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ristian Gnostics: 诺斯替教派(音译)或灵知派
In December, 1945, early Christian writings containing many secrets of the early Christian religion were found in upper Egypt, a location where many Christians fled during the Roman invasion of Jerusalem. Undisturbed since their concealment almost two thousand years ago, these manuscripts of Christian mysticism rank in importance with the Dead Sea Scrolls. These writings affirmed the existence of the doctrine of reincarnation being taught among the early Jews and Christians. These Christian mystics, referred to as Christian Gnostics, were ultimately destroyed by the orthodox Church for being heretics. Their sacred writings were destroyed and hidden with the belief that they would be revealed at an appropriate time in the future. The discovery in 1945 yielded writings that included some long lost gospels, some of which were written earlier than the known gospels of Matthew, Mark, Luke and John.
Brian A. Bain, M.A., has this to say about the 1945 discovery:
"Long considered to be heretical, ancient Gnostic Christian texts unearthed this century display compelling similarities between Gnostic conceptions of life and death and modern near-death experiences. The Gnostic texts devoted extensive tracts to what readers could expect to encounter when they died. Other passages make numerous allusions to near-death-like experiences that can be realized in this life, most notably the human encounter with a divine light. The Gnostic Christian literature gives us one more example of NDEs and similar experiences in the ancient world." |
人们在说到灵知主义时,凭靠的是什么原始文献?如果真有这样的宗教群体──还有那么高超的思想,肯定有“著于帛书”的文字。但是,灵知派的正宗文本并没有传衍下来,当谈论灵知派时,人们依靠的是正统教会建立后被尊为教父们的早期基督教思想家反驳灵知派的护教文字,从中勾稽出知灵派的“学说”──就像清人辑佚纬书。教父们反驳基督教灵知派时提到过的那些论著早已失传,今人谁也没有见过灵知派的“原著”。
一九四五年,埃及纳克、罕玛狄(Nag Hammadi)地区的一对阿拉伯农民兄弟到荒山里采肥料(当地习惯采取山里碎石中的硝酸盐作肥料),无意中挖出一些用沥青封口的瓦罐。他们以为得到一堆有人藏起来的偷来的金子,打开一看,不过是些蒲草纸残片。幸好他们把这事告诉了别人,引起盗卖文物贩子的兴趣。几罐子蒲草纸残篇几经转折,进了国家博物馆,经专家鉴定,这些残片就是差不多两千年前受迫害的灵知人用的经书。
“纳克、罕玛狄书卷”(Nag Hammadi Library,中译本名为《灵知派经书》三卷)勘称二十世纪最重大的地下文献发现,有如我们的“郭店楚简”。经专家们几十年的整理、拚结、翻译后确定,这些灵知派经书大多原本是散居各地的佚名希腊语灵知人书写和保存的经书,流传到埃及北部时被当地人翻译成Coptic(科普特文──希腊语字符写的埃及语)文本;有的翻译还不只一个译本(恰好可以比较翻译优劣),而且保留了希腊原文;也有一些文本显得是新一代灵知人到埃及后才写的。总之,这些文本是灵知派在数百年传衍过程中意外保留下来的一次积累,“其写作时间长达五百年”(从公元前一世纪到公元四世纪),主要是基督教的,也有犹太教、希腊宗教、拜火教和黑米特(Hermetic)文献。
在十九世纪的宗教历史考订学派出现以前,人们研究灵知派的“学说”,目的仅仅是为了搞清楚,教父们的“正统”教诲究竟说的是什么。与教父们引用灵知派的文字一样,灵知派的经书是反面教材。十九世纪的宗教历史考订学派扭转了灵知派“学说”的身份,不再是“反面教材”,而是历史文献,只不过他们所面对的历史文献都处于被教父们的写作断章取义的状态。
《灵知派经书》的发现才第一次让灵知派“学说”的本来面目呈现出来。
从前的“反面教材”马上颠转成这样的问题:何谓“真正”的基督信仰、“真正”的教会,何为“异端”、何谓“正统”?
