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中是我的师弟。曾经我们对此是有过争执的,因为他比我年长,而我又比他先入师门。因此我固执的叫他师弟,而他也固执的叫我师妹。现在想起来,那样年轻的,健康的,冲动的岁月,是那样的叫人怀念。就在两个小时前,建中已经往爱他的天父那里去了。而我,则在大陆的另一端,写着纪念他的文字。
第一次见到建中,是2001年8月末的一个早上,在Davis Hall五楼的楼梯间门口。还记得建中满脸堆笑,对我伸出手来:“My name is Jianzhong. GUO Jianzhong.”。 当时不由得有点好笑,因为他对我说着英语,又堂而皇之的把姓放到了前面。同时,也感觉到了建中跟我们的不同。跟从未踏出过校门的我来说,建中待人接物的方式和态度,不是不新奇的。
很快地,建中,世涛,章栓和我就打成了一片。说到这里,不得不把我们的关系介绍一下。建中和世涛是从同校同系出来的,本来就相熟。建中和我则同一个老板,同一个办公室,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章栓和我,正如大家知道的一样,是夫妻。还记得当时我刚刚拿到驾照,买了车,就带着他们这三个“环境工程三巨头”在城中乱逛。我的驾驶技术显然不过关,时不时的会开到人行道上去,遭到三巨头的耻笑,心中不禁愤愤。有时遇上周末,建中和世涛就到我们住的地方去,一起打球。但大部分时候,建中都是在实验室里的—也越发衬托出我的不用功来。建中住的地方离学校很近,基本上他如果不是要回去睡觉的话,就算是住在实验室了。建中对成功的那种渴望,以及为之付出的努力,是我万万比不上的。
大约半年以后,少楠拿到签证,要来跟建中团聚了。还记得在一个周末,陪着建中看了无数的房子。学校的房子排队之长,是出了名的。我和章栓排了足有大半年,都没有排到,建中要排的队就更长了。还记得建中在找房子的途中不停的说:“这房子不好。少楠她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我不能让她受苦。” 可是一个穷学生,能租到的房子毕竟有限。最后万不得已,总算是定下一个由车库改建的studio。幸运的是,就在第二天,学校通知我排到了一个一居室。这个一居室,便是建中和少楠在美国的第一个家,他们在那里住了大概有三年。
建中对少楠的爱是显而易见的。每次去他们家,建中总是抢着做事,恨不得把所有的事都扛在自己肩上。还记得建中曾叹息着对我说:“你看,我就是天生的劳碌命!”可又言不由衷的微笑着,笑容里却满满的都是幸福和宠溺。所以,在建中生病之前,少楠给我的印象,是个柔弱的女子,尽管脾气有些倔强。
留学生的生活,总是在苦中作乐的。我们时常也在一起聚会。建中最擅长的就是组织大家包饺子。我们经常一大伙人,足有十几二十个吧,挤在建中家小小的客厅里包饺子,真是热火朝天。他也擅长于做拨鱼儿,这在我可是个新鲜玩意,唯一一次吃就是在建中家里。彼时我们还有一群朋友,周末一起打篮球的。建中的球打得很好,但他很用功,并不经常跟我们厮混。偶尔参加的几次,速度和技术却让大家为之赞叹。我们也一起去优胜美地,在璀璨的星空下听着河里潺潺的流水声,觉得人生真是美好。连同去的父母都年轻了不少。记得少楠的妈妈还摆出红卫兵的造型,在half dome面前留了影。
后来我们开始种地。本来是我爸妈在这里时,给他们消遣用的。爸妈回家后,我们和建中就接了手。还记得建中刚开始的时候,连西红柿苗都不认得,颇被我取笑了一通。种地对我们而言,是疏解压力的一种好方式。心情不好的时候,拿把锄头到地里一阵狂挖,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菜地的收成也不错,每年到了收获的季节,西红柿,西葫芦,四季豆,黄瓜,苋菜,还有建中最爱的小红萝卜,怎么吃也吃不完。有时候,坐在菜地的凉棚下,看着满眼苍翠的绿色,颇有“采菊东篱外,悠然见南山”的感觉。建中很快的爱上了这块地,照顾得尽心尽力,后来就主要是他在管了。
2004年建中过了qualify,便张罗着回国看看父母。记得他是夏天回去的,回美时还细心的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不久他的鼻子肿了起来,据医生说是鼻窦炎。最初大家,可能包括建中自己,都没有在意。可是这个“炎症”持续了好几个月,建中也开始觉得头疼。在建中拿到确诊结果的那天,2004年12月中旬吧,我问他:“怎么样了?”。一如往常的,建中说:“没事儿,就是普通的炎症。”。因此,尽管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也没放在心里。
那年冬天我回了国。再回来的时候,建中已经做了手术,而少楠,是在手术当天才知道这个消息。建中,因为怕影响大家过新年的好心情,一直到节后才把消息告诉大家。再后来,就是长达三年的与病魔的搏斗。这三年来,我们的建中,在无数次燃起希望又失望以后,一定很累了。所以,建中,在天堂里,在爱你的天父身边,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建中,也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明白去珍惜。你对我说过,我们年少的时候,为了成功,总是不知道去珍惜,总觉得什么都可以等,然后在忙碌中忽略了自我,忽略了家人。所以,我开始懂得放慢脚步,看看沿途的风景;所以,我和章栓有了开心,她像一个天使,给我们带来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相信我们的朋友们,也和我们一样,从你那里学到了很多,从而更好的生活。
建中,请你放心,这么多年来,我们早已亲如一家,少楠就是我们的家人,今后的路,我们会陪她一起走。这些年来,少楠的坚强,以及她对你的爱,一直深深的感动着我们。建中,也许你的人生有些梦想还没有实现,可我相信,你走的时候一定是平安喜乐的。人生短短数十年,每个人走的时候都会有些遗憾,难得的是有那么多人爱着你,有少楠爱着你。所以建中,你不但是在天堂里,也在俗世里得到了永生,你会永远活在我们心里,而我们会带着你的梦想前行。
二零零八年一月二十日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