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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父大人自述(1)卖身当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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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七岁就开始能记事,我的故事就从七岁讲起。

只记得别人都说我们家大业大,骡马成群,是周边几个村的首富。七岁的年纪小了点,还记不太清楚。多富?有多少土地也不知道,只记得房屋有几十间,院落十分宽敞,大院被小院隔成了几块。父亲兄弟四人,他是老大,我是父亲的“老大”,也是这大院里第三代中的“老大”,长子长孙是将来的当家人,倍受祖父母的宠爱。一生下来就由祖母抚养,母亲只有喂奶的份,想抱抱儿子都没有机会。很小祖父就教我读书,三字经,百家姓,唐诗都能背诵,这我就成了老两口子的掌上明珠。第三代中还有一个比我大的,就是我的姐姐,那时女孩子不值钱,尽管她也很聪明。

就是我七岁的那年冬天,母亲去世,九岁那年也是冬天,祖父同另一名财主(当地人的称呼,即地主)去看望一个朋友,晚饭后月亮天,两人回家,半路遭土匪绑架,消息传来,我家像发生了地震,祖母当场休克,全家放声大哭.为救祖父,卖掉了大部分土地,辞去全部雇工.剩下的几亩地只好自己种.

母亲是方圆几百里知名度高的人,大家闺秀,美丽,聪明,贤惠,父亲经不起两次打击,离家出走了,他一年最多回来过一二次,其余时间都在外云游.靠行医(中医)卖字画为生.相继二叔二婶去世.家穷了还放不下架子,祖父,母亲,二叔和二婶去世又花去了很多钱.祖母整天处于悲痛之中,什么也不想.大人们因为心里烦,常拿孩子出气.最坏的是四叔,对我开口就骂,动手就打.我一天到晚不停的做事:天不亮就起来喂牲口,早饭后去放牛,如果用牛了,就去割草喂牛,晚饭后别人休息了,我摸黑挑十几担水,挑水的桶是为我做的小桶,一担约五十余斤.水井有几百米,井深约三丈,把水提上来挑着过三个门坎,内宅是四五个门坎,过一个夹道,一天下来筋疲力尽,在炕上便睡,早上自然醒不了,耽误了喂牲口,就一顿毒打.冬天要把猪赶到种过红苕花生的地里放,我的身体特别好,放猪小伙伴们都冻伤过,有的脚上专冻疮,有的裂口子,我没有.而他们都穿的比我多,至少他们脚上有双袜子.有时,我脚冻的很疼,木了似的,但热炕头睡一觉,好了.这里,我真诚地感谢敬爱的祖父母, 还有母亲,他们的心血造就了我的结实的体格.可不是,被他们打的青一块,紫一块,有时腰快被踢断了,有时脚被踢的扶着墙走,睡上一夜也就好了,照样干活,不少干.累了一天骨头架子快散了,一觉醒来全恢复了.冰冻三尺的冬天,头没有帽子,脚上没有袜子,炕上没有被子(炕是热的),没有冻出大病来,只得了个支气管炎,小意思.强健的体格,加灵敏的头脑使我在九死的劳工路上迎得了生还.

十三岁那年我长大了,开始考虑改变自己的命运。在邻居的大娘,大婶,叔叔,大爷们鼓动下,我一个人去了青岛。他们同情可怜我,常背着我家里的人对我说,孩子快长,长大出去找条活路吧,她们这些话对我起了很大作用。去青岛几百里里路,还得坐火车,火车什么样,光听人家说没见过,那时我出远门是我外婆家里十二里,一个人坐火车去青岛要点勇气,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还有一个初生牛犊不惧虎,加上救生的欲望。找外婆要了几块银元,绝然进了青岛。决定去青岛找姐姐。也倒霉,前一个月姐夫被汽车碰死,她的公婆很迷信,怪姐姐命中克夫,正打算把她赶回娘家,对我自是很冷淡,我姐到处托人,我找了一家木工厂当上一名学徒工。我们的工作是把木头割成板子,做成烟箱子,每天劳作在十几个小时以上,吃包谷窝窝头,就咸萝卜,工资极低,只记得每月的工钱全部只能买一条裤子,这种裤子很“水”,下水就缩的不能穿了,买来就穿,不敢洗,反正劳作时不穿,穿麻袋装。对这种生活我很满意,同在家相比好多了。饭能吃饱,可以睡上囫囵觉,最最重要的是不挨打,挨骂,受气。我干的很有劲,老板常夸我。十六岁的那年(我记不起年月日,只记得时间发生的季节和自己的岁数)。是夏天,万增任告诉我们人家的工钱都长了,鼓动我们去老板那里要加工钱。万增任就是青岛人,为人好,能干,有技术受老板器重也受工友尊重。他对别的工人加钱讲的有根有据确实不假,把我鼓动了,约好当晚一同去找老板加钱,说好都去,但真去的时候一些人动摇了,20多个人只去了一半。一些人临阵动摇了,老板平静的说,各位回去睡,让我想一想,天明找你们商量。第二天账房先生单个找我们去算帐,说,老板有交待,没有钱加,他用不起你们了,算了账你们回去吧,……我们几个商量,找老板闹,肯定没有好结果,找他说好话,请他不开除我们,又拉不下面子来,只好走了……从此走进了运输行业,那年头的青岛只有一条柏油马路,余皆青石板或石子铺的。几辆破汽车,运输货物全靠板车,这个运输公司约百余辆破汽车,当时的板车没有滚珠的轴承,一根钢棍,串上两个两个铁铸的车轮,走路咣当咣当地两边摆,一个人拉空车都很费力,规定三个人拉,力大在中间拉,叫架辕,两边各一个叫拉边绳,驾辕的工钱是两个拉边绳的综合。我只能拉边绳。苦累我都不怕,只是这点钱吃不饱。冬天来了怎么办?每年我都亲见蹲在人行道上的穷人,他们都衣不遮体,寒潮一来冻死一大批,尸体像拉柴一样丢上板车拉到海岸火烧。每想到这里都为自己着急,现在年轻好办,老了怎么办?我们几个人经常在商量出路,经反复商量一致的斗争下去,钻山沟当响马,劫富济贫,逐渐扩大队伍,形成力量占据一方山林。这是铤而走险,但也只好如此,正在这时庙里的保丁来了,他这一来改变了我的计划,也改变了我的命运。