《灵知派经书》中的一些篇章同样攻击“异端”,而灵知派所谓的“异端”恰恰是正史上所称的“正统”派基督徒。如果说坚持新约、跟随使徒的踪迹就算“正统”,灵知派同样从新约福音书(尤其《约翰福音》)的释经出发,甚至有的文本本身就是直接记载耶稣言行的“福音书”──著名的《多玛福音》就完全是耶稣语录,而且与《新约》中的四福音书中的经文多有平行之处(参《灵知派经书》,卷上,页148─170)。如果拒绝旧约的上帝就算不“正统”,《灵知派经书》中有些书卷明显依据旧约──《论世界的起源》基本上是对《创世纪》头两章的解释,“居于主导地位的是典型犹太教思想”,《掌权者的本质》则是对《创世纪》前六章的寓意解释(参《灵知派经书》,卷上,页198─231),以至于人们推测,基督教灵知派原本是犹太教中的一个“异端”小派。不难设想,倘若灵知派成为“主流”教会,或者用今天的话说在政治上取得霸权,《灵知派经书》就可能成为犹太─基督教正典。事实上,《灵知派经书》中不少篇章构思之精巧、识见之高超、希腊文之典雅,都不亚于新约书卷──《真理的福音》就是“由一位造诣高深的文人以慎密的修辞风格和典雅的希腊文写成”(参《灵知派经书》,卷上,页48─64);就神学教义之系统性和冥思性而言,更不遑让教父们的护教论著,何况灵知派经书的性质同样是一种护教。
基督教正典的形成是教派之间政治冲突的结果,灵知派与后来所称的“正统”大教会之间的关系,有些地方可能与汉代儒家今古文经学之间的关系差不多,既为一体,又相互排斥。
二世纪中叶到四世纪,是基督教正典形成的决定性时期。那个时候,耶稣使徒的传言已经吸引一些人在精神上聚集起来,形成认信耶稣为基督(救世主)的群体。这些群体的认信自然会与当时既有的各种宗教信仰和哲学学说相冲突。为了捍卫和辩护自己的认信,认信群体中有教养的人便寻求表达认信的论说性反思形态。护教者如尤斯丁(Justin)、爱任钮(Irenaeus)都懂得,如果基督认信要确证自己的真实性,就得宣称自己的普遍性,同时与拉比思想传统和希腊哲学传统划清界限,并在理智上胜过它们。
当时的基督认信群体面临的麻烦,不仅仅在于得对付罗马帝国政治的和各种本土宗教的敌意,还得面对来自基督认信群体内部激烈的信仰纷争──由于认信群体派别众多,又没有各认信群体共同认可的经书──确立《新约》书卷的正典地位是后来的事情。希腊以及拉丁教父们与灵知派的冲突──尤其在关于恶魔(物质)的问题上──表明,教父们代表的基督教群体与灵知派群体是当时的两个主要的基督教派别。虽然派别不同,毕竟都信仰基督的救恩,因而教父们的派别一开始仍然在一些观念上与灵知派一致,直到三世纪,教父们的认信与灵知派的认信才开始出现严重的分歧。这就是为什么,有些地道的灵知派观点也在教父著作中传衍下来。
《灵知派经书》中对所谓“异端”的攻击,充分表明,在基督认信群体的内部纷争中,冲突的群体都诉诸“异端”恶名攻击对方。按照今天的意识形态来看,所谓“正统”意味着某一教派在政治上压倒了其它教派的信仰理解,从而被赋予“护教教父”之称,其对手也就被称为“异端”,究竟谁是“真正”的基督教,完全是一个由谁来界定的问题。
问题真的就这样简单吗?仅仅将传统的大教会对于灵知派及其经书的“异端”判词颠倒过来,灵知派问题就解决了吗?
摘掉灵知派头上的“异端”帽子,灵知派并没有获得“正统”的封号。情形与十九世纪宗教考据学派的结果一样,人们可以确定的仅仅是:与任何其它宗教群体一样,基督认信群体中一直存在不同的信仰理解。后来基督教所经历的两次大的教派分裂,就是证明。被“正统”教会当作“异端”拋弃的基督徒生活,也许不过是一种独特的基督徒类型或基督信仰形式,虽然他们的基督徒信仰生活与后来被定义为基督教正统的教义相冲突,却不能否认灵知派是虔诚的基督徒。
问题因此在于,如何理解同一宗教信仰中的信仰歧见。
“正统”教义是后来的两次订立“信经”的大公会议确定的。但大公会议并非仅仅是基督教会群体要摆脱内部纷争的要求促成的,统治当局也希望教会群体平抑纷争,教派冲突终归不利于政治上的安定──这让人想起汉代的石渠阁会议和白虎通会议,皇上也觉得经义之争不利于统治。从历史─社会学的角度认清这一情形后,问题依然没有解决:为什么灵知派基督徒在各教派参与的大公会议中没有取得“合法”地位──马克安一类虔诚而热情的信徒没有被尊为早期基督教的“教父们”?
