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园都呆腻烦了,前几天(具体地说,是春节期间)和在国内的一位
朋友闲聊。说是朋友,其实是多年前的熟人而已,哪里能到推心置腹的程度?于是谈话的内容迅速滑入了俗套的模式:彼此之间半认真半开玩笑半添油加醋地说起江
湖之险恶、世道之艰辛。朋友是教师,现在在某“私立名牌”学校(中小学)任教。朋友说,现在的教师啊,特别是像她这样在私立学校呆的,生存压力可大了。孩
子们每年付学费几万,家长指望的不光是升学率,还指望品学兼优呢。她说像她们这样中澳合资的学校,如果中考、高考不能出什么状元,或者至少在市里拿几个第
一,学校的名声就会大受影响,生源也就会大受影响。不光私立与私立之间存在竞争,因为资金的关系私立学校还会受到公立学校、特别是所谓的四大名校的直接压
力。就是在同一学校里,老师之间也存在竞争甚至猜忌,例如有的老师在考试中就干脆搞舞弊。朋友笑道,别的老师舞弊,我是不是也要舞弊呢?不舞弊吧,吃亏大
了,账面上的教学质量明显不如人家,面子上过不去不说,饭碗都可能会丢掉;如果舞弊吧,那会愧对学生,愧对自己的良心,再说也有风险,被人检举揭发了,可
不是好玩的。这人啊整个就生活在矛盾之中,患得患失。
舞弊不舞弊的心里患得患失?我暗笑。我们的教师既可亲又可气,精神上都姓孔:一端是孔夫子的孔,另一端是孔乙己的孔。当然,非精神上也姓孔:孔方兄的孔。
我笑问,那么你希望自己和别人作弊还是不作弊?朋友无辜道,谁真的愿意作弊?自然是希望考试干干净净的。这好比请客送礼,这世风谁不深恶痛绝?但是世风
如此,个人太渺小了,所以大家都只得随波逐流。我笑道,难道学校控制舞弊就这样束手无策?比如说我,假设我是出题的人,我就会出大量的题,让绝大部分甚至
所有的考生都做不完,或者很难做完,最后的成绩不是绝对分数而是相对分数,例如规定拿A的占20%的比例,拿B的占30%等,这样抄袭的现象自然大为减少
了,因为你要舞弊的话,你抄谁的去?人家都做不完呢,是不是?朋友笑道,你这简直书呆子一厢情愿而已,呵呵。人家小孩子心灵脆弱着呢,这题连优秀学生都做
不完,自信心不都让你给摧毁啦!
我笑道,那我不摧毁孩子脆弱的心灵好,那不是我的本意。要不,干脆学学美国校园,来个严打如何?谁如果考试舞弊被抓住了,严惩不贷,绝不姑息。美国的中
小学我不知道,但是和大学校园应该大同小异。在大学里,别说考试,就是平常的作业,要是被发现了抄袭,或者被怀疑抄袭了而给不出解释的,那将导致很严重的
后果。如果性质不算严重,老师善良一些,基本上,那门课被强制得 F
(Fail,不通过);性质严重的,通常都是开除学籍,一点也不含糊。如果被抄袭的知情甚至配合,一样处罚。我举个真实的例子。我们有门计算机课程,需要
做很多 homework 和 projects,要编程序。学生张三 (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用张三、李四等代替,下同)
不会,交作业前抄袭了李四的 (张三和李四是朋友,李四是否主动让张三抄袭,就不知道了)。作业交上去后,改作业的助教 (TA,Teaching
Assistant,通常由研究生担任)发现他们的作业相似,就报告了教授 (TA
算一份半职工作,知情是应该报告的。教授有时也自己抽查作业,如果他发现有抄袭情况,而TA没有检举,那么TA就比较麻烦,尽管不能断定TA在故意掩藏事
实,但是教授或者系、学校可以解释成该 TA
不称职而在下学期不再雇佣他),教授就将两人叫到办公室,调查谁抄袭谁的。结果很明显,张三不能回答教授的提问,李四则能解释他的程序的结构,并能当场写
出一些片段。张三还算够义气,知道自己的处罚是无法避免的,所以坦陈是自己抄袭李四的,李四毫不知情。处罚结果是,张三功课成绩强制定为F,并且通报系
里,系主任宣布开除开除张三学籍;李四则被警告,因为他的电脑账号没有加密
(计算机系、以及许多机房都是UNIX工作站),导致别人能进入他的账号读他的文件。这位可怜的张三,不得不满怀屈辱打点铺盖走人,灰溜溜地去达拉斯流
浪,去开始新的生活。
朋友笑道,乖乖,处罚这样厉害?不过严厉的处罚好是好,但是这需要在大范围内全盘执行才能行得通,否则率先严惩不贷的地方岂不是亏了?可是要大范围内对
舞弊严惩不贷哪里那么容易,这更多的是需要一种文化沉淀做基础和底蕴的。学生舞弊还算好的,因为这只涉及到个案;要是老师主动参与舞弊,那么性质就严重得
多,因为老师舞弊很多会导致集体舞弊。朋友又对我说,你学习上看上去挺洁白无瑕的,你坦白一下,你是不是就从来没有舞弊的经历?
