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棒下出孝子？
给哥哥打电话，是嫂子接的电话，我问哥哥在干什么，嫂子说：“他正在打疑西。”疑西是我的亲侄女，她因为没有考上海南省重点中学，而必须接受其父亲的棍棒教训。中国人历来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子女挨打的，往往是读书成绩不好。那天，哥哥做完了“教育”女儿的事后，接过电话，与我讲了几句。我问他为什么打小孩，在德国打小孩是违法的。
电话里，哥哥说，你离开中国快十年了，已经脱离了中国的“国情”，他说，如果在德国生活，他也会
像德国人一样或者像在德国生活的中国人一样，不打小孩，但在中国，他必须像多数者一样，对孩子严厉的手段，就是使用棍棒。哥哥还说，他对女儿疑西，是“先礼后兵”，早就跟她讲好了，要好好准备，好好考试，若考不上省重点中学，将得到惩罚。哥哥打女儿的理由是，既然有约法三章在先，岂有事后不打的道理。
那天下午，我跟儿子说：“你知道我今天给伯伯打电话时，伯伯在做什么？”儿子说：“不知道。”我告诉儿子，由于他的堂姐没有考上省重点中学，在我打电话时，他的伯伯正在用棍棒教训疑西姐姐。“幸亏我不在中国，不然我就得挨打了。Kinderschlagen ist verboten in Deutschland！ (在德国，打小孩是被禁止的！)”儿子跟我这么说。
在德国，一般情况下不打小孩，似乎是大家的共识。我家儿子房间里墙上用德中两语挂着 BGB (民法典 )第 1631条第二款：Entwuerdigende Erziehungsmassnahmen sind unzulaessig。（剥夺尊严的教育措施是不允许的。）
对于儿子的教育我历来十分严格。儿子自出生到今天，我只打过他一次，而且，这件事令我至今耿耿于怀，挥之不去。那是儿子还未满两岁的时候，我们父子俩陪他妈妈到医院堕胎，手术结束后，妻子走出医院时，脸色苍白，身体虚弱，浑身无力。我抱着儿子，赶快跑上去拥抱他的妈妈。然而，不懂事的儿子，这时犟着一定要他妈妈抱他，我火了，啪一下给他一巴掌。儿子躲到一边，死劲地喊：我恨死了爸爸，我恨死了爸爸。此事尽管已经过去了六年，但我每每想起，都觉得我对不起儿子。不过，我的儿子早就把我六年前打他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没有记住这个恩怨，与我的关系非常融洽。我们父子俩之间有两层关系：在他读书、学习、做作业时，我是他的爸爸，因此是“父子关系”；除此以外，我们之间是“朋友关系”。在“父子关系”下，我作为爸爸，对他十分严厉，这时的他必须绝对地服从我，在学习和做作业方面，他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在“朋友关系”下，我们之间是平等的，两者的利益互相兼顾。在学习以外的业余时间，或者做些什么，或者出去玩，我尽量地兼顾我们之间的愿望和利益。时间久了，我慢慢地发现，儿子对我的敬重，就是好好用功读书。儿子之所以爱我，最主要的是因为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多于“父子关系”。
一周后，我再次打电话给哥哥，他说，疑西差六分没考上，而要进入省重点中学，必须花三至五万人民币的活动经费，而且还要到处跑腿，贿赂人家，不然，进入非重点中学，师资条件不好，教育水平不高且不说，今日的大陆学校，吸毒卖淫，干什么的都有。我哥是担心如此校风侵蚀他的女儿。他跟我诉苦说，棍棒未必带来孝子，但恶劣校风会断送你的子女。
放下电话后，我在想，原来我哥哥所说的“中国国情”，其实就是作为家长的面临的种种压力。若在中国大陆，说不定，我这个家长也要用棍棒来教训儿子。可怜天下父母心！
写 于 1996年 9月 ， 德 国 班 贝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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