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从家到地铁站的那条路, 她和女儿一起走了无数遍. 刚开始, 她把女儿放在小推车里. 那时侯女儿还小, 一到车上就睡. 后来, 女儿学会了走路, 多少次她急着上班大步在前面走而女儿就颠颠的跟着她跑. 记得那天下大雪, 女儿一路上摔了好几跤. 却不哭也不闹, 爬起来赶上她的脚步. 在日托所她给女儿脱外衣发现女儿的衣服裤子全湿了, 小脸冰凉还挂着雪片. 她把女儿搂在怀里亲了又亲眼泪往心里咽. 女儿只傻傻的朝她笑, 边说: “妈妈乖, 快去上班”.
弟弟的车停在地铁口边的街上. 她没让弟弟去家里接她们就是因为她想陪女儿再走一次这条走了无数遍的路. 这一次她走的很慢这条路却变的很短. 一路上她紧紧牵着女儿的小手, 女儿也紧紧攥着她的手就好象攥着整个世界. 看到舅舅, 女儿乖乖的叫了一声就自己从开着的车门爬到了后座上去. 弟弟和她对视了一眼, 默默的发动了车.
车子开上了长岛高速, 她才从呆滞中清醒过来, 抬头看到了身边坐着的母亲. 母亲凝视着她, 半晌, 才对她说: “放心吧. 我和你爸身子骨硬的很, 带个把孩子一点问题没有. 你就安心的把自己的事情处理好吧.” 一边说着, 怜爱的去摸外孙女的头. 她 “嗯”了一声, 再说不出更多的话. 只觉一股热流堵在胸间, 随时汹涌而出. 她急忙扭头望向车外.
依稀记得三年前, 也是在这条开往机场的路上, 也是弟弟在开车, 也是母亲坐在身边,那时侯刚满六个月的女儿还躺在car seat里大眼睛古灵精怪的乱转.车里一片欢声笑语, 喜气洋洋. 那个人, 也就是她曾经的丈夫, 拍着胸脯, 对她母亲说: “放心吧, 妈, 我一定会把她们母女俩照顾的好好的. 您就安心的回国吧” ….
“妈妈, 到了.” 女儿稚声稚气的提醒她. 弟弟已经找了个推车, 把行李放了上去. 女儿则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小红拖箱, 一只手来拉她. 她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女儿才不到四岁. 带她坐公车, 早上上班高峰车里人挤人, 女儿飞跑着到车上给她占位子. 找着了空位子她却不够高, 就使尽了全力往上爬, 总有好心人帮女儿一把.
当她周末带女儿去弟弟家里玩, 女儿跟弟弟的孩子玩着玩着突然就说: “妹妹乖乖, 姐姐没时间, 姐姐要去买票, 买了票要去坐车, 要去上班. 妹妹听话, 不要闹, 姐姐要迟到了…”. 而这些话, 正是平时她跟女儿经常说的.
她想不起那天在机场的出港口母亲对她说了些什么, 她只记得她那天蹲在地上紧紧抱着女儿不放, 怀里的女儿拍拍她, 安慰她说: 乖, 妈妈不哭. 她就哭的更凶了. 她在女儿面前一直表现得很坚强, 那天却对着女儿哭了个痛快. 直到她弟弟上前, 强行把女儿抱走. 母亲拉着外孙女的小手一步一步走出了她的视线. 在她泪眼模糊, 女儿的身影就要在她眼前消失的时侯, 她看到女儿猛然转过头, 挣脱了母亲的手, 一边哭喊着 “妈妈, 妈妈”, 一边往回跑. 刚跑两步, 就被母亲拽了回去, 女儿手脚乱蹬, 在母亲身上拼命的挣扎.
一边的弟弟, 忍不住把头别了过去.
母亲终于带着女儿消失在了人群中. 她呆呆站在原地, 脑中翻腾而过的, 不仅仅是女儿天真灿烂的小脸, 还有在入关的那一刻, 她暮然瞥见母亲满头的银发和一张布满风霜的脸.
(发2008年4月9日星岛副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