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听到有人说起某地某地自古以来就是谁谁谁的领土云云,柞里子就不禁为之捏一把汗。所谓“自古”的“古”,究竟指什么时候?
记得文革时中苏发生边界纠纷之际,中方指出:俄罗斯大公国的领土限于欧洲。苏方立即反唇相讥,指出:明朝的北方边界就在八达岭的长城。
这并不是一个特例。事实上,卷入争端的任何一方都可以在历史的长河之中找到某个特定的位置以说明某块地方属于自己,或者不属于对方。
比如:
1776年以前没有美国。
1836年至1845年,如今属于美国的德州是个独立国。
1848年以前,加利福尼亚、内华达、犹他,以及科罗拉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怀俄明的部分地区不属于美国而属于墨西哥。
1821年以前墨西哥也不存在。
1947年以前没有印度,也没有巴基斯坦。历史上的印度只是地理名称而不是国家名称。
1971年以前,孟加拉本是巴基斯坦的一部分,称之为东巴基斯坦。
1871年以前没有德国。
1945至1990年之间,有两个德国。
至于中国,从什么时候开始有?并非不可争议。事实上,中国也可以说只是个地理名称,因为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朝代以“中国”命名。即使没人同咱争辩中国究竟是不是个国,中国历朝历代的疆域并不尽同,也并非一直处于统一状态。这两点都是有案可稽,无可争议的事实。
就疆域而言,大的时候,西北、东北皆至原来的苏联,东有部分朝鲜、韩国,南有部分越南;小的时候,云南、新疆、内蒙、东三省、青海、西藏,以及甘肃、宁夏、四川的部分地区皆非我所有。咱当然有权以中国疆域最大时的“古”作为“自古”的“古”,只是架不住别人必然会以中国疆域最小时的“古”作为“自古”的“古”。
就统一而言,就算举世认同夏、商、西周属于统一,姑置之勿论。自从春秋之末至于秦之始的将近300年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同时存在着至少7个独立的政权。再往下看,三国是众所周知的三个国家,为期60年。自五胡乱华至于隋的统一,200年间大江南北同时存在过多个独立国,多到非以历史为专业者莫能数。自唐之亡至于宋之亡的372年间,中国从来没有统一过,宋与辽、金、西夏、大理等先后并存。蒙古人建立的元代是否能算是中国人的政权?其实很难说,因为现在明摆着个独立的蒙古共和国。难道蒙古共和国不比中国更有资格自称是“元”之后?如果不算,那就只能把所谓“元”,视为被占领的90年。分裂与被占领,总共加起来将近1,000年之数,并不比自战国以来统一的时间短多少。以上的计算法,还只是个大概其的算法。严格地说,汉与西域、羌氐、西南夷并存,唐与吐蕃、回纥、南诏并存,也都不能算是个统一的政权。如果咱把分裂时的政权或国家一律视为“中国”,别人难道就不能援例,说他们的独立并不妨碍其仍然是“中国”的一部分?
如果每逢领土主权发生争端,咱都不分青红皂白,说一声“那地方自古以来就属于咱中国”,以为如此就能万事大吉,万一对方搬出这些历史来同咱辩论,咱将何以应对?
最近发生西藏事件,自然少不得又有一些人企图根据历史而证明西藏之属于中国。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好像没怎么听人说什么“西藏自古就属于中国”,却听到有人引经据典,说什么西藏自元朝就属于中国。这就不止令柞里子捏一把汗,而是捏上两把汗了。
如前所述,所谓“元”朝,乃是蒙古人建立的政权。如果咱以为有资格根据“元”的领土范围而规定中国如今的领土范围,蒙古共和国难道不更有资格说中国应当是蒙古的一部分?或者,如果蒙古共和国说:“元”的占领西藏属于历史错误,我们蒙古人决定放弃对西藏的主权,令其独立。咱又该怎么说?再退一步说,就算蒙古人不为难咱。万一有别人问:蒙古曾经占领的地方多的去了,你们中国人既然以蒙古政权的继承者自居,是否认为对蒙古人曾经占领的一切领土都有所有权。咱能说“有”?当然不能。可如果咱说“没有”。别人进而问:既然如此,为什么单单对西藏有?那咱又该怎么说?
领土主权,其实与历史没有关系。
1776年以前没有美国,有谁能据此而把美国从地图上抹掉?1836年至1845年如今属于美国的德州是个独立国,有谁能据此而令美国把德州交出来?1848年以前加利福尼亚、内华达、犹他,以及科罗拉多、亚利桑那、新墨西哥、怀俄明的部分地区不属于美国而属于墨西哥,有谁能据此而令美国把这些地区退还给墨西哥?1821年以前墨西哥不存在,有谁能据此而把墨西哥除名?1947年以前没有印度,也没有巴基斯坦,有谁能据此而令印度与巴基斯坦回归英国的东印度公司?1871年以前没有德国,有谁能据此而令德国消失?1945至1990年之间有两个德国,有谁能据此而令东西德重现?就理论而言,不是不可能。但就现实而言,可能性等于零。至少,和平实现的可能性等于零。
同理,西藏历史上是否是中国的一部分,与西藏今日是否是或是否应当是中国的一部分并无干系。没有人能够据历史而抹杀现实,也没有人能够根据历史而重现历史。
但凡企图根据历史而寻求领土主权的正当性者,不仅是画蛇添足,而且会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下场。故曰:争领土主权,千万别搅和历史。