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Paul Moorehead, MD, Memorial University of Newfoundland,加拿大
刊登于Annals of Internal Medicine 2008 年1月1日,148卷第1期第80页
栏目:On being a doctor
FMG 译,with permission from Dr. Moorehead
阿芭拉和我是在急诊室里认识的。她没有头发,头的一侧有开颅手术后留下的伤疤,可她仍然是一个美丽的小姑娘。她有温柔的嗓音,恬静的性格。她很虚弱,可查体时还是尽量和我配合。阿芭拉很优雅地带着那顶无沿帽,好像带着一顶王冠。
这就是那种患癌症的孩子。
阿芭拉患有脑瘤。大部分肿瘤已经手术摘除,残余的肿瘤也经过了放疗。现在,她正在接受化疗,希望这一剂剂混合的毒药能够治愈她的恶性肿瘤。
这就是患癌症的孩子所经历的。
阿芭拉经常来医院。有时是为了化疗,但有时是因为病情恶化。一次次高烧,带状疱疹,更可怕的是颅内恶性肿瘤复发引起的一次次的癫痫发作。值班时,我守护着她,在那些充满忧虑的夜晚,我渐渐地和阿芭拉以及她的父母熟悉了。
这就是你在医院工作时经常发生的事。
阿芭拉做了核磁共振来查看化疗的疗效。我问一个癌症科的医生结果如何。她只说了一句话“太可怕了”。预见到将要看见的可怕情景,我花了几天的时间才克服了恐惧,鼓足勇气亲自来读阿芭拉核磁共振的检查结果:我看见一个恶魔在阿芭拉小小的身体内蚕食着她。
这就是当你知道她将要死去的时候。
阿芭拉的生命一点点地飘然离去。我很想知道阿芭拉健康时的样子。于是,我花更多时间和她的父母在一起,最后我发现,患癌症前后的阿芭拉没有任何不同。温柔得像仙女,勇敢得像骑士,固执得像她母亲,阿芭拉一如既往。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爱上这个小姑娘。
阿芭拉被告知她可以有一个愿望。当病情缓解一些可以旅行的时候,她在父母的陪伴下去了迪斯尼乐园。我很高兴没有听到她病情恶化的消息传来。当从那个魔幻王国回来的时候,阿芭拉看上去情况很不错。
这是一个善良的谎言。
阿芭拉回到医院,呼吸困难使她处在处在极度恐惧之中。甚至当症状暂时缓解的时候,她仍然神志不清。她问:“阿芭拉在哪里?”,照镜子时,她问:“这是谁呀?”。药物剂量之大轻而易举就会让她忘记怎么呼吸,但她仍然延续着游丝一样的气息。真不知道这些药物是减轻还是加重她的痛苦。
这就是当你感到绝望无助的时候。
阿芭拉的声音被偷走了,但她发现了怎样用另一种方式来讲话。当我不解地盯着阿芭拉伸出的手时,她妈妈告诉我:“她要你握住她的手”。当她想要被拥抱时,她会无力地抬起双臂。当她把头微微欠起来时,那是她在示意他想要一个吻,一个无法挽留他生命的亲吻。
这就是弥留之际的道别。
阿芭拉美丽的眼睛盯着前方,曾经在止痛吗啡的作用下缩小得几乎消失了的瞳孔现在扩大成一面黑色的镜子,预示着黑色的明天。
这就是看着生命终点的目光。
害怕阿芭拉会在我不在医院时离去,所以我找借口留在医院直到深夜,就是当休息时也要来医院看看。不在医院时,我会给病房打电话看阿芭拉怎样了。即使如此,阿芭拉还是在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走了。
这就是我不能再做她医生的时候。
我跑上病房的楼梯,想要投入一场激战,甘愿在战场上阵亡,可是这战役我已经打败了,公主已经沉睡永远不会醒来了。我冲进阿芭拉的房间,病房里有她的家人,和当她还是没患癌症的小姑娘时就认识她的人们,我感觉自己像个外来者。我的眼睛开始一阵阵刺痛,我想要离开,但是我的脚却不肯移动。“来,保罗,向她告别吧”,阿芭拉的母亲向我说,然后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很遗憾”,我开始啜泣,“我很遗憾”。然后,在一片寂静中,我为阿芭拉的死和她痛苦的死亡方式请求宽恕。
这就是当痛苦太深你不能承受的时候。
“再见,阿芭拉小甜甜”,我说,然后亲吻了她的额头。
这就是当你希望能有来世再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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