既然靠历史─社会学无法解答这一问题,是否只有重新回到过去的作法,从信理上辨析“真正”的基督信仰?如果真要那样做的话,无异于得再回到公元二至四世纪时期的信理论争,就灵知派教义中的绝对二元论或令人难以承负的恶的学说展开论辩。既然当时的信理纷争都无法获得信理上讲道理的解决(最终是政治的解决),重新展开的信理论辩也不会有信理上的结果。
《灵知派经书》中有“福音书”(《多玛福音》)、有《使徒保罗的祈祷》、《雅各密传》、《约翰密传》,与《新约》相对照,不少论题乃至篇名十分相似──比如都有记载耶稣和保罗言论的书卷和以“约翰”、“雅各”为名的书卷,如果加以适当编排,看起来就像另一部《新约》或《新约》别传。[1]
这本来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些灵知人是坚定的认信耶稣为基督的信徒,与马克安一样,他们“所要认识的并非另一个上帝,而是在被钉十字架者身上显现的上帝”(哈纳克语)。
但与《新约》书卷加以比较时,很容易发现《灵知派经书》中有一个《新约》中少见的特点:与《新约》篇名相似的“约翰”、“雅各”书卷被称为“密传”,与《新约》中的《启示录》相似的篇章《争战者多玛》被说成“秘语”(参《灵知派经书》,页252),神秘的文本结构似乎是灵知派经书的一个突出特征。
当然,灵知派经书作者的范围要比《新约》多得多,写作年代的跨度也大得多。这一情形表明,在耶稣基督事件发生后的三百年间,写作认信篇章的人不在少数,有的作者生活和写作的年代相当靠近使徒时期。如今史称的“教父时期”,实际可被称为“教父”的人也许还不少。如果说,教父们依从并解释福音书,灵知派同样依从和解释福音书。[2]
这样看来,整个教父时期的基督教思想史就得重新写过。从《灵知派经书》写作时间长达五百年来看,这些基督教灵知派似乎有自己的《圣经》系统:以耶稣基督的福音和使徒传言为主,有少量对《旧约》书卷的解释(如《创世纪》)。与大教会的正典《圣经》相比,《灵知派经书》系统没有纳入《旧约》文本──但也没有完全排斥《旧约》,正典《新约》中少见的启示录作品和灵修作品比重明显大得多。
有能力写作认信篇章的自然是当时受过教育的有教养的人,用今天的话说,“灵知派教徒是希腊的知识分子”(蒂利希语)。但晚期希腊化时期,各种宗教分然杂陈,所谓“教养”,并非仅仅来自希腊文化传统,还有犹太教传统和其它宗教传统。受过这些“传统教育”的知识人面对基督事件和福音传言,产生信仰转变是可以想象的事情。从《灵知派经书》的情形来看,基督教灵知派在当时相当有影响,而且并非仅是“希腊的知识分子”(《灵知派经书》中有柏拉图《理想国》卷六的抄本残篇),还有“犹太知识分子”或者犹太─希腊知识分子(《对灵魂的注释》中对女性玷污和灵魂的寓意描写就有希腊化文学和犹太文学的双重影响,参《灵知派经书》,卷上,页234─246),这些“知识分子”熟悉当时的主流文化传统,既有犹太教“文化知识”,又有希腊哲学修养、精通希腊神话,还晓得好多其它宗教神话。同样重要的是,这些作者的文笔都相当好,用今天的说法,善于把文学与哲学结合起来,文章生动甚至富有诗意,绝非教父们描述的那样枯燥乏味。
知识分子在那样的时代显然只会是少数人,不会有当今因大学教育普及而形成知识人大众的情形。这样看来,灵知派被成为小派,就不是一个贬意的称呼,而的确是少数信徒群体。要能阅读(遑论有兴趣读和读懂),也需要相当高的“文化修养”,这样的人在那个时候大概不会太多。
既然如此,为何《灵知派经书》中有些篇章要称为“密传”或“秘语”?“密传”就是仅仅为极少数人、而不是为大众写的书。那个时候的知识人本来就是少数──甚至极少数人,为何还需要密传?看来,所谓“密传”针对的还不是没有“文化教养”的大众,而是同样有“文化教养”的知识人。密传始终是知识人中间的事情,是知识人之间隐密的斗争。
