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岁的奶奶,去世前一个月摄于二楼阳台,我想当时她正承受着疼痛,可她仍笑着为我的镜头pose
【我最昂贵的戒指】
我是个很不喜欢在手上戴东西的懒人。因为我的骨架子很小,细小的手腕老戴不稳手表,以前在中国,就是把表链放到最小那一格,也是没有办法把表固定在手腕上,总滑溜耷拉在手掌和手腕之间,干脆就不带了,慢慢的,就很喜欢手腕轻轻松松,没有任何重量的感觉和不用早戴晚脱的麻烦,在我的记忆里,我从上大学开始,就再也没有带过手表。
手指上,我也是能不增加重量就不增加,总觉得五指之间好好的亲密关系,突然搁一个东西在它们当中,不仅多少隔离了它们的自然关系,自己也感觉蹭蹭的,很不习惯。
所以,老公给的钻戒,我只有每次到他父母家,或是亲戚之间聚会什么的,为了省去千篇一律地回答家中每一个人的‘where is your diamond ring’的枯燥问题,我应景似套上哪些能标明自己‘老花有主’的各式戒指,堵了众人的口。一回来,立马卸下,让它们仍在盒子里呆着。
所幸的是,我们家Bill也和我一样,‘尊重’手指的自由,他是连应景都懒得应的人,他那枚在treasure box里挨着我的婚戒,只在结婚的时候出来透了一口气,从此不再亮相。
我们夫妻俩出门,如果没有儿女在侧,旁人从我们的指头上是看不出相互的‘契约’关系的,在餐厅,倒可以很放得开地拉拉手,动动嘴,老来俏地秀秀暧昧,那些侍应生还都以为我们是一对正在dating的人,账单总往他跟前放,等我老三老四地接过来时,可以看到他们眼中闪过的一丝puzzle。。。:))
我手上唯一不离不弃一直戴着的却是一枚很轻很不金贵的普通金戒指。
那是奶奶用一辈子的汗水攒下来的最值钱的唯一财富,也是她老人家在咽下最后那一口气时唯一牵挂的东西。
奶奶16岁结婚,24岁守寡,拉扯着4个儿女,熬到实在撑不下去时,把三个女儿一一送人,只留父亲这一根苗。可父亲成人后,却敌不过母亲的美色,撇下奶奶到母亲家当了上门女婿,奶奶从此孤身一人生活。
父亲的人生非常坎坷,奶奶也跟着儿子的境况上下起伏。父亲在牢中的那6年,奶奶一人很艰辛地过着孤苦伶仃的日子。
母亲与她的关系一直不蔼,老人家偶尔来含江看看我,虽然贫困,但奶奶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那上面还带着在枕头下面压出来的平整角线,奶奶的头发总是梳得光滑整齐,在脑后挽着一个簪,脸很白很亮,有一种很特别的慈祥。她出生贫寒,但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贵气,举手投足间有一份淡淡的高雅,什么都爱弄得清清楚楚的,连吃东西,她老人家都爱把吐出来的鱼刺鱼骨等渣渣放在一片纸片上,然后包着扔到垃圾桶,从不随便吐在桌上,留在那里。。。这么文明的举止在当时竟常招来旁人的嗤笑,觉得奶奶真是多此一举。
奶奶不识字,一生都在打小工,帮人缝衣扣,替人看孩子,印刷冥钱,等等,任何一切她能做的工作,挣得一点微薄的收入来度日。
父亲平反后,奶奶到含江与我们住了一段时间,闲不住的她还是到外面做临时工。这次是在一个仓库里敲铁钉,即把那些废旧木箱上的铁钉敲打下来,废钉新用。那时的奶奶已有60岁了,敲敲打打中,难免有滑手的时候,奶奶的的左手时有被自己右手上的锤子打到,手也有不小心被铁钉戳到的时候,那时我上中学,常看到奶奶的手上布满了一个个小红点,有暗色的旧点,也有鲜红的新点,他老人家还一吃完饭,就积极地想洗碗。。。
我问奶奶,这份工每天都有可能伤到你的手,你为什么要做呢?真闲不住,可以做别的啊。奶奶看着我,憧憬地说,我一辈子都没有过积蓄,更谈不上金银首饰,以前娘家陪嫁的那点首饰,你爷爷一死,全换成了米,我很想给你留点什么,等我死后,好有个念想。。。这个敲铁钉的活,工钱比较多,再敲一个季度,我就够买一只5分重的金戒指了。。。
奶奶从小疼我,弟弟出生后,母亲要了带把的弟弟承她林家的姓,我便改成父姓,成了奶奶唯一的香火,她更是掏肝掏心地爱我了。
十几岁的我,并不能很深地体会她的心情,也感觉不到奶奶非得买这5分戒指的重要性,就笑着说,奶奶,母亲有好多金器,她到时会给我那些东西的,您就别为这事操心了,别打铁钉了。。。
奶奶不听我的。几个月后,奶奶手上出现了一枚金灿灿的薄戒指,她很高兴地举着她的右手,很认真地对我说,这以后就是你的了!
