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行程定了，虽然只有短短的八天，每一刻都安排得满满的：要看五十幅画
的小样，和中方讨论下一步的计划，走访丁聪，方成，李滨声，何韦等老师，偌
大的北京城，对于我来讲，是个艰巨的任务。还要到郑州，已和文化局的齐局长
约好，协议将大型原创舞剧《风中少林》介绍给墨尔本的观众。还有出画册，漫
画家互访等等。可是，放心不下的还有每周一期的《漫话漫画》专栏。临走前，
打电话给飞鸣交待任务：她给读者讲了下面这个故事：
中文電臺里的新故事
民鳴
“嗨，Diana它的地點是不是××號，Bell St? 怎么會是一家麥當勞餐店？”接下
電話我慌了：手機的電只剩下一粒星，海曼先生怎么會找不到地方？無法聯系是最
可怕的事，倉促中我沒忘用確定的口氣，請他按他以為錯的地址仔細找，“不會錯
”。手機屏幕便一片漆黑。
我與丑女這次是在Preston區的中文電臺門口靜候澳大利亞漫畫協會副會長若夫海曼
先生了。前不久丑女與3CW電臺的小路聯系讓他對若夫作個訪談，小路一口答應放入
他的“周日論壇”。我們又選了個黃道吉日--澳洲國慶后與中國的新年前。在元月
二十七日那天，我與丑女參加了“相約中國年二百人大合唱”的彩排后就匆匆趕到了
電臺門口。我的頭不斷左右搖晃，看著兩邊來往車輛。遠遠只見一輛白車里伸出長臂
搖動，還好，主角終于出現在視線里了。聽丑女說節目長約2小時，我驚訝之余暗暗
叫苦，有種無形的壓力。“嘴勞”不說，更不談“腦勞”，就怕在未知——誰知聽眾
會提什么問題？誰知若夫會講些什么? 有點兒上法庭工作的感覺。根據平時與他的接
觸，想想不至于砸鍋。他是個漫畫家，幽默是在他細胞內的“職業病”，凡事一定是
以“笑”收場的。
小路向聽眾介紹了電臺里的新客人，丑女簡單介紹了一下精品展大體進程。確實，這
一臺由30多位中國頂級漫畫家精心打造的50多幅漫畫作品，以中國傳統水墨形式，表
現中國傳統的戲劇人物。幅幅都以中国水墨，书法，金石為一體，表現中國典型的傳
統文化，幅幅都是徹頭徹尾“中國制造”的高品味、高質量的藝術品。這些畫都是畫
家們專為此次畫展量身定做的新作品。他們的構思在藝術家們反復推敲過程中不斷完
美且立意新穎，目前都已整裝待發，粉墨登場。因為這是中國漫畫家們首次有機會以
戏剧形式將作品在海外展出，個個在全力以赴。
小路是個很有經驗的電臺主持，話鋒按理順章地一轉，便由若夫主講了。他熱情赞揚
了在籌辦中的可謂“破冰之旅”的漫畫展，以至幾句開場白后，就提到畫展的范圍大
小得取決于能得贊助多少的關鍵問題。他认为機會太難得：澳洲的漫畫家們從來少見
中國的漫畫，他們很想了解中國的漫畫家們在做什么？在中國這類活動也許會由政府
出面，有體面的場地大人物的點綴，更有好吃的東西。這些他在出訪中所見，在此只
能是腦中的深刻印象罷了。然他滿懷成功的希望期待這一次澳中漫畫史中的盛會。他
期待從戲劇人物漫畫中人們可更多了解中國的古文化，而從當代漫畫作品中，這也正
是此地同行更感興趣之所在，可進一步了解中國的社會現實，他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可
比這次展覽會有更好的形式來增強兩國同行間的交流和理解。談到澳洲漫畫家協會成
立的歷史，他的語氣中充滿了自豪：包括六個州的二百多名會員明年將慶祝協會成立
二十五周年。全國漫畫藝術最高獎以澳著名漫畫家Stanley Cross先生命名，稱作‘
斯坦利’金獎。協會的口號‘別再笑，這可是個嚴肅的事!’ 取材于他的一副作品，
畫中二名工人站在一幢建筑樓錢，其中一名正把另一名被懸于半空的工人的褲子往下
拉。這一語道破漫畫寓意的口號也被沿用至今。“你把澳中兩國的漫畫家們作何比較？
”觀眾開始打進了熱線電話。“你們知道澳大利亞的第一、二幅漫畫是畫的什么？”
他賣起了關子，不直接回答問題而來個自問自答：“一幅是白人殺黑人，另一幅是黑
人殺白人。”
漫畫就這樣從一有這個澳洲社會開始擔當起白人與土著人的對話作用，協會的前身名
为“黑白藝術俱樂部”。漫畫家們與中國的同行不同，一向屬于不吃‘皇糧’，無穩
定收入的自由职業者一族。他們往往向大學的學報等投稿開始做起，或待機向大小報
家申請位子，作品可一稿多投。每位漫畫家的畫是藝術品又是可賣的產品，全憑市場
經濟的操作規律而行。此時收音機前的觀眾們熱過了身，提問也開始直截了當了：“
澳洲的漫畫題材是否受限制？”“有，我們的限制是‘自律’，而非來自政府。”他
明確地回答道，“我們不畫那些可能會給自己招麻煩的內容，例如宗教信仰等敏感話
題。一般完全是自由發揮。我注意到在中國所見的漫畫常會把當權者美化一點，內容
一目了然的顯出對其的尊重。澳洲漫畫家們是可以用畫来批判任何人的，他們會以最
夸張的形式進行“丑化”，基本上沒什么約束和顧慮。“政治家們有什么反映呢？”
“他們大笑之余還會很有風度地起勁收藏對其形象作夸張處理的作品，以留自我欣賞，
