笑着。几个人坐在花旁静静的聊天,其中一个像是这个寺庙的管理人。寺庙的建筑是白族民居中典型的三间一照壁,主房和两则配房是两层小楼,只是主房为了供奉佛祖打通了楼层,缺乏维护修缮,有些残破。门口的对联颇带些世俗的味道,此中赞官宦,赞举子,赞游历者,少了些妙应轻音,多了些人间烟火的味道,让人觉得亲切。侧房上有个匾额,上书“有感则通”,也许这就是感通寺名字的由来,有些意思。配院是个更加残破的地方,但是门口的荷包牡丹正盛,娇媚鲜艳,门内一株开着白花不知名的树,花单层五瓣,蕊也是淡淡乳黄,不艳不香,朴实亲切。配房的门廊和窗的漆大多脱落,檐梁上生着些杂草,门口堆着些拆下的旧门窗,颜色斑驳,不大的院落里有些杂乱。该修一修,我心想。可是,修缮后崭新的红艳艳的门和门上尖锐的线条,像浓妆的半老女人,很是无趣,但是这样让人觉得亲切清新些,即使古旧,也是清爽的,公园里漫步的鹤发老人般,岁月留在身上的只有刀刻的斑驳,却从未被苦难浸淫得失了本色。天色渐晚,漫步出感通寺,回望丛林中已经不似刚才那样烟雾氤氲的模样,少了几分神秘,多了几分平实温厚。
当然还有值得一提的是大理的特色菜,大多都是在一家名为益恒的饭店吃到的。益恒门脸不大,可内里的院子是个有些气派的白族民居,廊里和三面房间里置些桌子便是客人就餐的地方。院子里种了些花草,雪白的照壁下有个养着几尾鱼的小池塘,照壁上书几个苍黑的字,有些忘记了,只记得字很标致,旁边的青色线描画很美。蔬菜很便宜,大都4-5元钱,可以去进门的门廊出看着菜品点菜。大理的特色菜也不贵,木瓜鸡,木瓜鱼都在20元上下,比起周围的饭馆要实惠。味道很好,木瓜鱼中的鱼是洱海鱼,有些小刺,但味道鲜美,辣味倒是极重,木瓜片酸酸的,很是开胃。还有沙锅鱼,微辣,但配料精致,味道很好。我也见识了云南人食辣的能力,我需要不断喝些茶水才能浇灭口中的火。有种当地产的近似小南瓜一样的东西煮的汤味道也不错,淡淡有些咸味,入口清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