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笔记 (三)吴亮先生《底层手稿》读后感
“底层表述”在一阵疯狂的试探后,越来越苍白无力。它已经离开愤怒的大众,而被“适度地学院化了”。如今“用空洞的语法去代言底层正在成为一种学术时髦。”
纵观历史,底层与官方之间总有一个代言层。这不仅仅由于底层的无声,也由于底层的反抗。而这个代言层几乎毫无例外的永远处在不合法地位,除非,代言的方式受到官方认可。否则代言层的命运将是被成批地消灭。学会自我保护的代言人则采取“仅仅保留知识表述和学术研究的权能”的策略。吴亮先生指出,这种“把底层问题转换成学术课题可能出于无奈,因为知识者仍然没有全部收回以行动参与社会的天赋权利。”
文学曾在底层社会状况的改变和唤起人们的关注上有过巨大的影响力。“文学以它特有的戏剧化目光可以帮助人们看见社会弊端与黑暗,但它的效能不足以唤起社会行动,因为文学的虚构与想象总是将人们的同情、怜悯和愤怒局限在剧场感动之中……尽管文学的良心,文学在‘黑暗中的眼眸’是任何社会里(不管是健全社会还是不良社会)必要的价值衡器,它批评人们的自负、傲慢和冷漠,它是否决人们狭獈自私的生活视野及趣味的证词,甚至,它还是打击人们优越感的真相揭发者。”
但这种代言层的蜕化更加削弱了本来日渐减弱的文学影响力。即使人们耳闻目睹了社会上各种悲剧,目睹了没钱医治的疾病,坍塌的煤矿,地方官员的腐败,等等等等,连官方媒体都不得不有所披露的底层真实写照,却无法得到文学界的愤怒,忧虑,深思和强烈的反应。矜持的文人们在权势,文学和个人地位的微妙关系中走钢丝。当然谁都知道,为底层代言毕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正如吴亮先生指出的,“对底层的关注必须由社会的各种成员共同去进行:调查员、记者、医生、律师、警察、社会工作者、摄影家、义工、慈善机构服务者、基层人民代表……以及——作家。”而作家的更重要的任务是唤醒这些社会成员的良心。唤醒人性中的正义,尊严和慈悲的因素。
文学在底层代言上表现出的软弱部分是来源于有限的言论自由。吴亮先生在《压迫,反抗,以及批判》中问道,“言论自由的核心是什么?是说出真相的权利,还是仅仅说出想象的权力?” 但是由于历史的教训,文学家有意无意的回避与政治,权势及社会重大问题有关的主题,他们只能拐弯抹角,朦朦胧胧,使其尽可能不造成对基本权力机构的损害。而这种底层的假代言人却偷梁换柱地将人们的注意力引向道德底线的崩溃。
文学作品曾是任何政治变革的舆论先锋。但由于文化革命等一系列运动一而再,再而三的敲打,使这种历史使命大大伤了元气。在影响和改变人类的思想方法和社会生存方式上它到底能起多大作用,已没有信心。吴亮先生在他的《压迫,反抗,以及批判》中说,“要改变的是行政、司法和新闻的现状,而不是文学的现状……要指控的是行政不作为、司法不作为和新闻不作为,而不是文学的不作为……文学对我们的社会并不负债,它无需反省……批判的武器源于马克思,而不是源于巴尔扎克……象马克思那样思考,并不意味着要让巴尔扎克象马克思那样去写作……。”而我要问得是,如此说来,除了《共产党宣言》以外,当今文学家是否应该承担一点点历史使命呢?他们的历史使命在哪儿呢?
社会阶层是自然规律,主导社会的是上层建筑,法令法规维护上层建筑,是统治下层社会的工具。应该小心的是那些为下层说和的政治家,以及个别代言的文学家,他们很有可能是野心家,企图从另一个角度发迹。世界上很少有什么真正的正义感。多是为某种利益服务的行为和方式。其中许多打着正义的旗帜谋求私利。主张正义的人也是欺骗性最大的人。
“那些措词晦涩华丽以至热衷玩弄愤怒感情的知识持有者关心的也许只是塑造自己的道义形象,他们将‘底层’看作是用来表现个人立场的‘文化象征客体’或‘良心客体’,却并不在意‘底层’的实在性,。。。”底层只是一个“虚幻的抽象历史主体”而它“仍有可能变成对社会其它成员进行道德讹诈和政治恫吓的利器。”吴亮先生的提醒很重要,因为这种道德仲裁的角色,正是政治家,精神领袖,文学精英们争夺的一块骨头。
底层是一个很复杂的群体,并不是清一色的被欺负,被忘却。他们被人欺负的同时,也在欺负别人。他们有时也表现出对其他底层同胞的冷漠和毫无怜悯。他们的心在满目皆是苦难的环境中变得很硬。但他们“并不只是被剥夺后的剩余物,底层还是‘无机会被剥夺’的剩余物; 底层并不只是已经被驯化的结构底层之人,底层还是在驯化体系之外的结构局外之人;底层并不只是‘被淘汰’的牺牲品,底层还是一开始就没有进入筛选机制的多余者……”由此可见吴亮先生对底层仍报有深切的同情和希望。
个人行为的因素与社会制度的因素在底层群体定义的形成上有着互补和互为因果的关系。但这是一种毫无改善趋势的恶性循环,结果使底层的苦难越来越深重,如同一个打夯的大锤日日夜夜得敲打,使那块土地变的坚硬,冰冷,密不透风,出入都很困难。
但是底层特有的社会地位也有可能成为社会和历史变革的动力。他们的觉悟和爆发并不是由于文学家的“良心作品”(他们中间的大多数并不读这些作品),而是由于他们心理上和生理上承受力的极限。由于他们的生命受到威胁。而在这方面,人们往往更多看到物质的贫乏和肉体的伤害,却忽略了心理上和感情上的伤害,特别是对人的尊严的藐视。
所以底层在反抗。他们用生命演绎的人间悲剧,有时候出乎生活在上层的作家的预料和理解之外,这些直接的正面地抗衡,就需要有像鲁迅那样的没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作家来正面战斗,迂回的文字在这个悲壮的群体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不着边际。
注: 1。 文中带引号的部分均引用吴亮先生原文。在此诚挚感谢。
2.《底层手稿》 吴亮,学术中国,2005年12月16日。
连接: http://www.xschina.org/show.php?id=5623
3.《吴亮致李陀,之四:压迫、反抗、以及批判》 吴亮,学术中国,
2005 年6月7日。
连接: http://www.xschina.org/show.php?id=3892
11/1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