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弄得我心神不宁,辗转难眠。我回来了,我从哪回到哪?是从现在回到从前,还是从以前回到现在?是从国外回到国内,还是从国内回到国外?是从旅居国外的住所回到国内定居的家,还是从国内旅居的住所回到国外定居的家?自己一时完全糊涂。方位倒错,时间到错,在电影里才会有的蒙太奇效果在现实生活中发生了。一星期以来我被它弄得神情恍惚,颠三倒四。

这次回家我阴差阳错地乘上了阿联酋的航班,结果是出乎意料的好。飞机型号新,设施先进,服务周到。每个位子上都有可以自用的小视屏,有无穷多的节目供你选择。多年来多次的乘坐飞机,这还是第一次在飞机上完整的看完几部电影。就这样,坐着
Emirate Flight, 就像是穿越了时间隧道,朝自己曾经生活过二十多年的城市飞奔而去。

当然这座山城无一幸免的也在大变革中改头换面,面目全非。但是我还是在那堆着小车吆喝“碗儿糕”的叫卖声中,在路边一溜用竹签穿成一串串的刺藜的小摊上,在糖炒板栗飘过来的一阵阵香味中,甚至在人挤人车挤车的叫骂声中,在出租汽车司机摇下车窗朝外吐痰的动作中找到了二十年多年前的岁月。当然还远远不止这些,当我斜靠在老朋友马娅家的沙发上,手里拨着瓜子,看着她走来走去,麻利地擦擦这抹抹那,洗洗水果检检菜,听着她把那些我曾经熟悉的工友,同事的轶事一件件娓娓道来,我一下子恍惚起来,仿佛从来没有离开过这座城市,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国家,仿佛我和她之间后来发生的一切时间上的空间上的分离都不曾发生,我们还是在一起当着工人,一起在医院药房发着药。我发现我仍然喜欢听并且能分享她叙述的每一个细节,她永远都是我了解另一个真实世界最可靠的媒介。过去是,现在仍然是。

现在老朋友见面都习惯到外面饭店吃一顿,没有人还会有心思在家做饭,但是她有。我从十六岁起就喜欢吃她家的饭,以前是她爸爸做,现在是她做。味道同样地道,同样令我着迷。一份排骨冬瓜汤,一份腊肉炒折耳根,一份红烧茄子,一份肉末青豆米,真是清爽可口,经历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经历了川菜粤菜东北菜山东菜,法国餐意大利餐的考验,它们依然妙不可言。

这真是一个多事之夏,就在这八月份, 远在美国加拿大的曾理肖兰余远筑,外加上在英国的我,好几个老同学先先后后回来探亲。一拨又一拨,把接待老同学为己任的几位当地学友忙个四脚朝天。更凑巧的是,当年我们外文系七七级学生最崇拜的老师也难得的从外地回来了。这样的聚会无疑会聚集着最有现代气息的特点。豪华的餐厅,幽静的包间,无拘束的话题……,不知谁谈起了股票,一下子掀起了高潮。郭林用他那富有感染力的,沉稳的语调说,中国多年来高速度的持续性发展必然会使股票市场出现当年在日本在香港的奇迹。这国际国内的大好形势,时不可失,失不再来,我们每个人都要把握住这个机会,为儿女为自己为父母挣上一笔钱……,李远忠,郭林的老同事,连忙加上一句,郭林短短的半年已经把儿子留学的钱挣回来了!在座的所有人似乎都很在行,他们立刻热火朝天地谈上了让我听得一头雾水的这股那股的涨跌报停。一辈子不知该怎样挣大钱的我,依然茫然。不过即使茫然,心里也莫名的跟着瞎兴奋。

饭后,按照原计划去了同窗同室好友李健家。虽然正值暑假,可她仍然是非常忙,这个周末是她唯一可以匀给我的时间。一番折腾之后,等我们能够静下来说话,天已经很晚了。我知道她已经很累了,我知道她的眼皮已经在打架了,可我也知道这是我可以不负任何责任的向她大放厥词的唯一机会。所以我熟视无睹她的睡意朦胧,熟视无睹她的疲惫不堪,一味地兴致勃勃地把她拖进半夜,拖进凌晨时分……。