我从来就没有舞弊的经历?惭愧,惭愧!我觉得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集体舞弊的现象,倒是我自己有过一次舞弊的经历,也是唯一的一次,说来很好笑。那是高一第
一学期期中考试。高中是哪所,这里就不说了,反正是长沙市最好的几所之一,免得败坏母校的清誉。班主任是新的 (因为我们是高一学生),对我
(指性格之类) 也许不是特别熟悉。有天中午,师母 (也是学校的雇员,但是不是教师)
突然要我去给她的小孩辅导功课。我当时就纳闷,我哪里会辅导什么功课,自己一塌糊涂不说,况且我又没有当过家教,这是不是会误人子弟?但是师命难违,不得
不去。去后才发现这是个幌子。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先给我一大叠白纸,穿了三个孔的那种,说给你做草稿纸;我接著了,知道这不是正题,心里估摸着这是要我当
家教形式上给的一种报酬吧?然后班主任又给我一个大信封,说里面有一些往年的语文样本试卷,要我参考一下,说不定对明天的考试有帮助,然后就走了。我当时
想,老师真的善良负责,投桃报李的,我一定要考个第一名来表示感谢。打开信封一看,我的天,明明就是明天的语文试题!当时的感觉可是千百种一齐袭上心头,
屈辱、被轻视、羞愧等,不一而足。那半个小时里,我脑袋一片空白,什么试题,一个也没有看下去,心儿一直扑通扑通直跳,真的想哭,想放声大哭,最后好歹记
住了作文题。出门时班主任问我怎么样,我机械地说记住了一些,师母又笑着说,以后真的要请我当她孩子的辅导老师等之类。我急急忙忙逃掉了。
在那之前我只参加过小学升初中的考试,以及后来的高考 (其实高考也可以不用参加的)。以后的升高中、上硕士等,
都没有参加考试。班主任手头没有我的升高中入学考试成绩,看我平日里嘻嘻哈哈的,读书不用功,估摸着我兴许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至于太蠢,属于可塑之才;
又知道我的语文不算好,尤其是那作文,不敢恭维,常常因为浮想联翩而导致跑题,又冷不丁来几个常见的错别字,和有些作文高手比起来,那是相差孙悟空的一个
筋斗,十万八千里。班主任也许在对症下药,只要语文考好,政治能凑合的话,取得学校第一名是比较保险的
(这是我后来悟出来的,也就是说班主任希望他手下的学生能战胜别的班级的学生)。那次期中考试,别的科目都过得去,就剩下语文吊在那里要死不活的。我猜想
班主任肯定私下纳闷过我这个人怎么这样次,舞弊了居然还那么糟糕,整个一个蠢才不可教也。
事实上那次舞弊对我考试语文不但没有帮助,可能还有反作用。那天下午和晚上总想构思出一篇好作文,可那份羞愧、罪恶感马上又袭上心头。这种罪恶感,几乎
持续了一年。我总觉得自己的灵魂有自己不愿承认的肮脏的一面,但是又似乎被别人发现了并当众逮住了一般。我无法否决那肮脏的一面,因为我的语文老师是
“目击者”;虽然我是无辜的,但是我那时的心灵却脆弱得很,它苍白无力,不能承受这样的瑕疵。那一年我有些象贼一样,怕见到语文老师,又不好和父母讲
(我父母到现在还以为他们的宝贝女儿一直没有舞弊过呢),直到高二换了个语文老师,心中的那片阴影才慢慢消散,直至不复存在。
(2008-02-20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