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自己起身去卫生间冲洗,她依然换张床闭目养神。他回来躺在她身边,抱住她问: “ 七七,坐满移民监后打算不打算回国? ”
她说: “ 还没想好。我现在已经毕业,正在找工作 —— 想终老异乡了也说不定。你呢?你回国做什么?帮你老爸做生意? ”
他们之前在 MSN 上聊过很长时间,对彼此的经历有大致的了解。他在思想上比同龄的男孩深刻,在处世上比同龄的男孩要成熟。这也是她看到他这么小而感到惊讶的根本原因。
梁浩然说: “ 最终要帮他是肯定的。只是他的意思是,先让我在外面给人家打工,做个两三年,拿点工作经验再回去帮他。你为什么不想回国呢?你跟你老公这么分着,算怎么回事?我记得你以前说你有个儿子,你要是老待在国外,你儿子怎么办?接过来吗?你当初为什么不自己带儿子? ”
儿子是夏宜心中永远的痛。他生下来就被丈夫带回国,交给婆婆带,现在不知道还认不认她这个妈。
她闷闷地说: “ 我们不谈这个问题好吗? ”
梁浩然没有理会,只是接下去说: “ 你不能老回避这个问题。你跟你老公,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你还是勇敢面对比较好。你这样一味回避,连带着你儿子也夹在中间,你们母子这么隔绝下去,你儿子将来会怨恨你的,他会觉得他的母亲抛弃了他 ——”
还没等他说完,夏宜爆发地甩开他的手,坐起来喊: “ 你给我闭嘴!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教训我?你知道什么啊你? ” 她一边浑身颤抖着穿衣服,一边不住地说, “ 我怀孕七个月,发现我老公在外面有了女人。所有的人,我妈妈,我姐姐,都叫我忍,忍,要我装作不知道。好,我忍。否则怎么办?我跟老公到温哥华登陆,发现他们还在继续联络,好,我还忍。可是,忍字心头一把刀,那么容易么?那个时候我发现我抑郁了,后悔当初要了这个孩子,等我生下这个孩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可能得了产后抑郁症,很有可能会杀了老公再杀孩子然后再自杀 —— 你倒说说,换了你你会怎么做?换了你你会怎么做?! ”
她满屋子乱转,去卫生间收拾被换下来的内衣内裤,塞进包里,拉开门冲了出去。
梁浩然给她骇呆了,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等他反应过来穿上衣服追出去,夏宜早就不见了踪影。
他恍然记起,当年 “ 朱七七 ” 出现在他们的 BBS 的时候,第一篇文章就是 “ 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还是该勇敢地留下来 ” 。
她选择了 “ 留下来 ” ,却没有选择 “ 勇敢 ” 。
他回房给她打电话,手机只有留言功能。想必她在开车。她说过,开车的时候她不接电话。她的电话从来不许别人代听。她说,有留言功能,谁真有急事,会留言的 —— 她是个很爱自己,很会保护自己的女人。
后来很晚的时候,他终于拨通了她的手机,涩涩地开口: “ 我妈妈当年跟你差不多的情形。我爸爸回来逼她离婚,逼到后来,她可能觉得山穷水尽,无路可走,就切腕自杀了。你不知道,那天我放学回来,看到血从卧室流到客厅,一屋子的血腥气 ——” 他顿了顿,接着说, “ 那年我十四岁,心中就是那种感觉,那种被最亲爱的人抛弃的感觉 —— 她一了百了,解脱了,可是我呢?她把我抛给了我憎恨的父亲,仇视的继母 ——”
她那边没有声音。
他接着道歉: “ 对不起,我不了解情况,不该对你乱说话。 ”
顿时就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她长叹然一声说: “ 算了,是我反应过激。 ”
他小心翼翼地问: “ 你明天还来送我吗?要是你不来,我就要跟旅馆预约出租车。 ”
夏宜沉默半天才说: “ 我自然会去送你。 ”
梁浩然松了口气。此后,不论是面对面还是在 MSN 上,都很少再跟她提她的老公跟儿子。
第二天,她很早来到旅馆,他还没睡醒,朦朦胧胧地爬起来开门,一把把她扯进去,就脱她的衣服。她一碰到他就开始呻吟,倒把他的瞌睡虫给冲跑了,他笑着问: “ 有这么夸张吗?你这是真叫还是假叫? ”
她好像把昨天的不快全部忘记掉,也吃吃地笑着回答: “ 当然是真的,好像对你特别来电呢。 ”
这话让他很开心,做得格外卖力。也许自此一别,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再这么面对面地见面,那么就让今天的记忆终生难忘也好。
人的一生中,总有若干个片段存于记忆深处,永不褪色。