在后来的几年,奶奶就不断地往那枚5分重的戒指上加金,一直加到一钱重的份量,成了现在的规模。。。
有了那枚戒指后,奶奶最喜欢对人说的话就是:我这枚戒指将来是要留给我孙女阿凌的。。。
1997年底,84岁的奶奶得了子宫癌,我们没有告诉她实情,老人的精神状况还好。98年我第一次带Bill,公公和二个女儿回中国,在含江与奶奶度过了一些日子,每天我和奶奶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她老人家躺在那摇晃的竹椅里,重复地讲着过去的事,尤其是有关我的趣事和我说过的话,看着她老人家忍受着疼痛,强颜欢笑说着那些让我们乐的话,我心里非常感动和难受。。。
Bill第一次见到奶奶,非常惊讶于老人的美,80多岁的老人了,脸上光光滑滑,没有很多皱纹,皮肤也细嫩,崩得紧,奶奶的脸,轮廓非常分明,Bill一直问我家是否有意大利血统,说奶奶就是一个欧洲老太太长相。。。
我和Bill每天到她房间,坐在她的床边,与她说话,虽然她听不懂bill在说什么,看到bill那一直不合口的,傻傻的笑,估计老人心里已不太担心自己孙女的未来了,也朝bill笑。。。
我陪Bill他们出去转了3个星期回来后,奶奶的病情急转直下,老人已不能起床,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我们喂她吃一些流质的东西,我和Bill照样每天到她房间,奶奶已不会讲话,双眼紧闭,知道我们来,她只能把手往上抬了抬,又垂下去。。。。我们默默地坐在他的床前,我和bill各握着她的一只手,我说着一些安慰的话,有时我们也帮她翻翻身,稍微擦洗,Bill再次惊叹老人姣好的肌肤。。。
在我们要走的那天,我和Bill到她房里告别。象往常一样,她闭着眼,把右手腕往上抬了一下,我想她可能是在表示再见,我赶忙握着她的手,忍着泪水,说,奶奶,我们得回美国去了,你老人家一定好好养病,我明年再回来看你。。。心里明知这一去,是生离死别了,心中是无尽的悲伤,但不能让奶奶知道她已无救了啊。。。。
奶奶什么也不能说,只是不停地慢慢举起她的手腕,很快没有力气撑住,便颓然倒下,再慢慢举起,再倒下,一直坚持重复着这个动作。。。我以为她不舍得我离去,就紧紧地握着她的那只手,不停地摸着。。。。
在回美国的日本途中,在日本的表弟家我收到表姐打来的电话,奶奶,我苦命的奶奶在我们走的当天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永远离开了这个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欢乐的世界。。。
就在那最后时刻,奶奶仍拼着最后那口气,举着她的右手,众人不解: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大姑姑盯着奶奶的手,片刻,恍然大悟:她是要把她手上戴着的那枚金戒指给凌啊!!!
原来当时不能言语的她,一直举手就是要我拿她手上的戒指啊!!!
戒指被小心取下,并保证一定交到凌的手中,至此,奶奶垂下她的手,安然逝世,享年85岁。
奶奶,你安息吧,我会永远带着你的戒指,看着它,你的音容就在我的眼前,你的福祥就在我的头上。。。。
这是我手上唯一的饰物,也是我心中最昂贵的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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