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賴又得獎

（今年十月，達賴獲頒美國會金質獎章，一如既往，他出現國際舞臺，一邊是掌聲，一邊是罵聲。本想寫點關于這次事件的看法，當翻開三年前舊作參考時，見其實現在的讚美未變，怒斥未變，達賴他本人言行未變，最重要的，連自己的看法，原來基本也未改變。於是便決定不如把有關的前文二篇合而為一重載，以應今情。）

政府說達賴是個「政治和尚」，那就姑且暫當他是「政治和尚」好了，讓我們現在檢查達賴為人，先從作個和尚的宗教人物，看他實在怎樣？

他的藏密，絕對是正傳，否定不了。
他的修證，最知其教的信徒可以肯定，外人無從置喙。
他的佛教，如無門戶偏私，當知不離佛法原則，都是正法正見。
他的宗教，提倡交流，與猶、伊、耶教及其內公、正、新各派互相尊重往來。
他的信仰，非暴力的和平主張並不曲高和寡，由宗教人仕到非宗教人仕，甚至戲子伶人，各界對他的呼籲不乏廻響。
他不只閉門修行，還放眼世界，流亡之身于俗世無權無位，但其意見，政要樂聞，科學家願想，頻頻被邀私下談話，參加公開的學術研討。
他說關懷藏人和人類福祉，不僅一句空話，或長篇累牘理論，而是在世形成實際的力量，所以得到諾獎的國際肯認；雖他也像別的獲獎者一樣，不缺零星批評。
他對現代人的心靈有話說，越是文明發達的地方，他的著作越有市場，連鎖店書架宗教欄，有關他的書，多過教宗和佈道家葛培理，藏傳佛教書上架，時常會超出了宗教類中的半數。

若說他是「政治和尚」，好，先請回答這些現象。
他靠推銷？商業書店不幹賠本生意，不求不供，少求少供，多求多供。
他靠宣傳？公教組織不夠大？福音派攻勢不夠猛？為何沒有這和尚的成效？
他靠背後別有用心者撐腰？誰別有用心了？不如說明白是美帝吧？但支持和尚的，更有跟資本帝國主義最過不去的許許多多環保、勞工、婦女、人權團體呢！
他出賣靈魂？投機取巧？專向西方意識和建制靠攏？見他隨喜頂禮，五洲四海廣結善緣，怎麼是單單投靠西方？看他穿的是袈裟，唸的是佛經，修的是悲行，證的是智果，由表至裏，通體喇嘛，要他再怎樣出賣哪種靈魂？

不知何故，世上總就是我們國家的人民百姓最能把這「政治和尚」的嘴臉看得明白！反而是國家領導不只一次向外國元首或記者透露，真不懂達賴能憑甚麼在國際上吃香？落後愚昧的思想竟招搖四方，分裂國土的行徑反廣獲同情，煽動暴亂的禍心仍無人識破。關起國門，宗教是迷信，軍隊入藏是解放，不甘上師被囚、經藏被焚、祖庭被毀的西藏青年是暴徒。唯走出國門，一上國際平臺，和尚是和尚，藏族是藏族，人權是人權。你主權！主權！主權！一喊不靈，三喊自討沒趣，因說到甚麼是權力的合法性，大家還要問你，除了主權，更有很多一樣重要的因素存在，你是怎麼平衡主權與宗教、文化、人權…種種不同的權益，並取得合理性？

在國門內，只有一種語言就是政治語言，所以和尚必是政治的和尚，而主權即等同權力。好罷，就當他「政治和尚」吧，趕絕他吧，他只好走往不存在唯一政治語言的平臺，讓他有機會使用不一種語言的方式答問，由宗教再到倫理文化政治科技，一一說法，連同他的政治語匯，也不只須操弄單調的「自治」一詞！正是因「政治和尚」現今不必受制于唯一的話語權，才讓他得到有人不願見的那種權力。

達賴在國際吃香，是否定不了的事實，此和在中國政府宣傳中的他，形成了一個白又一個黑的強大反差，一黑一白，兩個達賴，我們要問，是為甚麼？

有一點非常重要的是，我把東西單一邊塗黑了，那邊更顯得白了。不黑硬說黑，與原件一比，更見其白。

達賴問題說到底，實有政府自己一手造成的原因，如果不肯正視這問題，並會反省，西藏問題只能強行閉門解決，在國際的平臺上，至終一樣無法取得現代視野下的國際認同。泛政治化的觀點與政策，曾令一個完全不屬于教條化政治觀念解釋得了的泛宗教社會，一下子要去就範唯一特定的權力框框，這令達賴逃亡，促使他得到機會自由表達了近半個世紀。這是所有問題中的一點實在癥結。

達賴雖流亡到海外，卻實踐了一位佛教僧人的責任，說法度他，並且果能做到事事無礙，人生科學政治，凡宗教以外的事無一不可說法。看過一個影帶，記錄達賴在歐洲學術會議上與頂尖科學家座談，席間他對科學的事掌握得洽到好處，不違平日只從科學看科學的學者看到的，並能提示他們或看不到的！以一位在閉塞環境長大沒有受過現代正規小中大學教育的人，一旦出來見世面，竟能說出這等水準的話，真要讚歎，面前這位，不愧為智慧的「大海上師」！

達賴喇嘛在國際受歡迎的程度，不是任何宣傳可以做到的，他本身的素質條件，是最基本的原因。他是透明度極高的人，他允許他的傳記作者，可以隨他到任何地方跟踪採訪，長期近距離觀察他做甚麼說甚麼，不過他幽默地加上一句，唯一禁止的，是不能跟他進廁所。這樣開放的人，很難信能夠或甘願讓人利用。當然世界上有沒有別人在暗暗利用了他或他領導的團體，則又是另一問題，但要討論也要實據，不能夠僅僅想當然標籤和推測。

很坦白說，筆者認識他和藏傳佛教的東西多是間接得自閱讀，即使和普通喇嘛直接最長時間接觸也只那麼一次，就是在大學泳池的更衣間。我換泳衣，一群小喇嘛剛出水，穿好袈裟離去，那滿臉稚氣，不大不小的歡笑聲，從心所欲又不逾矩，給我一陣子的震撼！心想：我們的小孩如能這樣成長該多好！哪管他穿校服不穿校服或僧袍？喇嘛有其極人性化的一面，這也與我從閱讀中認識的達賴一致，而這種並非一般的人性化，正是達賴在現代世界星級魅力的原因所在。面對這種人格，不得不頂禮！

達賴提出的議題，是道地宗教的，然同時也有人文的社會的政治的經濟的科學的，乃為古老的佛教在現代世界的一個閃亮的具體示現！無論有人想把沿世界屋脊下來的宗教，形容成是如何的一個奴隸世界，而其主人又是如何一個奴隸主，然而放在眼前的時代語境中，他至少當下，有目共睹，是絕對符合現代條件的，他的語言，是十足國際氣局的。然而在充分容許公議的話語場域，反對他的聲音，已幾十年了，仍無寸進，至今依舊無法取得可超越單一政治語言的表述。再聽再比較，我情願多聞大德說法，少受反復無新意的政治催眠，此為個人在思考藏傳佛教于理論之外，一點心路上的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