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了初二妈妈到姐姐家,于是就趁机给妈妈打电话。
电话叫通,姐姐把手机给了妈妈。刚刚说了几句,妈妈就反复要我大声点,说慢点。几经努力,只好告诉妈妈说可能线路不太好,但是我可以清楚地听到妈妈讲话。妈妈说:那好,你就听我说吧。接下来十五分钟,就只是我聆听妈妈的教诲。
平时我从不给妈妈打电话,就是怕妈妈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听不清楚着急。但这还是第一次妈妈告诉我听不清楚了。放下电话,我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思绪万千,妈妈真的老了?
据说我从小就让妈妈特别费心:一是近两岁才开口说话,让妈妈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担心我是不是有了什么问题;二是直到六岁还天天尿床,基本上就定论是个愚型儿了。这里我问心无愧地声明:所有这些都是爸爸、妈妈、姐姐和哥哥传递给我的口头信息,我本人记忆中实际上根本没有这些内容。但问题是我也不便否认,因为我记事起就是六岁,然后不久就上学,一切都和其他孩子一样的。我曾多次和他们争辩,他们都说如果你真的不记得,只能说明那个时候的你确实有问题。特别是比哥哥大两岁九个月,比我大四岁三个月的老姐,说什么都不能相信。因为姐姐居然能够清楚地记住妈妈生哥哥那天早晨家里发生的一切。因此只要有老姐在,我是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沉冤昭雪了。
这个人有了记忆和没有记忆真是大不相同的,我现在仍然记得考学那一天。我进去没等老师问我,就告诉老师了:什么都别问了,加减法也别考了,乘除法只要乘数或者除数是一位的,我就会算。那个老师非常和蔼、幽默: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开学第一天,我是背着妈妈用一块浅蓝底的花布给我做的书包,穿着一双姐姐穿小了的偏带鞋去的。很快我就注意到周围总有一些异样的眼光在我身上环绕游移,这使得我心中一种骄傲油然而生。回到家里什么也顾不上了,立马就开始发表我的心中感言。可是还没有说上两句,哥哥就提出质疑:你怎么看着跟个女孩似的?我很了解我哥,他这个人年纪不大,思想僵化。从来不爱带我玩,也没共同语言。与其说他看不上我,还不如说我看不上他呢。我就爱跟着姐姐,当然也只能跟着姐姐。什么跳猴皮筋、跳房子、歘籽、踢毽儿,一直到后来游泳,织毛衣都是姐姐的教会我的。当时姐姐告诉我,这个新书包开学让我先用,什么时候我不想用或者姐姐需要, 就可以换一下的。这是我和姐姐的秘密,当然不能告诉哥哥。谁让他不带我玩,让他郁闷去吧!后来我反思过这件事,也想到当时应该郁闷的恐怕是我。但进一步的深思使我认识到,这个人如果不懂得郁闷,实际上就是一种幸福啊!
小学一年级是孙老师,一个典型的势利眼。你可以很明显的看出她对家境不好的同学的歧视。因此我很讨厌她,从来没把她当回事。也没必要当回事,因为一年级没什么可学的,就是玩。这样自然就给老师请家长提供了机会,也就让妈妈因为我走进校门而格外费心费力了。
小学二年级是蒋老师。她是因为身体不好,临时由十六中学(现在的耀华中学)调到小学工作的。蒋老师是一个非常慈祥的老太太,当时她的年龄比我母亲还大。我们小学因为距离民园体育场最近,所以每逢有什么集会我们学校都有在主席台对面看台上组字的任务。很多老师都不同意让我参加,是蒋老师力排众议,让我混了进去。也因此我从没有出错而给其他老师造成口实。蒋老师还多次到我们家做家访,谈起什么事情都是非常平和。说到具体的事,她从不说你错在哪里,而是提出一个方案问你是不是更好。从上小学我考试就是一百,所有老师好像就特别关注我捣乱的事,从没有人关心我学习。直到有一天蒋老师在家访时问我,你觉得你算术怎么样啊?我不明白,也没作声。蒋老师说你做得对,也要让别人明白你对。如果你写的东西让人看不明白,那么和错了岂不一样?并具体说明我写的2和>一样,5的下面也同样是一个拐角,还当着我妈妈的面,在我的本子上工工整整地写下2和5,问我能不能写成这样。我说能!老师走后,妈妈说蒋老师年纪这么大了,还有心脏病。你能不能听说听道地老实点儿,让蒋老师省省心啊?我说能!不过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年也是妈妈最节省体力的一年吧。
小学三年级是张淑华老师。考虑到她后来的不幸,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她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一句话:你今天认了错,就和大家一起放学回家。是可忍熟不可忍?那时学校里秋千架上有一个爬杆,有七八米高。虽然我个子小,和高年级的同学站在一起差的更多,可是论爬杆我已然没有敌手了。比过几次以后也就没人再比了。这天大家就随便聊,问我最快能有多快?那个时候不象现在,也没有个电子手表,说不清。我是这么解释的:听到上课的铃声我开始爬,摸到上面的横梁后下来再往教室跑,铃声结束前坐在座位上。是不是非常通俗易懂啊?虽然不是真理,可也需要实践检验啊,于是就约定了一切。我选择的是第三节课的上课铃,因为前面的时间略长,可以充分准备一番。