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夜里,我沉沉睡去,耳边仿佛有个遥远的声音在歌唱,甜蜜而凄楚地,不停在吟唱:
好像南加州从来不下雨,好像他们都这么说,加州从来不下雨,可是,宝贝儿,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要是下起来,可就是倾盆雨。
…加州从来不下雨,可是,宝贝儿,难道没人告诉过你,要是下起来,可就是倾盆雨…
在梦里,我穿着高领开斯米黑毛衣,简单的薄呢外套,领口和袖口镶着黄色的细绒,半旧的黑色皮靴,靴口也翻出一圈柔软的毛,头上一顶红色绒线帽,顶上有个滴溜溜毛茸茸的圆球,耳朵张扬地露出在帽子外面,几缕头发钻出来,不听使唤地翘在风里,有点像个逃课的孩子。
我站在那家店铺舞台般的大玻璃墙面前,里面某个角落,躺着一枚十二颗碎钻的戒指。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有人问我,为什么喜欢十二颗碎钻的款式,我说,那是因为,假如不当心落掉了一颗,还有十一颗。回头看看,却并没有人,玻璃窗映出人行道下的法国梧桐,在一棵树旁边,岳洋正拿着手机,拍我的背影。
他对我微笑,我也对他微笑。他说,小安,你过来;我说,你过来。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条没有倒影的河流,我们在河流的两岸看着对方微笑。
我问他,你为什么那么喜欢给我拍照?他不回答。
这个时候,空气里漾起玫瑰花清冽而甘甜的香气,我渐渐开始意识到,是在做梦。清晨的光线里,玫瑰修长根茎上的刺都看得清清楚楚。
曾疏磊已经买了一辆长城哈佛,过去一个多星期里,他隔天去医院看我,每次带上一束新鲜的橙色长茎玫瑰。他和那个客户的妹妹见了两次面,我问他怎么样,他说“挺好”。
他替我把两个皮箱和三个凌乱的纸板箱放进车肚里,指着我脚边最后一个纸袋,“这个呢?”
“等我一下。”我说。
我抱着那个纸袋绕过两栋楼房,上六楼,站在昏暗的过道里,正在踌躇着是不是把它放在门边,门突然打开了。岳洋穿着那件Nautica的棉布衬衫,外面套了一件黑色圆领毛衣,领口上,一个细细的线头散落出来。
他有些局促地对我笑了笑。
“我还以为你在电台。”我说。
“我猜你会乘我不在的时候搬家。”他回答。
我把纸袋递给他,他接过去,打开来随手翻了翻,看到那条大花短裤,“你不需要了?”在房间里灯光的投影下,他的脸色隐隐地透出一点锋芒,“进来吧,玛当娜生了一窝小猫,想不想看看?”他的唇边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让你的青梅竹马等一会,不要紧吧?”
我们趴在浴缸旁边,看着玛当娜和她肚子边那一排毛茸茸的小东西,一色闭着眼睛,微微湿润的绒毛缝隙里隐约透出粉嫩的肤色。岳洋侧身轻轻地问,“你说,以后我留下哪一只?”
我看了一会,指指一只白底黑白花纹的,“这只吧,它最像玛当娜了。”
“好,就是它。”他说。看着猫咪,他的声音显得轻快许多。然后他转过头来,凝视着我,眼睛圆圆的,耳朵也圆圆的,嘴唇有点干,微微起了点皮,仿佛一个无辜的孩子。我也望着他,就象我们第一次见面,在街头,两个不认识的人,互不相知,互不相犯。
他说,“你信不信,我从来没奢望过有自己的家?”
“叶敏呢?”我忍不住直接回问。
他看了我一会,“我没来得及那么想,就明白她有天会离开我,” 他舔舔嘴唇,“那是一种…不好的感觉--- 你知道你迟早会被人抛弃。我恨那种感觉,就像我恨我妈扔下我,”他转过头来,“后来我对自己发誓,这辈子不要那么软弱。”
“那根红线呢?”我问他。
他看着自己的手腕,沉默良久,“叶敏把她自己手上那根剪掉了,” 他轻轻笑了笑,“当着我的面,然后她问我,要不要把我手上这根也剪掉,我说不用了,其实我无所谓。那时候我们刚毕业,在一个电台,天天比收听率,她的收听率比我高,我的听众来信比她多…后来开始吵架,她觉得自己没有前途,其实我知道,她是觉得我没有前途……她说,不会埋没在那个电台…不过很奇怪,她越那么想,我无所谓。”
“你无所谓,那是因为你受了伤害,然后你去伤害别人,像个瓶子,被打碎了一次,你再拿着碎片去划别人,你知道吗,”我黯然地说,“知道吗岳洋,我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替你把那根红线解开!”这么说的时候,有种悲愤横胸而来,逼得我急转过身,飞快地穿过客厅,打开门,一路冲下楼道,我听见岳洋的脚步在后面跟上来,却没有停住,一路奔过两栋房子,站在有些惊讶的曾疏磊面前,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里含着眼泪,“我们走!”
曾疏磊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默默地打开车门,让我上车,然后发动汽车。
长城哈佛慢慢退出停车位,转个方向,向前开去。橙红色的路灯光下,微微模糊的反光镜里,远处,倏然晃出岳洋的身影,车子开得快,瞬间消失了。
我把手插进口袋,手指碰到一件凉凉的东西,触电一样地收了回来。他送给我的水晶瓶。
[待续]
-----
您正在跟看的是长篇言情小说“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全部版权属于作者温莎林所有,电子邮件地址wuyuewriting@gmail.com作为版权依据。每周二,四,六,日美国时间上贴,下次再见。
本文所有人物情节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