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莎的树林(10)
我看一眼姐姐,她目不斜视,却从睫毛后面给了我一个隐晦的警告眼光。老爸老妈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有一种下意识的抗拒心理,无论看到别人的孩子怎么乱搞,也总是相信自己的孩子如大理石般纯洁。不过,老实说,若不是亲眼看见,我也会以为姐姐还是处女。
“今天有个病人,肾功能衰竭,快ESRD了,早期没有抓紧干预治疗,唉,只有十八岁啊……”老爸开始悲天悯人。
这就是我的家,小小的,平凡的家,器官术语时时在餐桌上飞舞,生老病死变成下饭的小菜。我老爸林医生是泌尿科主治医师,我老妈宋医生是妇产科副主任医师,也算是一种有些另类的天作之合。请注意,老妈的职称比老爸的高一点。现代社会的好处是男女平等,坏处是,平等到一定程度,男人的肋骨一不留心就爬到他们头顶上去。医院里盛传林医生最怕老婆,老爸听了并不动气,推推眼镜,“我老婆有什么可怕的?”
晚饭后,露露打电话来,提醒我周末去参加她表姐婚礼的排练,“记得是星期六下午三点,云海酒家门口。”她的表姐出嫁,男方包下一层酒楼,红地毯浩浩荡荡铺开几百米,我和露露做伴郎伴娘。这次是提前去勘查场地,和新郎新娘一起把出场的路线走一遍。
孙露露比我小半年,小时候我们两家做过邻居,后来她爸当了副院长,她家搬走,但我们一直在同一个班级,中学几年里都算是点头之交,高考后领成绩证书时遇到她,我一脸灰心,她一脸丧气,眼睛哭得像两个大桃子 – 原来她也没考上梦想已久的学校。我骑着自行车带她转了一个下午,送她回家时,露露的手轻轻在我的手腕上搭了一下,勉强给了我一个微笑。
青春期是个缺心少肺的年纪,高考的精神创伤好得很快,我和露露却因此重新熟悉起来。这回她表姐结婚,拉我去做伴郎,因为露露有一米六八,而她姐夫的朋友个子都太矮。“果冻,还是你站在我旁边比较称唉。”她满意地说,那个神情让我突然想起十几年前,楼里的小伙伴玩丢沙包,露露总要和扔得好的孩子搭档,有一次轮到和我搭档,她嘟起嘴使劲瞪我一眼,“我不要跟他一起,林国栋太笨了。”
“那个男的就约那个女的见面,可是他们之间相差两年时间,所以,他要等整整两年…”露露在电话里讲一本感人肺腑的韩剧,“果冻,你在听吗?”
“我在听。”我回答,手里的铅笔正在纸上沙沙移动。我夹着电话,站在窗前,画下对面二楼的百合花窗帘。那纯洁而烂漫的颜色,仿佛在橙色的灯光里,又盛开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