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就背向爬杆距离一米多点的地方和同学闲聊,其实心里早准备好了。铃声一响,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扭身猛地一窜就上去了。就在我还差一米左右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张老师的吼声:下来!我第一感觉就是被什么人出卖了,怎么这么巧啊?下来当然是要下来的,不过我是在摸到横梁之后,才稍一松手滑下来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准地进行着,我如约坐到了我的座位上。第四节课下课时,又是那个印象最深的问题:你今天认了错,••••••。我一句话也没说,直到大家都走了。因为我知道和她没有道理可讲的。半个小时以后,妈妈有力的手已经开始亲切地接触到我的耳朵了:你到底有错没错!?这个时候的我那叫一个相当地平静:没错!张老师厉声责问我,听没听到她叫我?为什么听到了还不马上下来?为什么听到上课铃响了还要往上爬?如果上课迟到怎么办?反正是一大堆没头脑的问题。我说我没有迟到,即使我在上课铃停后进教室也不能算迟到,因为我是跑在老师的前面了进入教室了。张老师则坚持说如果上课铃停了,就是迟到。我就问张老师,那么多老师经常是在上课铃停止后才走进教室,为什么从来没有错呢?然而就在我据理力争的时候,我的腮帮子上也已经感受到妈妈那有力的关怀了。我知道张老师乐不得看到妈妈这样收拾我。可我心里高兴的是我再一次当众戳破了张老师的假威严。那是十月下旬,很快天就晚了,认错是不可能的了,只有放我回家。好在回到家里妈妈也没再和我计较,还让我渡过了一段非常轻松的时光――那是一个月黑风高没有晚饭的长夜。
我们小时候心中也有偶像,和现在那些酸男辣女不一样,男的就是董存瑞,黄继光,奥斯特洛夫斯基;女的就是刘胡兰、赵一曼,双枪老太婆。那可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啊。妈妈也特别注意培养我树立一种崇高的理想,并鼓励我为了伟大事业不惜牺牲的精神。记得妈妈当年常常告诫勉力我的话就是:你怎么没替那好人死了呢?
虽然小时候让妈妈如此费心费力,但是我心里是非常非常爱妈妈的。这个可不是光凭口说的,都是有事实为证的。那时爸爸在外地工作,从小就是姐姐自己睡,我和哥哥、妈妈一起睡。为了随时了解妈妈是不是真的睡了,睡的好不好,我一直坚持妈妈得面向我睡。据说有一次可能是妈妈不高兴,或者是什么原因,竟然背向我睡。我就耐心细致地给妈妈做工作,做得妈妈实在不耐烦了,就问我总是朝你这边睡,翻个身都不行啊?我说翻身没关系,你先告诉我,我完全可以和哥哥换一下地方啊。妈妈说你哥早都睡着了,你怎么这么搅合呢?我是多聪明的人啊,就说,如果妈妈累了,可以躺平了吗,为什么一定要转过身去呢?然而就是我这么明白的一个表达,在我们家的官方记录里却被说成是:妈妈,那你片儿片儿着躺不成吗?并用于综合论证我小时的口拙和弱智。至今我们家里仍然时不常地引经据典:你片儿片儿着躺不成吗?弄的这句话现在连我外甥女和侄子都挂在嘴边,很有承传的。对此我和他们这些幸灾乐祸的人不一样,我严肃地思考了这个典型例句在幼儿语言发展过程中的关键作用,决定无偿提供给那些孩子有某种语言障碍的家庭参考使用,并真诚希望他们也能够从中受益。
另外一个有力的证明就是从小我每天都要亲亲妈妈。直到上小学以后,每天放学回到家里第一件事还是得亲亲妈妈,即便是妈妈在洗衣服做饭也不例外。我这个人和大多数孩子不太一样,虽然是上学不费力吧,但是总比别人劳作的辛苦,这样每天到家身上就难免留有一些劳作的痕迹。因此把妈妈脸弄脏了,胳膊弄脏了,也就算了。问题是碰到妈妈在做衣服那麻烦就大了。由于我对妈妈的挚爱时常就把妈妈的衣服都弄脏了。结果当然是不言自明的了。但我是一个非常宽宏大量的人,就算头天遭遇不测,第二天仍然痴心不改。我知道妈妈最喜欢哥哥,但是我有决心证明我比哥哥更爱妈妈。二年级刚刚开学不久后的一天,妈妈和我正式谈话了:你是个男孩子,现在都二年级了,不能再成天腻腻糊糊的了。我想要爱妈妈,就得听妈妈的话。虽然不能都听,咱能听多少就听多少吧。这次谈话影响此后我二十多年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轮到老爸和我正式谈话了:你昨天是怎么回事啊?我莫明其妙,我怎么了?老爸问:怎么妈妈问你在外面想家吗,你说不想啊?妈妈问你真的不想吗,你怎么竟然能说真的不想啊?我解释说这都是真的啊。老爸很严肃地说:真的也不行!
算起来,和老爸的这次谈话已经是25前的事情了,老爸也走了11年了。但就是自从这次谈话以后,使我仿佛一下子又回到小的时候,唤起我对妈妈的依恋和关心,忘却了自从上小学以来妈妈对我长达十多年的暴政(有机会另外聊吧)。每次回家我都把妈妈接到我家里住,好像就又回到和妈妈天天在一起的时候。当然也有争吵,而且是姐姐哥哥都不敢的争吵,因为妈妈现在也知到我最爱她吧。
可是今天打完这个电话,我想以后再也不能让妈妈生气,和妈妈争吵了。
妈妈属鼠,今年本命年,六月十九日(农历五月十六)八十四岁。
注:那天打字的时候心情真的并不好。人生有很多东西都要面对,为什么就不能笑对人生呢?笑坛是最让我开心的地方,就放在这让大家开心吧。内容属实,绝无编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