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饺子
一大早乘新干线从东京赶到大阪。出了新干线转到普通车站,左瞧右瞧,见内田远远站在卖便当的小店旁边,缩脖低头,翻着眼睛悄没声地笑,一脸羞答答。这小子总是这么腼腆,四十大几了还找不到女朋友。
我上前跟他握手,感谢他专门请了一天假来接我。自从他离开实验室回到日本,每年我们都在日本见个面。这次仍然时间紧迫,三小时后,我必须乘新干线继续南下。
我们俩见面,除了叙旧和一些没有完成的合作工作以外,最重要的是保持找地方吃饭的传统。这几年,日本式pizza饼,大阪广岛东京各种风味都吃过了;生鱼片,尝过各种鱼类鱼子鲸鱼肉海螺肉生马肉生牛肝;还有各种各样的火锅,海鲜的牛羊肉的野猪肉的相扑的。当然后者是给相扑运动员吃的。我心想,不知这回有什么新花样?
内田带着我出了大阪车站,在互相连接的大厦里转来转去,晕头转向,最后终于走上大街。穿过路口,绕过叫喊示威的法轮功们,内田指着右边的一个大楼说:“这回咱们吃饺子。”我抬头看看招牌,乐了。汉字和片假名组成的招牌,翻译成中文叫做“饺子运动馆”。
饺子,日本人读作gyoza,一听就知道是连字带音一股脑儿从中国剽窃来的。从口音来看,我以为是从胶东偷来的。我老爹就管饺子叫gyozi,在北京住了五十年愣是改不过来。胶东当年闹倭寇,蓬莱阁至今还有当时戚继光修建的海防城。倭寇们抢进饺子铺,学了两口胶东话,也未可知。这是笑谈。运动馆这几个字呢,用的是片假名,读作“死打鸡鸭母”,翻译成英文就是stadium。我想,光是这个名字就充分代表了日本的文化。
一楼二楼全是游戏机,挤满了年轻人。上三楼,小红灯笼高高挂,就是饺子运动馆了。由十来个小摊组成,各卖各的,据说都是名店,专门在此销售。店铺都很小,只开个齐胸高的柜台,客人点了饺子,拿了带号的牌子,到一边的方桌长凳上等着。
这就是死打鸡鸭母?日本人可真逗。
内田带我转了一圈,原来所谓饺子,大多是锅贴。偶尔也有蒸的和煮的,但必特别标明。看来海盗们当时没有时间好好学习,把名字搞错了。
互不相识的客人们挤在一起,边喝啤酒边吃饺子。我不喜啤酒,要了一杯日本烧酒配可口可乐,土洋结合,味道独特。内田告诉我,这种桌凳和格局,是日本四五十年代典型的吃饭方式。他指给我看墙上的介绍,其中一篇的标题是《饺子与啤酒》。开宗名义:在中国,饺子是当点心跟茶一块儿吃的,饺子和啤酒相配,是日本的“偶雷鸡那鲁”——original,也就是说,是日本发明的。我不由哈哈笑起来。
另一幅介绍上,标着日本各地的特色饺子以及每人每顿饺子平均耗费的统计。全国平均为两千三百日元,宇都宫市的乡亲们最能干,一顿吃四千多日元。大阪表现不好,连前五名都没进去。这是认真,还是幽默?
内田告诉我,每个饺子店都有明确的标准,饺子的尺寸重量,饺子皮的厚度,以及煎炸时间和饺子皮的脆度,都有规定。我看到一个店铺前的图解,其中有含汁量,含油量,体积,饺子皮厚度,脆度,大蒜含量,蔬菜含量等六七个量度。就连蘸饺子的酱油都有规定:百分之五十酱油,百分之五十醋,加以少量含糖的清酒。忽然想起eHarmony的广告来:选择女朋友需要查看二十九个量度。看来选择饺子也不比找女朋友容易。
饺子上来的时候,已记不得我们都要了些什么。不过这些锅贴——不,饺子——味道极佳。牛肉大葱馅的,海鲜黄韭馅的,更多是从未见到过的,比如整虾包入,虾尾巴露在饺子外边的,饺子上铺满葱屑外加浸过姜汁的萝卜末的,甚至饺子上盖满了酱肉片的。
走出饺子运动馆,我想,看来中国又要丢掉一个发明专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