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楼脚下有一条小巷,名叫锣鼓巷。巷子里的土路坑坑洼洼,晴天一鞋土,雨天两脚泥。打南口进来不远,右手边有个卖油饼豆浆炒肝儿面茶的,左边是合作社,卖油盐酱醋青菜萝卜,外加糙糙糕江米条儿什么的。合作社旁边是剃头铺,再往前不远,过了寿衣铺,就是电影院,胡同里的孩子要是手里有五分钱,都喜欢来这儿看电影。
一东一西两排小胡同好像鱼刺儿,从锣鼓巷这条脊骨伸出去。其中一条里,两个院子斜对面,一个朝南,一个面北。朝南的门脸儿气派。三层石头台阶,沉甸甸对开的大门,门口一边一个石头狮子,一棵老槐树。朝北的院门呢,又小又简陋,像是临时加的,从墙上挖出来的窟窿,门框周围的砖料和房子院墙都不一样,看上去像个大补丁。
补丁门里,三进深的大杂院儿,住了七八户人家。家家户户在门口种些鸡冠花喇叭花,栽几棵西红柿向日葵,有的还搭了丝瓜架、葡萄架。再加上鸡窝兔笼,整个院子满满当当,生机盎然。早上公鸡一打鸣儿,人们就起来了,门户乒乒乓乓,男人在院里漱口,大声咳嗽清嗓子,相互问早;女人在屋外生起煤球炉子,到合用的自来水龙头跟前打水聊天,然后喊孩子起床。
住前院的小淼妈起的最早。小淼她爸蹬平板儿,每天一大早就出门。蹬平板儿是个力气活,无冬历夏蹬着好几百斤东跑西颠。活儿累,一定要吃饱。小淼妈熬了棒子面粥,盛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端到小桌上,旁边放把葱,一碗酱。小淼爸抓几个头天剩的窝头,一口窝头一口小葱蘸酱,呼噜噜地喝粥。狼吞虎咽吃罢饭,挽起裤腿子,露出两条疙疙瘩瘩,除了骨头就是筋的黑腿,推车上路。小淼赶紧跑到大院门口给爸开门。
人说西城雅,东城富,南城穷得丁当响、北城乱的没法住。虽然住在富东城,可从小淼记事起,家里就穷。听她爸说,原先单干的时候,日子还凑合,每天挣了现钱回家买粮食。生她那年赶上公私合营,改称按月拿工资,可是越来越不够吃。粮票不够用,黑市的粮食比粮店里贵好些哪。好在胡同里有个豆制品厂,每天中午往外扔豆腐渣,堆在煤渣旁边。小淼妈带着小淼掐好了点儿,挑一些沾灰不多的新鲜豆腐渣,捡回来放到锅里炒一炒,也可以糊口。
小淼妈没有工作。不是不想,是没有,或者不让。像小淼妈这样的人,胡同里有的是。街道居民委员会从印刷厂要来折页子的活儿,分给各家,折五十张挣一分钱,解决家庭困难。人多活少,免不了争风吃醋。小淼隐隐觉得,那些家庭妇女不喜欢她妈。她们私下里常用一个词儿,叫从良。小淼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好话,没敢问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