来顯示自己的‘堅強’。他們對此習以為常，也培養出了幽默感，還會引為驕傲 --
有人注意自己好過無人問津。自然，漫畫和任何創作出來的藝術作品一樣，總有糟粕
和精華之分。有人曾將英國撒切爾夫人的頭像畫在一堆狗屎之中，當然這絲毫無損她
在英國歷史中的重要地位，而此畫的作者也絕不會就此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
翻身。”聽若夫一席話，真有上了一堂澳洲漫畫史課的感覺，想起了在進中文電臺前
的與他談及的一幅著名的澳洲漫畫作品來。好的漫畫作品是可以激發人們的精神并影
響幾代人的。朋友曾告訴過我他父親臥室的大櫥內門上一直張貼著一幅漫畫，這是本
地著名漫畫家John Wells先生的著名作品。描述的是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于1941年10
月發生在澳洲的真实場面。澳、德兩國戰艦相隔1.5 海里，雙方幾乎同時開擊對方，
一萬五千噸位的軍艦不能與德方五萬噸的相比，澳艦下沉，船上620個澳洲士兵當場全
部身亡。畫上一位身著海軍制服的士兵站在下沉戰艦的高頭位，伸手向大海敬禮。此
畫在消息發布的第二天就刊出在當時的太陽報下午版的第四頁（漫畫專頁），以鼓舞
人們對德的斗志，要“Carry on”。若夫先生這位德裔后代彼時還與此畫無緣，追問
了我現在是否有機會再看到它。好奇的觀眾又很想知道他眼中的中西方漫畫間的不同。
“除了從是否高鼻子、卷頭發看差別外，”他笑著說：“中國一般的漫畫不丑化，傳
遞信息較為簡單，就是尊重領導。”我們認為還不夠，必須更加尖銳。西方人喜歡針
對越是不喜歡的話題，越用強烈手法批判。世上當今最尖銳的漫畫誕生地還是在美國。
他們的漫畫雜志《紐約客》以“干性幽默的作風而著稱于世，可謂幅幅令人捧腹。”
這使我馬上聯想起“別再笑，這可是個嚴肅的事！”的那個口號來。華人愛排名次，
提的問題自然要扯上“兩國水平相比上下啊？”若夫大打太極拳，一語推開這可能會
引起情緒變化的問題：“全世界的漫畫家都屬于‘樹挪死，人挪活’的，人才流動完
全是自由咎取。中國絕對有一流的漫畫，水墨表現手法更為獨特，有其特別魅力所在。
”在他多次被邀作為不同漫畫展的評委時，除了諷刺內涵，更多注重從專業標準，如
畫的光線，冷暖調的哂茫?蟹駝痈校?蟹耋w現人物特征，微妙之處，及畫的總體概況
加以打分評定的。
聽眾提問中，不乏對這次畫展的動機目的等發表尖銳的評論，認為這種畫展可謂描繪
歌舞升平，不痛不癢，既無膽量觸及痛處，何以奢談融入澳洲主流社會?
丑女抓過話筒，一掃以往有时可見的雄纠纠，氣昂昂，锋芒毕露，不依不饶的軍人作
風，就此問題侃侃而談了起來。平心而論，我欣喜地注意到在這次合辦畫展的過程中，
她漸漸變得“柔軟”了，更會靜聽、善解人意，對問題有了更多的思考。她不緊不慢
地講述了一些對中方作品索求的細節，“我們不能不現實地想使作品一步到位，辦畫
展的宗旨是希望世界對中國優秀的民族文化有更多了解。中國的民族堅強，我們智慧、
勤勞，我們也幽默。我們是在進行實在的文化交流。讓中國的戲劇人物漫畫精品作領
軍，又配以現代漫畫作品為另一重要內容，真正在兩國間搭建起漫畫家合作的橋梁。
”“門打開了，風就吹進來了。”她慎重地對收音機前的聽眾們說：“我們的初衷是
好的，也是對的。”
漫畫，與其他非語言文字形式的藝術一樣，是另一種國際通用語言。若夫每到異地，
必以畫畫作交談工具，也必當場激發起許多無名氏臨時画家的創造靈感，短時間內紙
上便布滿佳作。這往往成了他旅游歸來所得的珍寶之一。當然他談到當代漫畫，應反
映所處時代的生活，作出針對性的評論，這樣的畫會給人以深刻的印象。
這二小時我原覺得十分漫長的時間竟一下子就沒了。多數聽眾十分歡迎此次畫展的进
行：“我們歡迎這第一步，”海曼先生說。“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熱情的聽眾補充
道。中國的漫畫家與世界上的漫畫家一樣，也是有思想，有責任感的一群。澳大利亞
漫畫家協會，澳大利亞這個多元文化國家里的人民，已在翹首期盼這可以顯示中國優
秀文化及社會生活的第一步了。
至此，我也可以輕松地“Shut up”了，回家的路上，我在車中閉上雙眼，腦子里滿是
半年多来跨出這第一步扎實腳印上的點點細節……。
（从国内回来就在报纸上看到飞鸣的文章，终于松了一口气。正如她写道的，通过半年
来办画展的过程，我改变很多，因为我知道，自己无形中成了众多漫画家的代言人。在
公众媒体的平台上，我讲出来的每句话，都是品格的验证：文明的层次，艺术的品味，
知识深浅，价值的认知。我肩负着漫画大师们对我们的期待，我必须冷静，理智，机敏，
公正。因为我面对的听众中有一些刁钻古怪的人，一如在网上。我不怕他们。但要注意
场合，地点，方式方法。）
丑女，飞鸣和海曼在直播间
丑女，海曼和主持人小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