那么凑巧的是就在她家,接到小晴从海南打来的电话,说是已帮我约好了与出版社长会面的时间。于是如同是上帝安排一般,L 的家里有电脑,有打印机,还有一小壶清新的绿茶,一只晶莹剔透的茶杯。我就在这与世界还合拍的山城一隅拿出随身携带的USB,插进电脑,选出所需章节,附上简单的目录标题,然后哗啦啦的打印出来。端着手感温润的茶杯,细细品味新茶的甘美,心里分外的舒畅。不然,我还不知需要找几个人跑到谁的办公室才能完成这一切呢。

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在北京见到了我们班的老班长王晓义。说他老,其实他比我小,那时说他是我们班长,不如说是我们这一伙女生的傀儡,对我们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绝对的好脾气。十多年前见到他时,他还在国务院的国家投资公司当一个什么处的处长,而如今他自己经营着一家进口公司,看起来做的很不错。如果说十几年前对他的那种急于想show off 的劲儿不以为然,现在却已能完全接受,即使他真的还有这个心思。为什么不呢?人做成点事儿都不容易,无论做什么,能在自己的圈子里取得一点成绩,在老同学老朋友面前Show 一下也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可以?何况他还真的干的不错,自己一人驾驭着上千万流动资金的公司,并且还有一个完全靠自己实力考上美国名校的女儿。我欣赏一切通过自己努力得到的成就感,无论它是什么。

班长这回可真是一副班长派头,一切大包大揽,把我在北京几天的活动安排的妥妥当当。让我完全没有想到的是他公司的办公室,他的家,他带我出出进进活动的范围竟然全是我小时候最熟悉的区域!可我穿梭在那些完全陌生的高楼大厦之间,只能让那些烂熟于心的街道胡同名滑过眼前,划入脑际。西直门,平安里,赵登禹路,官园,祖家街,翠花横街……,谢天谢地新街口那个已经很破旧的旅馆还在,街角那个百货大楼还在,不远处过马路的天桥还在。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感,仿佛它们在证明着什么,证明着那些曾经的岁月,证明着我的童年,证明着我在北京生活过的实实在在的不是虚幻的记忆。然而,那一天王晓义开着车从他家那一片高级住宅区驶出街口,我猛然看到了“北草厂胡同”的路牌,一下子呆掉了,我竟有一种被打垮的感觉,仿佛它就是那个LAST STRAW。如果说在这之前我还能找到一点点北京人的感觉,而此刻这种感觉彻底的丧失了。北草厂胡同,我的小学班主任李老师的家就住在这里!我还清楚地记得五年级的那一年,李老师病了,我们几个班干部骑着车隔三差五地跑到这来看她。北草厂胡同,那是一条七里拐弯儿的小街,两旁有一些小商店。从老师家出来,天都黑了,肚子有点饿就在小商店里买上一两江米条,大家一抢而光,然后顶着西北风在昏黄的路灯下东倒西歪地骑车回家。而如今,这高楼林立的北草场胡同,这气宇轩昂的北草厂胡同,王晓义的家就在这里,可是我老师的家去了哪里,我又去了哪里?!

我回来了!我还是乘着阿联酋的航班,穿越欧亚大陆回来了。回到家里却没有回家的感觉,心里系着生病住院的老母,系着在紧急时刻热心帮忙的老朋友,系着因老妈住院弄得里外奔波的兄妹……。每次回国似乎都是这样,倦于国内的嘈杂喧嚣,渴望安静渴望离开,但一旦真的离开却又真真切切的感到撕扯的痛。一种脱离母体的难以割舍的千丝万缕的痛。虽然现在通讯如此发达,人们可以打电话,发E-MAIL,可以上网聊天,但是看不到真真切切的眼神,触摸不到带着体温的温情,嗅不到哪怕是带着火药味的真性情,什么样的COMMUNICATION都是虚化的,所有的那些工具只能解决信息交流,却是无力解决情感交流的,我确信。

回不来,也倒不回去,这就是我的悲剧。

唤雨 发表评论于
同样的感受,同样的痛!
山菊花 发表评论于
“腊肉炒折耳根”馋S偶了~~~
才看见你说在那个山城呆过多年的那个跟贴。兴奋之余,又一次相信冥冥中真有天意~~~是缘,没有人能够错过:))

希望下次能一起回去!

也问楼下的JK好!

jk 发表评论于
"但一旦真的离开却又真真切切的感到撕扯的痛。一种脱离母体的难以割舍的千丝万缕的痛。"这就是真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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