说到“密传”,人们首先想到的也许会是:文本密不示人,不让圈外人或不相干的人看到──有超凡能力的大法师的文字不得轻易外传。
灵知派不是基督教出现之后才有的,在基督教之前或之后的其它任何大宗教中,都有灵知派。灵知派作为一个宗教亚类型,是任何大宗教中都可能会有的知识人性质的小派。所谓灵知小派与大教会的冲突,很可能是一种没有可能消除的人类基本冲突──常人信仰与非常人(灵知者)信仰的冲突。比如,所谓Jewish forms of Gnosis(灵知的犹太形式)就源于犹太教中知识人(拉比)与普通民众对信仰的不同理解的冲突:这些知识人“不愿向公众泄露他们的秘密知识,他们的Gnosis”(索勒姆语)。这些特殊的拉比并非不信靠《圣经》,而是把《圣经》视为密传,需要密传的解经。密传解经于是成了这类拉比的身份象征:“菁英特征已经成为灵知派特有的特征”,尽管灵知派是一个共同体,但却是“精神共同体”,“反对非属灵的、以等级方式建立并受到控制的大教会”(Kurt Rudolph语)。
何谓大教会?大众之教会也。大众之教会需要教理和组织上的建制,是社会秩序的一种特定形式──像犹太教这样的全民性宗教简直就是民族性的国家形式,置身于这种形式中的知识人,不愿意让自己的精神(个体之灵)受如此形式约束──那样就成了大众之一份子,于是就有犹太教中“拉比菁英的精神造反”(陶伯斯)。这些造反的拉比菁英份子,就是犹太教中的灵知派。
灵知人相信,通过灵知他们更理解启示,掌握了常人无法分享的秘密──只有极少数特别的人才能知晓的秘密。凭靠对这种秘密的知识,灵知人要寻求实现一种理想的生活,而对于大教会的人来讲,灵知人的所谓理想生活恰恰是外门斜道。
事实上,保罗在《哥林多前书》中已经提到过单纯认信与灵知者认信的冲突,而且明确表态拒绝灵知者的高明:我们基督徒的信仰对于希腊人来说就是“愚拙”。这意味着保罗努力想让基督教的灵知成为大众的信仰,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说,保罗仍坚持犹太先知传统──与民众打成一片──保罗也是用白话希腊文写作的好手。
保罗之后,基督徒知识人出现了分化。灵知派出于某类人的特殊天性,沉浸于宇宙过程以及人的灵魂和命运充满想象的神话式思辨,对新约作出深度解释,自称对福音书有深刻见识。保罗最讲究pistis(信仰),但信仰是与个体的自我认识相关的事情。灵知论者相信,由于他们掌握了普通人无法分享的隐晦知识,具有特殊的“见识”,可以把自己的灵魂从现世强制的约束中解救出来,因此在精神上高人一等。“通过对世界进程的内在层面的认识来摆脱世界,在灵知教派那里早已经发生,因为灵知者把自己看作被拣选的一类;作为与世俗沉思者相对的某类菁英,他们理解了世界、人类与拯救的密切关系”。[3]
[1] Elaine Pagels,The Gnostic Gospels(《灵知派的福音书》),New York1979 (此书获美国国家图书批评奖和国家图书奖,集中讨论了Nag Hammadi的灵知派经书与“正统”教会的信仰冲突)。
[2] Elaine Pagels,The Johannine Gospel in Gnostic Exegesis(《灵知派解经中的约翰福音》),Nashville1973。
[3] Kurt Rudolph2,亦参KurtRudolph,《灵知:一种晚期古代宗教的本质和历史》,1994 增订第三版(Gottingen),页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