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翊云)
为寻求正义而挤压出来的复仇
——评Yiyun Li(李翊云)短篇小说“柿子”
短篇小说「柿子」(Persimmons) 的作者李翊云 (Yiyun
Li)生于北京,毕业于北京大学生物系,于1996年来到爱荷华大学(University
ofIowa),1998年开始用英文写作,之前她并没有任何创作背景和经验,包括中文创作。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李翊云进了爱荷华大学著名的“作家工作
室”学习写作,自2002年起便陆续在多家文艺名刊──如社址在纽约的《巴黎评论》、《纽约人》等专业文学杂志发表短篇小说,并获得首届普利姆顿新人奖。
其首部短篇小说集《千年祝福》 (A Thousand Years of Good Prayers) 获弗兰克·奥康纳国际短篇小说奖
(Frank O'Connor International Short Story Award)和国际作家协会海明威小说处女作奖
Hemingway Foundation/PEN
Award),成为美国文坛上一颗耀眼的新星,她和哈金一样,是华人学生中成功地转行成英语职业作家的两个代表人物之一。李翊云目前在加州某女子学院任
教。短篇小说“柿子”约两年前首次发表在专业文学杂志《巴黎评论》(Paris Review) 秋季卷。
小
说中作者通过一群生活在贫困乡村的农夫之口讲述了一个可怕的、令人肝肠寸断的悲剧故事。一场罕见的大旱灾吞噬了他们的农作物和家禽家畜,这群可伶的农夫在
绝望之中甚至变得麻木了。他们每天都来到那个快要干涸的水库旁的大树下,百无聊赖地边抽旱烟边闲聊,将这场大旱灾归结于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而这一切都与
老大
(故事的主人公)息息相关,从而借这群农夫的口讲述出了老大为他那被杀害的儿子以及因为计划生育的高压下自杀身亡的妻子申冤无望、进而采取过激行动,向十
七个县政府官员复仇的故事。这个悲剧引导出一个话题,那就是,在寻求正义之时复仇是否可以避免。不可否认的是,复仇行为太血腥、太恐怖了。通常,复仇行为
总是和文化历史背景和司法执法系统联系在一起的。在一个俱备良性法制执法系统的理性社会,这样的复仇基本上可以避免,反之则比较困难,例如在文章中所描述
的那个社会。复仇通常是社会里那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人向不公正的、反常的司法执法系统发出的挑战。在某种程度上,复仇甚至可以看成促进社会进步、维持社会
正义所不可缺少的一环。
故事发生在一个贫瘠的乡村。如文所述,故事
的叙述者因为老大的儿子遭到谋杀后有冤无处伸而对老大寄以无限的同情。主人公老大在向县政府官员寻求公道时,他被当成软柿子一样被人捏来捏去,简直比狗还
不如。如同老大一样,故事的叙述者,亦即老大在乡村的伙伴们,实际上也是任凭他人捏来捏去的软柿子,毫无人性和尊严可言。由于故事是用英文写的,而其背景
却是中国过去的乡村,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文章里两个出现频率较高、且有特定意义的词语的含义。其一就是主人公的名字“老大”。在汉语里这并不表示真正的人
名,它实际上是被用得很广泛的一个绰号,亦即某个组织或者一群人的头目。故事的叙述者称呼“老大”为老大实际上就有将他视为头领、并对他的不平遭遇抱以同
情乃至声援的意思,尽管他被定罪为谋杀犯并被处死了。另外一个词语就是“老天爷”,和西方的“上帝”意思相近,但是却有所区别。对西方人而言,上帝是正义
的积极维护者,但是对这群农夫来说,老天爷不过是正义虚无缥缈的一种象征而已,他的子民们只能苦苦等待老天爷凭他不定期的仁慈来施舍人间正义。因此农夫们
说老天爷时并非一定象西方人说上帝时那样带有虔诚的色彩,实际上往往带有嘲弄的意思。实际上为什么农夫们是一群软柿子多少和老天爷有关,那就是软柿子们唯
有等待而已,反抗则会遭到老天爷的惩罚,而这正是老大悲剧的根源。
可
能有人会说,复仇太可怕了,而且也是不必要的手段。他们主张,“不法行为者应该得以原谅和宽恕,留给上帝去裁决”
(Schilb1202),或者等价地说,留给老天爷去裁决审判。这样的主张在一个俱备较完善的法制系统的理性社会可能是行得通的,因为根据社会的理性可
以假设原谅不法行为不会导致另外的不法行为的产生。可是遗憾的是,在畸形的社会里这是行不通的,比方说,象老大和他的农夫朋友们所在的社会,缺乏基本的人