保丁首先约我在饭馆吃饭,这叫我受宠若惊,他三杯酒下肚就对我说:村里摊派了两个劳工名额,每个是三亩地,一千元现金,流珠报了名。(流珠孤身一人,是个游手好闲不劳动但也不做坏事的人)。问我去不去?话头一转又压低声音说:兄弟我是奉保长之命来的:“你要三思,凡去了的没一个能回来,周围的人都不去,保长还在发愁呢。”我简单的说了句:不怕!说不怕也真的不怕,饿死冻死怎么死也是死,万一死不了活着回来,一个人有三亩地也可好过了。(当地人均上只有半亩地)别人都说这是一条死路,对我来说看到了生的希望。当天就回家办了手续,左邻右舍的人都劝我不去。我丝毫没有动摇,我对他们说只要日本鬼子不把我吃了,我总会跑回来的。三亩地我托人管着,用这到手的一千元做了一套棉衣,棉鞋,棉帽……嗬,一身棉好暖和啊,舒服极了。几个小伙伴也动了心,也想干,但不行,他们都有父母管着。一切安排停当,日期到了,保送去了乡(流球早去了)乡里立刻把我们几个人送到县里,县丁交上人办好了手续低声对我说,小兄弟能跑就跑,乡里不负责了。哪里跑?马上把你们三人送进大牢。

从乡出发到去伪县政的几十里路,我三个人加上乡丁像老朋友一样。乡丁首先说,你们三个现在不能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等出了县能跑就跑,和县里没关系了,我们看乡丁不夹生也就打开了话匣子。首先互通姓名:李丹停20多岁,身材高大,强壮,一表人才,只知道他当长工,孤身一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人老实,可惜胆子太小,以至成了我的累赘,这是后话。巩云忠,约30岁出头,一脸麻子,身高约1.5上下,腿短,两片厚唇外翻,要多丑有多丑,比戏剧舞台上的武大郎毫不逊色。后来知道他胆大,心细,幼年随家长在吉林种田地,才由东北回来不久,锻炼就了一付结实的身子骨,性格爽朗。以后成了我的助手,这也是后话。到了伪县政就把我三个关进了大牢,这里也关了十余人,以后不断关人进来,最后人多了没地方坐,小便流成河,快把鞋都湿了,怎么坐?就那么站了一夜,天刚亮就把我们赶出来,一根绳子栓几个,一串一串的,荷枪实弹的士兵把我们夹在中间,赶到了火车站押上火车,这火车是装猪运牛的,奇臭无比。但我们还是坐下了,因为站了一夜,肚子又是空的,实在没劲了。再说一串人中,都在坐,不坐也得坐。出了青岛就把大家押在院子里,周围是高墙,上有铁丝网,在中间的房子又宽又大,好像是大厂房,地上铺了一排新砖,就睡在砖上,罐头鱼一样挤在一起。听管事的人说有三千多,外边下小雪,屋里没有任何取暖设备都不觉得冷,这是因为人太多了,那时我也不怕冷。我在家时睡过草垛都不觉冷,可见我当年的体质非同一般了,说起睡草垛很多人没听过,我后来看了许多文艺书籍,也没见过哪部小说讲这样的故事。睡草垛就是把寒墙外边的草垛扒一个洞,口要朝南,把从垛里边扒出来的草做成球状,捆好,睡觉时头朝外屁股先进去,然后把草球拉过来堵上洞口,第二天出来,再把洞口堵上,草垛必须是小麦捆好,我们那里是小麦产区,所以麦棍草垛格外大。小麦在场里晒干,打成寸把长用来喂牛。大草垛的是大户人家。你不敢睡,因为睡在这种地方的人命不值钱,你把他得罪了,一把火草垛全完了。当然,那时睡草垛不只我一人,冬天家里没有柴草烧炕的都来睡,没有棉被,炕又是冰凉的,冻得不能入睡,睡草垛不失为好办法。后来听说别的庄子上也有钻草垛。不管有多少人钻,发明权是我的,只可惜那年月没处申请专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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