不知怎么,那天她已经在云端上来来回回若干个回合,他也没射出来。两个人躺下来休息,夏宜说: “ 不行了,不可以再动了,否则等下我开不了车。 ” 说着伸手把他的小雨衣脱下来,把头凑上去,张开嘴,把那昂首怒目之物含在嘴里。
梁浩然只觉得似被电流击中,不由把手插入她的头发。她说: “ 记得等下不要射在我嘴里。 ”
这种事情如何控制得住?虽然梁浩然点头答应,最后还是没能说话算数,极度的快感中,那一股粘滑的液体一滴不剩地落入她的嘴中。
她打他一掌,跳起来跑进卫生间,漱口刷牙。
她来的时候带着咖啡点心,他们就坐在窗边的圈椅里边吃边聊。梁浩然问: “ 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
夏宜笑笑: “ 如果你来温哥华,只要你愿意,自然还会见面。 ”
梁浩然问: “ 那如果你回中国,会不会见我? ”
她又笑笑,眼皮垂下来看着咖啡杯,半天才说: “ 也许。 ”
此时她刚洗过澡,素面朝天,眼圈的一片青色居然是天然的,可见昨晚一夜未曾睡好。
她是那种典型的江南女子,不像北方女人,要么平淡得极端,要么美艳得极端。她细眉细眼,五官小巧玲珑精致,只能算 “ 眉清目秀 ” 。虽然生过孩子,但是因为一未哺乳,二未操劳,三又保养得当,身材依然玲珑有致,皮肤依然富有弹性而光滑,穿衣得体,看上去也就二十六、七的样子。梁浩然第一次见她就问她有没有超过二十六,也不能完全算是恭维。
他是新一代的独生子女,自幼营养丰富,运动充足,长得高大魁梧,浓眉大眼,五官轮廓突出,在中国男人当中,应该算是有款有型的。夏宜心中连叫可惜,若是他再大几岁,若是他住在温哥华,或许他们可以交往的时间长一点。
在中国,他跟她在同一个城市,虽然她不能肯定这一辈子是不是还要回去定居,但是短期探访还是要的,毕竟她的父母,她的姐姐都在那里。
她开车送他去机场,在候机楼门口跟他作别。他在她脸颊亲一下,说: “ 保持联络。 ” 小男生就是小男生,比中年人更懂得点浪漫情怀。那一刻她心底泛起一圈涟漪,荡开来,就有些池塘春草的融融暖意。
她把车开走,刚到家,还没下车,就接到他从机场打过来的电话,说: “ 我有一件礼物给你放在后座,收据也在一起,如果你不喜欢那个颜色,可以拿到商店去调换。 ”
夏宜回身看,果然有一只礼盒静静地躺在后座。她下了车,打开后门,把礼盒拿出来打开,倒吸一口凉气 —— 正是那条黑色的 PASHMINA ,他买的唯一一条 PASHMINA 。
接着他说: “ 我昨天最担心的就是你今天一生气不来送机,我这礼物都没机会交给你。现在好了 —— 我要入关了,你保重。 ”
夏宜转身又上车,一口气跑到那家印度店,把那条披肩换成浅粉红的。店主还记得她,问: “ 上次那个跟你一起来的男人是你丈夫吗?他可真大方。 ”
老外看中国人永远看不准真实年龄。她尴尬地笑笑,心想如果早知道这东西是买给她的,不如直接告诉他她喜欢粉红。
这样又过了一年。这一年中,夏宜找了份工作,就是她所学的会计,薪水糊口略略有余。但是她没有告诉她的丈夫蔡剑宏,只是说自己在做实习,没有薪水。蔡剑宏夫也没催着她回国,她也没想着要回去。这样上上班,交交男友,日子过得也不算坏。她的男友大体一段时间内固定,不管是已婚还是单身,都预先讲好不涉及感情。
她从来不带男人回家,也不在外面过夜。晚上大把的时间用来上网,在 BBS 灌水,或者用 MSN 聊天。免不了碰到梁浩然,互相问候一声,知道他在上海的一家外资公司做,因为没有工作经验,薪水虽然不低,可也不算高,基本属于月光族。
他说: “ 房子是老爸买的,白住住。如果要自己租房的话,可能还不够花。 ”
他开的车也是老爸的钱买的。夏宜问他钱都花在什么地方,他说: “ 泡吧,请女孩子吃饭,哪一样不要钱?要是上街购物,可能还要给她们买单。 ”
夏宜笑起来,打过去一句话: “ 周瑜打黄盖。 ”
梁浩然回复: “ 七七,你是唯一的一个没要求我给你付帐的。 ”
夏宜给他一个大笑脸: “ 我有自知之明罢了 —— 我不是女孩子,我是老女人。如果我再年轻十多岁,肯定什么东西都让你买单。 ”
梁浩然回复: “ 别这么说自己。 ”
是的。当年她跟蔡剑宏谈恋爱,吃饭,唱歌,打网球,甚至吃冰淇淋,都是蔡剑宏买单 —— 因为他带她去的地方,她想买也买不起。她的同学林晓苏教导她说: “ 看一个男人爱不爱你,要看他舍不舍得为你花钱。男人才精明呢,他对你没意思会请你吃饭?时间也好,金钱也好,那都是投资,以后是要回报的。 ”
事实证明林晓苏说的是至理名言。所以,夏宜从来不相信男女之间有什么纯洁的友谊。
男人如果没有企图,他们甚至不原意跟你花时间搞暧昧。暧昧一向是女人玩的,是没有胆子的女人玩的。夏宜在BBS里看到不少感情寂寞的女人陶醉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