性成分和健全的法制系统,尽管他们是逆来顺受的软柿子。正如同农夫们所渴望的那样,“应该有某种人人都得遵守的规则”,“你在做梦吧,说些天方夜谭的东
西”(1222)。实际上,象这些县政府官员将老大这样的“下等人”当狗对待的现象很普遍,这并非是个别现象,否则老大和他的农夫伙伴们早就逃离了那片贫
瘠的土地,寻求更好的生活去了,无须象狗一样夹著尾巴做人。这些软柿子之所以采取复仇这样过激的行动完全是因为他们“被挤压得太厉害”了,否则正因为是软
柿子,他们是完全可以忍受下去的,因为逆来顺受可以保全性命,“总比被人将皮剥去要好”,“总比脑袋被子弹射穿要好”(1218)。事实是老大这帮软柿子
被挤压得过重了,象狗一样被鞭打,而所有这些虐待并无缘由,只不过县政府官员们这样肆意凌辱他们“觉得很有趣”而已。结果是,按照农夫们的理解,他们就是
这样“挤压出了一个催命的人”(1222)。通常情况下,老大是一个逆来顺受的软柿子,但是被打压狠了的话,他就会成为一个勇敢的催命人。在复仇前,老大
想尽了一切办法,包括和农夫们一起示威抗议,为他死去的儿子和妻子申冤,寻求公正。可惜这没有任何结果,相反还从县政府官员那里受尽了嘲笑和侮辱。是可
忍,孰不可忍,老大选择了除夕之夜复仇,杀死了十七个他认为罪有应得的官员,然后自首。法官判处他死刑。临刑前,老大对法官和其他官员这样说道:“我只是
先走一步而已。我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1219)。显然他并不为他的行动后悔,尽管他被判处谋杀罪行。在故事的叙述者农夫看来,这样的复仇悲剧是不可避
免的。当今年颗粒无收时,这群农夫也决定用他们的“拳头和斧头”,去县政府那里要求救济,否则他们的妻儿就会饿死。他们为什么一反常态不当软柿子了?因为
“这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孩子”,以及“凡事总得去试一试”(1224)。
“柿
子”一文中有一些很明显的写作特征。第一个特征就是使用了倒叙法,故事情节于是得以逐步展开,使得故事更加吸引人,读者对老大的悲剧寄以更多的同情。第二
个特征就是故事是一群匿名的农夫以第一人称讲述出来。与传统的描述性写法相比,这样写的好处就是能将许多人的潜意识作为一个整体表达出来。显然这群农夫到
底叫什么名字一点也不重要,他们只需要代言和阐述作者的观点,亦即县政府官员和农夫们的矛盾爆发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样的复仇是“被挤压而出的正义”。另
外一个特征就是农夫们之间的对话在逻辑上非常严密,正反面都涉及到了,然而又非常简洁。通常当某个农夫表达某个观点时,马上就有两个农夫接过话音,其一是
支持,另一则表示反对或者持异议,然后又有更多的农夫来支持或者反对这两种不同的声音,直到他们达成某种共识为止。比方说,他们一致认为老大是个被挤压出
的英雄,他们自己则是一群软柿子,正义是可望不可及的,等。这些逻辑上完备且严密的对话和争论使得文章的结论非常有说服力。
故
事的背景可以在多年前的中国找到,如同作者后来宣称的那样。其实故事的背景还能在世界上许多地方找到,所以这篇文章有较强的现实意义。通常这些地方总会产
生更多得矛盾和悲剧,究其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不可调和的矛盾导致了难以避免的复仇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复仇甚至还是必要的,是促进社会进步的手段之
一,尽管它本身残忍、血腥、充满暴力。这是因为弱势群体可以通过复仇给强权者施加压力,逼迫他们能考虑一点弱势群体的利益,使得社会的正义能在一个能够忍
耐的范围内。
文献:
Agate, Nicky. ǒProfile of Yiyun Li.ō Spring 2004. (02 Oct, 2006).
Li, Yiyun. "Persimmons." Making Literature Matter: An Anthology for Readers and Writers. 3rd ed. Ed. John Schilb and John Clifford. Boston: Bedford, 2006. 1216-1224.
Schilb, John, and John Clifford. Making Literature Matter: AnAnthology for Readers and Writers.3rd ed. Boston: Bedford,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